四爺府上的確是熱鬧無比,榮國府卻亂成一團。大房管事王善寶將賈寶玉送回去,一個照面的功夫史太君就不好了。她臉色蒼白如雪,顫巍巍就要立不住。還是鴛鴦手快,一把扶住她。
“老太太寬心,寶二爺並無大礙。”
賈寶玉顧不得肚子上火辣辣的疼,也上前來扶人。
等史太君在屋中軟榻上坐穩了,才揉了揉肚子,說:“大伯又亂說話,我想爲他開脫,卻被踹飛出來。”……呵呵,說賈寶玉沒成算的都是胡鬧,他沒說美人九因什麼而憤怒,只是簡單的描述了整個過程,這本身是沒有錯的,邏輯卻不對。
胤禟踹他是因爲那句“美人哥哥”,會放他回來還是看在賈赦的面子上。
也不知是真傻還是裝傻,這個經過被賈寶玉省略了。
史太君暴怒。
以爲看了幾本書就了不得,不顧國公府的體面作踐自己給人看相算命就算了。
還把寶玉搭進去。
那孽子!!!
王善寶也跟着到房裡來,確認老太太身子還算硬朗並沒有大礙之後,就想回四阿哥府門口去,老爺吃完了酒還要搭馬車回來的。
他放棄了替賈赦解釋的想法,主家的是做奴才的管太寬總是不好。
即便如此,王善寶也沒能順利離開榮府,他被史太君點名叫住了。回答了幾句話之後,就被取消了去四阿哥府接人的資格。
史太君正在氣頭上,她壓根沒準備打發人去接。
本來她就是個偏心眼,總是額外關照二房,對寶玉偏疼得緊。她不覺得乖孫會說謊話騙人,就相信了賈寶玉的說法,對賈赦的怨氣能衝上天。
他說錯話,寶玉幫忙辯解,竟捱了踹。
被這奴才扶進馬車裡送回來。
“老大爲何不親自送寶玉回來?”
“……”
闔府上下都知道,老太太偏心二房,卻想不到她能問出這樣腦殘的問題。大老爺有什麼義務爲了不成器的侄兒放棄這大好的機會?
有阿哥推波助瀾,他很快就能在京城擁有話語權。
二老爺賈政是賈寶玉的親生父親。
他都沒回,賈赦憑什麼回?
王善寶憋着滿肚子氣卻沒處發。因爲主子爺本事大,他好不容易進入上流社會的奴才圈,與他一道候在四阿哥府門口的都是朝中重臣的管家,還有阿哥們的馬伕。
對主子而言,他們算個屁。
在奴才眼中,卻是尋常不可見的大人物。
王善寶同這些人相談甚歡,他正在講述南下那些日子大老爺同四爺之間的友好往來,受到各家管事和車伕的熱烈歡迎,眼看就要獲准進入這個圈子,就被賈寶玉那蠢人攪和了。
既然老太太一定要知道真相,做奴才的還能瞞着不成?
他想想,說:“那時候,爺還沒將賀禮送到四阿哥手中,故不能親自走這一趟。”
藉口,完全是藉口。史太君在額側揉了揉:“將東西拿給政兒,讓他送去,或者讓四阿哥府的管家幫忙捎帶也成,說不方便那是假的。我早就說過,不去兩個人跟着,他鐵定會失了分寸。這麼看來果然說中了……”她還沒念叨完,就有丫鬟進來通報說,王夫人來了。
她原本是來找史太君商量事,見寶玉在房中,就皺起眉頭:“不是跟着老爺去四阿哥府了,怎麼還在這裡?”
賈寶玉還沒說什麼,史太君就接了話:“少管爺們的事,你這是來做什麼?”
王夫人又看了寶玉一眼,不再追問,而是說起過來的目的。“我原本想,也在貴人跟前露過臉了,想個法子送他去皇家書院或者進宮去給皇子做陪讀……”王夫人說一句,賈寶玉就抖一下。他對這兩條路都沒有興趣。
除了上書房之外,皇家書院在全國範圍內是最好的,是八旗貴族家的少爺求學的地方。那其中漢人的比例極少,首先要是官家子弟,其次要經過考覈。
王氏是婦人之見。
她以爲找阿哥幫忙,塞錢不是問題。
卻沒想過賈寶玉是什麼貨色。
這種視官爵如財狼虎豹,褻瀆經典,氣死孔夫子的傢伙……誰會要他?
史太君並沒有斥責王夫人異想天開。她也考慮過寶玉是受上天眷顧出生的,怎麼就是做不好學問。思來想去,大抵是府學的先生檔次太低,教導不了他。史太君點點頭,說:“你這個想法很好,等政兒從四阿哥府回來再商榷一番。咱們府上雖然出過兩任榮國公,那都是過去的事,到如今,瞧着倒是風光體面,在朝中卻說不上話,同萬歲爺的關係也疏遠了。老二在工部打拼,暫時沒有好機會,寶玉是有大福緣的,能夠給阿哥做侍讀,也是機會。”
王善寶簡直想不到,她們竟這麼異想天開。
皇家書苑能不能進還是問題,還想把人往宮裡送。陪皇子讀書的都是大臣家的嫡子,無數人搶着要做的活計,輪得到榮國府?
比起侍讀這麼搶手的活計,當太監還容易些。
這天以前,王善寶沒想到老太太這樣極品。
說話做事都得配得上自己的身份,榮公賈代善死後,府上一日日敗落,如今只是看似光鮮。在京城只勉強算得上三流的家族想同朝中大臣競爭——找死的節奏。
跟着賈赦見的貴人多了,王善寶開了眼界。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榮府當家的兩位女主子真有些自以爲是。
榮國府裡,史太君和王夫人說得熱火朝天。
賈赦領着便宜兒子賈璉在四阿哥府門口站了好一會兒,都沒等到王善寶過來接人。
“喲,賈大老爺站在這兒做什麼?不是說還有事要辦,提前告辭了?”出來的是八、九、十這三位阿哥,他們與胤禛關係淺,用過膳,沒坐多會兒就準備走人。
四八兩府是挨着的,三人準備到胤禩府上去,走到門口就遇見賈赦。
“給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請安,三位爺吉祥。我那奴才駕馬車送寶玉侄兒回去了,大約是在府上耽擱了時間,這會兒還沒過來。”
他這麼說胤禟就想起來了,不就是先前拿他容貌說事的蠢貨。“你倒是個識時務的,再接到這樣的帖子就別帶賈寶玉出來,也不怕得罪貴人。爺是懶得和他計較,換了別人,怎麼死都不知道。”
賈赦拱手道:“謝九爺教誨。”
“……你倒是看得清局勢,比那上不得檯面的工部員外郎賈大人好多了,走吧,跟我們到八哥府上坐坐,爺讓小路子在這兒守着,見着你那奴才就過來報信。”
這樣也好,“那就恭敬不如從命。”
今天以前,他們學過儒家經典,聽過大師講佛,唯獨沒聽過玄門存在。你說是看相算命之流,又覺得貶低了他,比起街面上那些騙子,賈恩候水準太高。
跟在三位阿哥身後,賈赦走的從容淡定,全不知在旁人心中嫌棄了怎樣的波瀾。
這日的經歷對賈璉來說是萬萬沒想到。他見到了傳說中的大人物,那麼多朝廷重臣、皇子、世子。這些人對父親還都十分客氣,同榮府各院主子的不信任相比,阿哥們對命道之說推崇極了。能夠來四阿哥府吃酒已經是祖墳上冒青煙,這會兒還接到八、九、十的邀請。
賈璉是激動。
其他人卻是驚濤駭浪。
榮國府是要崛起了?賈恩候這個吃喝嫖/賭樣樣全的廢物竟能得衆阿哥青眼。
直到賓客走得差不多,王善寶也沒來,小路子將這個消息通知到胤禟哪裡,九爺是在生意場上混的,應付這種場面還不容易,他笑着對賈赦說:“今日聊得頗爲愉快,你那別院開張之前記得知會一聲,爺幾個也去捧捧場……小路子,你親自送賈大老爺回去。”
胤禟話音剛落,八阿哥就攔了一手,“九弟也只帶了小路子回來,讓他去了,誰伺候你來?還是讓李福走一趟。”
“這樣也好。”胤禟同意了胤禩的提議,畢竟是在八阿哥府,宣兵奪主不好。
三年前那屆選秀,康熙將安親王嶽樂的外孫女郭絡羅漱玉賜給胤禩做嫡福晉,之後,八阿哥就有異軍突起之勢,新增了不少支持率。
而李福正是胤禩的貼身太監,他的分量不比小路子輕。
目的的確達到了,把人送到之後,李福並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在大門口同賈赦寒暄了幾句,他很不客氣的說:“主子還在裡頭吃席,奴才竟然先走了,說什麼送人回來,也沒見再去接,讓賈大老爺在四阿哥府門口等了好些時候。若不是遇到我們爺,恐怕還回不來。這種奴才,留他何用?”
賈赦笑道,“勞李公公替我向八爺道聲謝,我觀你喜氣盈門,半旬之內,定有福緣。”
別人家都喜歡給太監塞銀子,賈赦捨不得錢,就隨口說了兩句。話是不假,就在下個月,鐵定會有人捧着銀子上門求他幫忙,只不過那錢有些燙手,不好收。
這話讓李福喜上眉梢,他連連道謝,又瞥了榮國府的門房幾眼,跟着馬車出了寧榮街。他說得簡單,走得痛快,卻給榮國府帶來了極大的衝擊,讓史太君的臉色壞到極點。
人是她扣下的,就是一時氣不順,想給老大一個教訓,之後同王氏聊得太愉快,滿腦子都是怎麼送寶玉去給皇子做侍讀,完全忘了賈赦還在四阿哥府這事。
直到賴大家的將前面發生的事說給她聽,史太君暗道一聲遭。
四阿哥親自上門遞帖子邀請他。
八阿哥讓貼身太監把人送回來。
不知不覺間,他竟然混得這樣好了。
“人還在外面?快請進來喝杯熱茶。”
“回老太太話,那太監同大老爺說了兩句就走了。”
“他說什麼?”
“……說是要好生約束府上的奴才,莫翻了天。”
話是李福說的。
他代表八阿哥的體面。
這是在敲打榮國府。
史太君心裡咯噔一下,好像哪裡不對。八、九、十同氣連枝,若老大真得罪了九阿哥,還能有這樣的待遇?難不成宴席上有發生了什麼事緩和了關係?
“去把老二找來,我有話要問他。”
榮國府上氣氛古怪了好些時候,賈赦卻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別院的翻修已經完成,牌匾也已經掛上,因爲還沒正式開張,上面蒙着紅布。文房四寶、琴、棋之類的必需品已經購置完畢,都是從九爺店裡買的,東西好,折扣也好。
冬月十二那日,賈赦過去檢查了一遍,然後給人結了工錢,回去就寫了一沓請帖。與他有過接觸的阿哥一個都沒少,至於原主那些狐朋狗友,因爲不確定都有些誰,他只給胡爲遞了封信,將君子別院的情況說清楚,註明開張的日子,請胡老弟通知老友,有興趣的都可以來。
胡爲沒想到如今的賈恩候已經不是從前的他。
考慮到冬月十七別院就要開張,作爲東家,要忙的事鐵定不少。沒時間逐個通知也是可以理解的。他在回信中說,雖然別院是凶宅翻修的,他本人對君子四藝也沒有任何興趣……當天還是會去捧場。通知老友之事,一定辦到。
……
賈赦將所有問題都考慮得周全,做好了準備工作,卻獨獨忘了知會家裡人。畢竟四十來歲了,又是長子,父親死了多少年,沒道理做什麼事都向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太太報告。
無論怎麼說都是內宅婦人,豈能插手男人的事?
正是如此,當初做決定的時候,賈赦就沒在史太君跟前說。
後來又忘了。
賈璉倒是在房裡提起過,王熙鳳是有成算的,在好消息傳出之前並沒有聲張之意。
是以,別院開張的當天,榮國府上都沒有任何傳言。
明天開V,上午十點左右更新=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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