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菲兒從對竇建安的憤恨中回過神,好不容易將溼淋淋的長髮擦得半乾,累得筋疲力盡,她索性躺在搖椅上,將長髮撩到椅背上墜着,任之自行晾乾,不由懷念起莊薔的伶俐來,若她在此,定會着意替她將萬千青絲擦乾,抹上人蔘首烏膏,學着凝煙教她的手法慢慢替她按摩頭部。但昨日正該她侍奉她的時候,竇建安卻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她面前,不僅她消失不見,就連廊下候着的宮婢們,全都沒了影蹤。一念及此,她心頭一顫,暗思不妙,揚聲喊道:“來人!”
廊下侍立的宮婢立刻走進兩人,跪地行禮輕問:“夫人有何吩咐?”
“莊薔呢,你們去將她叫來,本夫人有話要問她。”趙菲兒吩咐畢,兩女施禮退出。
不到半柱香的時間,兩名宮婢驚慌失措地來到趙菲兒的寢殿,回稟說是莊薔偷盜了一些價值不菲的金珠寶物,私逃出宮了。
趙菲兒眼珠一轉,冷笑一聲,暗自心想,若這皇宮能任憑莊薔來去自如,她趙菲兒便不會失去自由了。莊薔此去,定凶多吉少。果不出她所料,日頭尚未過午,便有人在離崇福殿不遠的唐中池發現了莊薔的屍首。
崇福殿的宮女神秘死亡,耿昭儀得訊立刻前來拜訪趙菲兒,但宦者擋住她的腳步,告知她鎮國夫人領陛下之意,正在接見前來探望她的趙大人。耿昭儀賞了傳話的宦者,說她此番前來有要事面見鎮國夫人,宦者遂將之領到前殿暫歇,等候趙菲兒抽空見她。
趙菲兒坐在高座之上,百感交集地望着面前向她請安畢端坐椅上的趙二柱,依然是那個虎頭虎腦的愣頭小夥,個頭又拔高了些,經過塞外風霜雪雨刀光劍影的洗禮,肌膚變黑了不少,爲了顯得老成,脣上特意留起兩撇小鬍子,戴了鶡冠,換上紗縠單衣,肌肉塊壘的身板在衣衫下起伏隱現,氣質凝重,儼然武將氣象。但他看向趙菲兒的目光,更顯魂不守舍,癡情凝聚。
“瞧你的穿戴,陛下該是賞了你個近衛武官的職位吧?”趙菲兒含笑打量他問。
申姤送上茶水,他起身侷促地接過,客氣道謝,有些手足無措地躬身回答:“回夫人的話……”
趙菲兒不悅地打斷他:“傻小子,啥時候在我面前變得這麼客氣?你娘我都改口叫娘了,你該叫我姐姐。”
“是,姐姐……額,不對,”趙二柱眸色一黯,臉上浮起兩朵紅雲,不自在地垂下頭,悄聲嘀咕,“我比夫人大些,我該叫夫人妹妹纔對!”
申姤見他此狀頗有幾分憨厚可愛,發出一聲輕笑,使得他的頭低得更下去,“陛下賞爲兄做了步兵校尉,專掌上林苑的苑門屯兵。”
“雖然是步兵,沒騎兵威風。不過你才十七歲,這便做了中級尉官,多少兵士們想了一輩子,也未必能走到這一步。你須得行事仔細勤謹,不負聖恩。”趙二柱比趙菲兒大不了幾天,趙菲兒故意拿喬,反擺出老氣橫秋的架子教導他,自己也覺得好笑,說出的話未免底氣不足。
“爲兄能平步青雲,都是託了夫人的福,豈敢心生不滿。夫人教訓得是,爲兄都記住了。”趙二柱雖恭敬地垂首靜聽,一反昔日那個極有主見的少年郎情態,但一口一個爲兄,守得寸土不讓,令趙菲兒大感無趣,只好轉了話題問他,“此番回來,可拜見了父母?”
“因陛下聖旨催促,爲兄沒來得及歸家省親。不過,陛下隆恩浩蕩,在京中特賜了一處宅院,爲兄這便去接兩老歸京奉養,請夫人無需掛念。”
“如此甚好。”趙菲兒點點頭,又囑咐他幾句莫在外招搖惹禍之類的話,倦意上涌,正要讓申姤給了他賞賜,令他退下,趙二柱卻提起今日在朝堂上聽來的一個消息。
原來陛下今日發佈詔令,要爲太子章不拘一格,選拔良師,請滿朝文武各地方官員無論文武之才,舉賢薦能,入京選拔,不得有誤。趙二柱提出此事,欲與趙菲兒商議,他想角逐太子少保一職。
太子章從出生到現在尚不足一歲,且趙菲兒主張不讓他與外界的人接觸,劉晉爲何急於爲太子章大張
旗鼓尋求良師?或許他是想借此機會網羅人才,招徠人心。趙菲兒不去過多猜測劉晉的心思,頗感納悶地問趙二柱爲何會有此念,他紅了臉扭捏了半天,才吭哧吭哧說出本意,原來想藉由此故,能時常入宮探望趙菲兒。
趙菲兒沒料到,這傻小子雖表面上對她變恭敬了許多,骨子裡還是那個悶騷的少年郎。好笑之餘,未免感動,念他未必能過五關斬六將,達成心願,亦便可有可無,由他折騰去博些名望,以免那些世家子弟譏笑他是依附裙帶關係朝上爬。
這頭趙二柱拜辭出殿,那頭耿昭儀朝裡行去。兩廂裡都爲躲避烈陽,走廊下經過。趙二柱不通宮中規矩,對宦者沒有一文打賞。宦者整治他,故意讓他走到耿昭儀的必經之路,自己託故不跟上。耿昭儀身邊的奴婢小顏遠遠看到廊道盡頭一個年青漢子朝她們大咧咧雄赳赳走來,揚聲嬌喊:“什麼人,竟敢大膽衝撞昭儀娘娘?”
趙二柱一愣怔,聽聞前方衆宮人簇擁那位年歲輕輕的女孩兒,竟是後宮三千佳麗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昭儀娘娘,唬得慌忙跪下俯身叩首,口稱死罪,不該衝撞娘娘之言。
耿昭儀家中本是武官,家裡沒那麼多繁華排場講究,見前方跪着的那名憨厚少年,年紀不過十七八,一臉青春蓬勃之氣,偏蓄了兩撇稍嫌細嫩的茸毛鬍鬚,大感好笑,心知此人定是鎮國夫人的兄弟,遂止住小顏叱喝,以袖擋臉,施施然走過他身邊,並無一絲斥罵責備之言。
耿昭儀已經步階轉過殿門處,一股香風依然繚繞在趙二柱鼻端,直到確定耿昭儀已經入了大殿,他才偷擦一把冷汗,暗道僥倖,沒因衝撞了聖眷而受鞭撻之刑。他直起身,看到離他身旁不遠處,掉了一張鮫綃。此物雖小,卻頗珍貴,尋常宮人豈能得之,定是那位昭儀娘娘所遺。他鬼使神差走過去,將鮫綃拾起,頓覺幽香撲鼻,令人心曠神怡。他正琢磨要不要回去將此物交給昭儀娘娘的宮娥,卻見爲他引路的宦者急慌慌奔來,二話不說領着他繼續朝建章宮外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