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婆夷川到小勃律,也就是後世巴控克什米爾地區的吉爾吉特市,直線距離約爲兩百里,實際上,因爲是沿着印度河谷,免不了有彎曲縈繞之處,這麼走下來,就沒個準數了。
兩人一匹馬,哪怕爲了減少負重,丟棄了多餘的兵器、甲冑,一路狂奔,也是苦不堪言。
誰能想到,吐蕃人竟然會窮追不捨,要知道,這裡已經是大唐的轄境,理論上來說。
“狗日的蕃虜,老子又沒搶他的婆娘,如此苦苦相逼爲甚?”楊預嘴裡咬着一支草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山下。
“你看上那個九娘了?忒得好牙口,人家芳齡四十七,比起你家老孃也不遑多讓吧。”劉稷飽含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打趣道。
他是剛從半山腰爬上來的,爲了迷惑追兵,足足跑了三裡多的路,佈置出各種痕跡,造成一個他們仍在前方潛逃的假像,此時好不容易返回,累得跟個狗一樣,躺在同伴的邊上,呼呼地直喘氣。
這麼多天以來,終於能躺在自家的土地上了,哪怕此刻還沒有脫險,也想不管不顧就這麼睡上一覺,要知道這些天,兩人猶如喪家之犬,連個囫圇覺都沒睡過。
“我娘纔沒她那麼老。”楊預嘿嘿一笑:“老實說,你小子當初壓在她身上,就沒有起什麼心思?”
不等劉稷答話,他自已接了下去:“不是她自己說起,憑誰能想到,那身段,那模樣,那姿容,說是雙十年華,某都信。”
劉稷默然,心知同伴說得是事實,這不是什麼戀長,而是真正屬於熟女的誘惑,就像一顆生透的果實,香氣溢人,令人垂涎。
每每想到那一抹豔紅的脣彩,他都會忍不住心生悸動,更何況是同伴,這種感覺與經歷無關,完全出自本能。
最吸引小鮮肉的,永遠都是熟女。
“來了。”
楊預輕聲說了一句,劉稷扭頭一看,山下的那片河谷,剛纔還空無一人的,突然被大片黑影占據了,人喊馬嘶不絕於耳,他還在心裡估算大致數目,一旁的聲音已經給出了答案。
“不下一千騎,乖乖,這是不死不休之勢啊,吐蕃人也太看得起你我了。”
說到這裡,楊預心裡一動,吐出嘴裡的草棍,偏過頭去,正好劉稷的目光也轉過來,兩人幾乎同時想到了一點。
這麼大的陣勢,絕不可能只是爲了追捕兩個敵方探子,那就只剩下一種解釋,對方一定懷着某種戰略目地。
或許是爲了探路,同時試探唐人的反應?
息東贊騎在一匹栗色的羌馬上,身上只披了一領輕甲,這種馬因爲要適應高寒地帶,有着長長的鬃毛,這也讓它們看起來更像是某種猛獸。
他的手在柔順的肩毛間撫動,彷彿摸着心愛女子的身體,眼睛卻在四下打量着,從兩旁的山嶺、湍急的河流、密密的林木,一一掃過,當前面的偵騎前來回報時,他的目光都不曾離開。
就是那樣的山林,奪去了達囊乞這等勇士的性命,死狀更是讓人印象深刻。
“......我們追到三裡外,就再也找不到任何痕跡了,組本帶着人還在尋找,命小的前來回報,請東本的示下。”
“嗯,什麼?”息東贊恍若未覺地應了一聲,突然想到:“痕跡是在三裡之後消失的?”
“正是,蹄印、篝火、穢物都一一勘驗過了,應該就是那兩個唐人。”
“應該?”息東贊無聲地笑了:“若是有應該,他們原本都出不了賀菩勞城,若是有應該,達囊乞,那個蠢貨......”
他稍稍頓了頓,低下頭,幾乎貼着那個軍士的耳朵,怒吼出聲。
“你是不是想,比他死得還要慘?”
在他的怒火中,那個軍士連滾帶爬地跑掉了,甚至不及等到他的指令,只一瞬間,息東讚的臉上就恢復了平靜,又回到了之前的那些視野上。
他帶着這麼多人,深入到這麼遠,唐人居然連個鬼影子都看不到,不光如此,一條連接大小勃律的商路,沒幾個行人來往,特別是這片河谷,竟然人跡全無,還不能說明問題嗎?
前路失去了蹤跡,那些探子想要隱藏什麼?爲什麼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進了這個河谷,纔來這麼一手?
隨着腦子裡的疑問,他的思維越來越清晰,那些鬱鬱蔥蔥的山林,讓他想起了唐人的一句話。
草木皆兵。
“傳令,收攏各隊。”息東讚揚起下巴,慢慢地拔轉馬頭,臉上露出一個惋惜的表情。
“回軍。”
他們的行動,沒能逃過劉稷等人的注視,兩人疑惑地看着追兵循原路退走,對視了一眼,誰也沒有答案。
眼見吐蕃人的身影消失在河谷的盡頭,楊預從草地上爬起來,躡手躡腳地打算竄出去,沒想到被一股大力給拖住了。
“急什麼,吐蕃人慣於故弄玄虛,搞不好就是爲了誘使我等現身。”之前的險境讓劉稷依然心有餘悸,如果不是對方大意輕敵,自己早已經成了林子裡的一具伏屍。
楊預的腳下一滯,返身一把拖住他的手,將人從地上拉了起來,就在對方不解的神情中,伸手指向遠方。
“吐蕃人不是玩花樣,因爲。”楊預的話裡充滿了傲氣:“咱們的人來了。”
劉稷被他一拉,並肩站到了一塊兒,目光跟隨他的手望向河谷的出口處。
灰白色相間的大地上,一大片陰影順着河岸蔓延過來,漸漸鋪滿了整個河谷,在一面又一面招展的紅旗下,無數身披甲冑、手執長兵的騎士齊聲高喝,整齊劃一的蹄聲震天動地。
紅旗、紅袍、紅纓,這個民族的顏色,以一種令人猝不及防的方式突兀地出現在眼前,如同一頭猛獸扎進了心裡。
這一切讓他想起了一句話,後世的華夏人想要寫到護照上的那一句。
無論你身處何方,都不要忘了,在你的背後,站着一個強大的祖國。
“祖國。”劉稷嘴裡喃喃地念着,心頭一鬆,眼前陣陣發黑,不由自主地栽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