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業坐在臺上雙手抱胸侃侃而談:“你們可別小看這兩成的利,這叫術業專攻,薄利多銷。米查幹以後便是你們的對口坐商,省去你們在長安盤桓售賣的時日,有些季節貨物也不怕積壓。你們不但旱澇保豐收,而且省出的時間能夠讓你們在長安和蔥嶺之間多跑一趟,此事與他們與你們,均是雙贏態勢。”
李嗣業說得滔滔不絕,時而從地上站起來,在大廳中央來回踱步,跪坐在地上的兩人倒是聽得一愣一愣。
“謹遵將軍吩咐。”兩人齊齊叩首道。
“你們別光謹遵吩咐,這事兒非得親自嚐到甜頭,纔會知道其中的好處。”
伽延從的管事似乎想起了什麼,拍着膝蓋嘆道:“將軍說的是啊,在長安經商,比起旅途勞頓還要不易。我們不同於人家昭武粟特人,在長安有祆寺,也有商會,長袖善舞到哪兒都能耍得開。”
“去年運貨到長安時,簡直如沒頭的蒼蠅,在西市上擺攤被官府以佔道爲由查獲。想找個中間人把貨物全部包出去,結果遇上了騙子,辛虧我們報官把貨找了回來。但已耽擱過了深秋,大部分貨物只能低價出售。回來途徑沙漠時遇上風雪,還把馬匹給凍死了兩頭。這樣算下來掙的錢倒不如在蔥嶺由着行商們宰了。”
“如今將軍的西市上安置了坐商,我們就只管來回運貨,此舉有百利而無一害吶。”
“這就對了撒!”李嗣業笑着說道:“我還要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安西都護府將與河西沙洲聯合緝捕出沒在絲綢古道上的沙盜,而且還要擴建驛站,方便過往商旅,你們今後的路就更加好走了,到時候一年跑兩趟,跑三趟也不是不可能。”
兩人一聽也欣喜萬分,連忙從地上站起來,對李嗣業躬身叉手道:“若是如此,我們就借將軍吉言,在絲綢古道多跑幾趟。”
李嗣業把事情都交代了一遍,對兩人抱拳:“既然如此,我就不留你們了,儘早帶着商隊入長安。這次接頭成功後,你們可以和米查幹之間留個信物,這樣不管下次誰帶隊,都可以按部就班交接貨物。”
“將軍心細如髮,令我等好生佩服。”
兩人朝李嗣業躬身叉手行禮後,緩緩退出了大廳。
李嗣業重新坐回到臺上,沉思良久,心中總算是了結了一樁事情。比起拼命打仗,他更喜歡龜縮種田,可惜遲遲沒有這樣的機會,總不能沿着白馬河種幾畝青稞吧,那樣又有什麼成就感?
機會遲遲不來,歲月只爭朝夕吶。
……
夏季很快到了盡頭,白馬河畔的植被也逐漸茂盛起來,李嗣業在跳蕩營的生活規律而又枯燥,只有軍營中對抗和大比能稍稍吸引他的注意,在每月大比中獲勝的兵卒,能夠獲得李嗣業親自獎賞,第一名的獎品竟然是一塊被重新融鑄的薩珊金幣,美其名曰金牌。
他前世就是搞體育的,對競技有種非常偏執的熱愛,當然僅僅有競技是不夠的。等到軍營中已經熟悉這種規則後,李嗣業又立刻實行了末位淘汰制,連續五次以上拿最後一名的團隊,不管是隊正,還是旅率、校尉將會被解除職務,至於由誰來接任,李嗣業的親兵隊裡有田珍、段秀實、藤牧、燕小四等人,他們都在翹首以盼呢!
營中大比的這一天下午,紅日剛鑽入雲層中,稍稍退去了暑氣。校場正中央的擂臺上,一名氣喘如牛的兵卒摔倒在地,蕩起許多塵土紛揚。他右手依然緊緊地攥着刀柄,左手擋住臉,雙腿屈膝跳在地面上一彈,鯉魚打挺從地面上彈了起來,繼續揮舞着木刀朝對手砍過去。
“狗日的,金牌是我的!”
李嗣業坐在對面的臺上,眯着眼睛似乎要睡着了,整天看這些擂臺對練,他已經喪失了剛開始的興致。
白馬河對面的丘陵坡道上奔出一列人馬,爲首的將領身穿深緋色缺胯袍,身下是紅色突厥馬,這馬的毛色比棗紅更鮮豔一些,奔跑時馬蹄擡得很高,給人騰空的感覺。
將領及其一干隨從身後皆披着紅色披風,鮮衣怒馬分外顯眼。
他們接近白馬河上的木橋時放慢了速度,馬蹄沓沓從橋上經過,將領拽住馬繮停在橋尾,棗紅馬長嘶一聲,兩隻前蹄騰空而起。
這將領正是被夫蒙靈察借田仁琬之令從於闐調回來的副鎮使高仙芝,他手搭涼棚遙望前方,斂眉問身後隨從:“這龜茲跳蕩營的押官如今是誰擔任?”
“啓稟鎮使,是一個叫李嗣業的中郎將,此人跟隨蓋中丞和夫蒙都護遠征突騎施時,曾自薦其勇,率五十人爲內應賺破怛羅斯城。”
高仙芝興致勃勃,笑道:“這人我認識,看似四肢發達,但不是莽夫,頗有小伎。走,我們到他的營中叨擾片刻。”
“駕!”
他說罷抽打馬臀,領着一干隨從朝着跳蕩營地奔來,距離營地七十多丈外放慢了速度,在馬上搖搖晃晃接近營門。
哨戒塔上的兩名射手和伍長髮現了鮮衣怒馬的唐軍高官,對方身穿深緋色四品缺胯袍,若按照往常慣例,他們早就該下令開營門,然後跑去通知將軍了。
不過現在跳蕩營換了將,自然有了新的軍令,伍長不敢違抗。但面對一個四品的將軍,卻也不敢像對普通商隊百姓那般吆五喝六。
伍長在塔上叉手行禮喊道:“將軍請留步!請先留下姓名,待我等差人進去通報!”
高仙芝的一名隨從靠馬至近前,擡起馬鞭指着哨戒塔大聲喝斥:“睜開你的狗眼好好看看!我家將軍任龜茲鎮守使時,爾等還在你爺孃的腿肚子上轉筋呢!”
射手們面對將軍隨從的責罵倒不敢還嘴,但這隨從委實靠得太近了,觸碰了新營規的另外一條,接近哨戒塔三十步以內當場射殺。兩名射手臉色一變,擡起擘張弩對準了這名隨從。
“速速後退!否則格殺勿論!”
高仙芝大吃一驚,連忙對隨從下令道:“馬上退回來!”
隨從臉色漲得酡紅,或許是驚怒交加,卻也不敢違抗高仙芝的軍令,擡頭怒視了塔頂的射手一眼,才悻悻地撥馬掉頭回來。
高仙芝擡頭拱手,臉上帶着寬厚疏離的笑容說道:“某是高仙芝,如今將到焉耆鎮接任鎮使,我與你們李將軍有舊,特地前來拜訪,請代爲通報。”
伍長立刻躬身叉手回道:“將軍稍待。”
他立刻對着哨戒塔下方的值守的兵卒喊話:“快去通報將軍,焉耆鎮使高仙芝來訪!”
李嗣業正坐在擂臺不遠處的臺上眯着眼睛打盹,只見有兵卒一溜煙地跑了過來,單手撐在地上單膝跪地稟報:“將軍,焉耆鎮使高仙芝來訪!”
這消息徹底驅散了他的昏昏睡意,睜開眼睛瞳孔透亮,從觀看臺上站起來下令道:“繼續比武,我去迎接貴客。”
他快步朝營門走去,命令值守兵卒們擡開拒馬,打開營門,看見了對面的高仙芝一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