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顧約，趙高早就起了殺心。短短几柱香的時間內，就贏得陛下的恩寵。還是隨同蒙毅一併前來，若是再留他下去，恐怕再過幾日，他和李斯就有苦頭吃了。
可他還沒來得及有所動作，這小子居然搶先一步，把他從陛下身側支開了。
“陛下！”趙高強行壓下心頭的怒意，巧言令色可是他的強項，怎麼能被這個乳臭未乾的小鬼騎到頭上來！
“趙大人！”顧約打斷趙高，臉上依然笑得人畜無害，“請吧！”
趙高還想再說什麼，秦始皇不耐地道：“趙高，還不快去！”
“趙高……領旨。”
看着心不甘情不願離去的趙高，蒙毅心中直呼痛快。
雖然不知道這四條錦鯉是不是先生提前安排的，不過先生這一招可真是幫他出了一口惡氣。
趙高這廝，大概從未想過自己也會有這麼一天吧！
顧約站在御駕轅坐上，笑看着趙高離去的背影，目光掃了眼被蒙毅吊在馬背上的那名刺客，隨後轉過身，朝着李斯微一作揖點頭，便彎腰進了車內。
李斯連忙回以一禮，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顧約剛纔那一眼，似乎略有深意。
少年的那雙眼睛，乍一看純淨明亮，可細細一品，卻又彷彿能看透世間一切陰謀詭計，讓他有些不敢直視。
李斯搖搖頭，驅散掉腦海中揮之不去的念頭，繼續凝神靜聽車內兩人的對話。
顧約重新坐了下來，“陛下，甘羅有一建議，不知陛下可有興趣一聽？”
“講！”
“天降祥瑞，鴻兆豐年。定是琅邪與榮成兩郡百姓心念陛下皇恩，感化了天地，纔在陛下出巡途中，出現如此奇景。陛下何不借此減免這兩個郡縣的賦稅一年，已示嘉獎？”
“減免賦稅？”秦始皇看了過來，神情讓人有些捉摸不透。
聽到嬴政不鹹不淡的聲音，車外的蒙毅心中頓時緊張起來。
“陛下息怒，請聽甘羅分析其中利弊。敢問陛下，目前秦國有多少郡縣？”
顧約只知道史記上記載着的“分天下以爲三十六郡”，是秦始皇剛統一時設立的。現在具體有多少個，他無法確定，只好讓嬴政自己說了。
“四十有八。”
又加了十二個啊！顧約心中微一感嘆，繼續道：“那麼，一年減免兩個郡縣的賦稅，對陛下而言，損失如何？”
“微不足道！”不得不說，越是位高權重者，越是容易被激將。
顧約暗笑一聲，面上依然謙卑有禮：“既如此，陛下何不施恩於民。這樣一來，琅邪榮成兩郡百姓在心懷感恩之餘，必會更加勤懇。來年的收成，或許將兩倍於其餘各郡。
陛下可在此基礎上，選出每年收成最好的兩個郡縣，減免賦稅一年已示嘉獎。如此一來，無需監督，秦國各個郡縣的生產定會自發提高一層。”
嬴政雖然脾氣暴躁，但他是個極能採納大臣意見的君王，不然秦朝的各種制度也無法設立。
沉吟片刻，秦始皇才道：“三十年未見，你倒是越發能說會道了。”
“也只有陛下這樣賢名的君王，纔有耐心聽取甘羅的小聰明。”顧約一記彩虹屁拍了過去，隨後對着車外的蒙毅道，“蒙將軍，還不將陛下的旨意傳達下去。”
“是！”蒙毅一揮手，出巡儀仗停了下來，他心情激盪地來到御駕前，朗聲道，“陛下有旨，天降祥瑞……特減免琅邪榮成兩郡賦稅一年，已示嘉獎。”
“你倒是會使喚朕的臣子，蒙毅這麼驕傲的一個人，對你竟是服服帖帖。”秦始皇道。
“臣惶恐！”顧約很沒有誠意地道，隨後掀起帷幔，笑着說，“陛下，請！”
秦始皇輕哼一聲，一臉威嚴地來到外面。正好蒙毅傳完旨意，兩側跪拜在地的無數百姓，尚陷在驚喜之中，看到秦始皇出來，情緒頓時被點燃了，真心誠意地齊聲高喊：“陛下萬歲！”
聲浪洪亮，直衝天際。
嬴政大概從沒聽到過如此響亮的山呼聲，微微一怔，隨後恢復常態，挺直背脊，揹着雙手，享受着衆人的膜拜。
蒙毅李斯等隨行官員，早已跪拜下來。顧約不得已，也只好委屈一下自己的黃金膝蓋。只不過還沒拜下去，就被嬴政提住了襟領。
顧約本就打算做個樣子，現在嬴政不讓他跪，他就順勢把跪拜的姿勢改成了半跪。站着自然是不妥的，不然哪天秦始皇不高興追究起來，那他可真是有口難辯了。
雖然他其實並不怕，只是擔心會被李斯等別有用心之人加以利用拿去做文章。
當夜，秦始皇和一衆重要隨行人員入住琅邪郡守早已安排好的府邸。
顧約開始以鬼谷子的養生之道爲噱頭，嚴格管理起秦始皇的飲食。嬴政被他口中時不時爆出的驚人語句糊弄的一愣一愣，最後只能乖乖就範。
“老師的《本經陰符七術》主要有六個方面：盛神、養志、實意、保身、守時、仿身。
老師認爲，人身上有五氣，即心肝脾胃腎。滋養這五氣，需以精神爲主，食物爲輔。
養性修身無法一蹴而就，甘羅只能先從陛下的飲食開始，幫陛下把身體狀態調至最佳，再慢慢導氣引神，靜和養性……”
秦始皇聽的是昏昏欲睡，他一方面極度想要追求長生，可另一方面，實在是非常討厭這個漫長而又痛苦的過程。
“父皇！”一道人影從外面奔了進來，看到顧約，繞着他轉了幾圈，興奮地道，“兒臣聽李斯大人說，父皇身邊來了位極其了得的人物，四十多歲卻還是一副十七八歲的少年模樣，特來看看，果真如此神奇！”
“小公子！”顧約朝着胡亥淡淡行了一禮，心中數萬匹草泥馬呼嘯着奔騰而過。
怎麼走到哪都有他這根攪屎棍，真是陰魂不散！這個胡亥，正是雲起。
“叫先生，不得無禮！”秦始皇面露不悅。
“先生好！”雲起的前世胡亥特別沒有脾氣地朝着顧約行了大大一禮，隨後跪坐到他身邊，直直地盯着他，滿臉好奇，“先生真的不惑了？”
對於他的年齡問題，不但是李斯胡亥想知道，恐怕就連秦始皇也很在意。顧約回答的十分玄妙：“是，也不是。”
“先生這是何意？”胡亥抓着腦袋，一臉不解。
“若按照生辰算，甘羅確實只比陛下小三歲。”顧約說到這，語氣一轉，“不過，甘羅的骨齡只長到十八。換句話說，就算再過十年，甘羅依然是這副樣子。”
“這……豈非是……長生？”胡亥小聲道，同時還偷瞄了秦始皇一眼。
顧約沒有回答，臉上露出一抹高深莫測的笑容。
偏不告訴你，就不告訴你！
李斯那廝倒是會打如意算盤，這麼快就把秦二世丟出來，以爲這樣他就沒轍了麼？
“先生，能不能把長生的法子告訴胡亥？”雲起抓住顧約的手臂，搖啊晃啊。
顧約心中起了一陣惡寒，硬生生忍住甩手的衝動，笑道：“小公子孝賢，想探知長生的法子敬獻於陛下。只是修道長生一事，並非三言兩語就能說清。何況甘羅就在陛下身側，請小公子放心，甘羅定不會藏拙。”
不等胡亥說話，顧約從懷中摸出一本書冊遞了過去，“此書乃是家師所著《本經陰符七術》上篇，小公子若有興趣，可自行拿回去研究。”
胡亥雙目放光，連忙抓起書冊抱在懷裡，那模樣，像是怕顧約反悔似的。“那下篇呢？”
“下篇自然在甘羅身上，小公子切勿急躁。此書涉及甚廣，沒有三五年怕是無法研習通透。等小公子什麼時候掌握了上篇，前來找甘羅要下篇便是。”
胡亥歡天喜地的離開了，嬴政似是不經意地問道：“看來甘羅頗受鬼谷子老神仙的器重，他竟會把所著書冊交付於你。”
“不瞞陛下，甘羅乃老師的關門弟子，亦是他指定的下一任鬼谷谷主。老師此番出山雲遊，應當不會再回來了，故而將他的著書全都交由甘羅保管。
還望陛下替甘羅保密，如若讓外界別有用心之人知曉此事，不僅雲夢山鬼穀神府將被洗劫一空，恐怕甘羅也會被追殺至死。”
“既已成爲鬼谷谷主，又爲何下山入世？當真是因爲湛盧？”
“一爲湛盧，二爲報陛下知遇之恩。”甘羅能十二歲拜相，他自身聰穎是一大原因，還有一點則是秦始皇能夠知人善任。
“知遇之恩？”嬴政嘴角掛着抹冷笑，“當初又爲何離開？”
“文信侯容不下甘羅，派人劫殺。甘羅重傷瀕死之際，闖進雲夢山，無意中破了鬼谷陣法，才被老師所救。”
“他容不下你，你就不會來找朕？”
“當時的陛下……還保不了甘羅。”此言何其放肆。
“……”
嬴政十三歲登基，到了二十二歲舉行冠禮之後，才免去文信侯呂不韋的相國職位，真正掌握大權。
甘羅被呂不韋逼殺的時候，沒有實權的嬴政確實沒能力保住他。
良久，嬴政長出一口氣，不再追究這其中的細節，只是感嘆一句：“如果你一直在朕身邊，這幾年，朕或許就不會這麼累了。”
“也不盡然，天下能取代甘羅的能人異士不在少數。然而，鬼谷子的關門弟子，卻不是什麼人都可以勝任的。”此言又何其狂妄。
嬴政擡起頭，還沒開口打壓他幾句，眼角瞥見三支帶着陰冷寒光的箭矢朝他急射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