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闥婆那雙眼睛依舊冰冷如霜,她環顧四方,好似對這裡發生的一切都漠不關心。但見她臉色一變,目光落在了緊那羅身上。她霎時淚水充盈,久久回不了神。
情急之下,帝釋擡頭呼道:“樂神!我是帝釋,請您與我們一同戰鬥,封印天魔。”
乾闥婆看了一眼帝釋,卻視而不見。什麼叫旁若無人,乾闥婆正是如此。她緩緩向緊那羅移步,說道:“緊那羅,是你嗎......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此時此刻,天魔尚未封印,緊那羅仍在空中全神貫注的吟唱六道金剛咒,一刻也不敢鬆懈。
乾闥婆一邊向前走,一邊淚眼汪汪地道:“夫君......夫君你看我一眼啊......你究竟中了什麼邪......你連我都不認得了嗎?”
緊那羅這纔回過頭來,見到乾闥婆,他臉上的神色從驚訝漸漸轉變爲歡喜,忙道:“乾闥婆,你快隨我一同施展神通,封印天魔!”
乾闥婆愣了一下,道:“封印天魔?”她轉頭看向恐怖又邪魅的天魔,道:“他就是欲界天主,魔羅......”
緊那羅正色道:“快,請施展你的樂神神通,咱們一齊阻擋天魔恢復力量......”
乾闥婆一臉茫然,沉吟半晌,道:“夫君,咱們管這樑子做什麼?”
此時心蓮微微睜眼看去,雖然尚未封印天魔,但他可以感覺到,天魔的氣息已經變得非常虛弱。心蓮微微搖頭,看向昏迷中的紅纓嘆道:“難勝尊者,你還是被天魔蠱惑了,你的心中,還是有這個執念......光明尊者馬上就要回來了......”
帝釋扶着紅纓,低聲道:“紅纓......你怎麼這麼糊塗啊......”說着說着,他不禁乾咳一聲。適才他施展墜天之印,已將自己的神通法力提升到了極限,一時間渾身無力,頭腦發昏。
但見天魔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正依靠六魔鉤的力量,恢復着他的魔力。剛纔與心蓮和帝釋交手,已元氣大傷,此刻耳邊源源不斷地傳來緊那羅歌詠的六道金剛咒,更是神識恍惚。他的色身,時而有,時而無,紫煙瀰漫周身。
諸龍夜叉,羅剎惡鬼,紛紛圍了上去,他們忠心耿耿的將天魔護在了中央。天魔的四周,頃刻間變化出來宮牆七重,欄楯七重,羅網七重,行樹七重。
惡魔惡鬼心蓮猙獰的咆哮着,以擾亂衆人的心識,爲天魔爭取恢復元氣的時間。
帝釋抹着一頭大汗,道:“此時天魔已經很虛弱了,千載難逢的機會!咱們必須一鼓作氣,將他打入地獄!四大天王,咱們一齊動手!”他緩緩站了起來,不禁感覺雙腿發軟,搖搖晃晃幾下,又摔倒了。
只聽心蓮道:“帝釋天王,你已盡力了,還是讓老和尚來......”
心蓮再度手結降魔印,他身法淨光,金色的法咒經文籠罩全身。他手舉金剛杵,這柄能夠摧毀世間一切魔障的法器,在心蓮的手中,顯現出極其強大的神通威力,使得羣魔惡鬼根本無法近身。
天魔緊張的怒視着心蓮,怒道:“你告訴我什麼是魔?佛陀真的能夠降伏魔嗎?”
心蓮平靜地道:“魔羅,佛陀能夠降伏一切,最後還是降伏不了魔。什麼是魔?貪圖享受之樂,凡有所著,所執着、所貪着的,統統是魔。如果能將煩惱一念轉化,煩惱即菩提,你的魔女們就不叫魔女了,而是空行天女。天、人、阿修羅、畜生、餓鬼、地獄,到處都是魔,欲界天的衆生,幾乎人人都活在魔境中。衆生只要心生惡念,就是魔。”
天魔冷笑道:“你以爲降伏了我,魔就不存在了嗎?”
心蓮沉吟片刻,道:“不會......”
天魔道:“那你爲何非要降伏我?”
心蓮道:“六道衆生,任何一個平凡的人,都可以成佛,也都可以成魔。修行人,既然還沒成佛,都會經過一番魔障,所以不必怕魔。而你破壞善法修行的願力太過強大,我甚至能夠看到末法時代就要來臨。封印你,就是給衆生一次修行的機會......”
天魔喘着一口悶氣,魔的氣息變得越來越微弱。他的六魔鉤在天際邊舞動着,像個貪婪的野獸,搜索着人間一切的慾望氣息。
“怎麼辦?怎麼辦?”
天魔五內俱焚,四下張望,正要逃跑,忽然,他的目光定格在了乾闥婆身上。只見他嘴角露出了一絲怪異的微笑,六魔鉤靜悄悄爬向了乾闥婆的身後。
就在此時,緊那羅已將他的歌聲提升到了最大音量,三界之中,無處不在,就連地獄深淵最底層的阿鼻地獄,都能聆聽到他的妙法梵音。他深知,只要歌聲一停止,天魔的六魔鉤就如同飢餓的狼羣,便會瘋狂撲向芸芸衆生,勾起他們心中的慾望,來獲得源源不斷的魔力養料。
乾闥婆見他滿面疲憊,幾乎暈厥,不禁神色哀傷,說道:“夫君......你太累了......咱們回到色界天......回到咱們美麗的花園吧......別管了......你鬥不過魔羅的......”
緊那羅眉頭一皺,臉色漸漸變得有些不悅,此時此刻,他多麼需要乾闥婆的力量,助他一臂之力,封印天魔!
乾闥婆見他一臉埋怨之色,只覺得心裡涼颼颼的,不禁低頭不語。
緊那羅陰着臉道:“你到底幫不幫我?你要不助我,就離開這裡.....”
乾闥婆後退一步,眼前這個人,她感到很陌生,根本不是與她心意相通,相親相愛的緊那羅。她失聲泣道:“我......我一直在等你回心轉意啊......夫君,你爲何要這麼對我?”
緊那羅此刻又哪有心思和她掰扯這些事情,他氣沖沖的哼了一聲,扭頭不再理會她。
乾闥婆哭哭啼啼的望着他,一時間彷徨無措,一氣之下,只想立即回到色界天。正在此時,她耳邊傳來了天魔的聲音:“樂神......緊那羅是被那些和尚蠱惑了心識,所以,他心裡沒有你了......你應該助我......”
乾闥婆心下一愕,急忙回頭望向天魔,道:“魔羅,我乃色界天神,咱們井水不犯河水,你不要傷害我的夫君......”
天魔道:“我不會傷害你的夫君,是他執迷不悔,助那羣臭和尚與我爲難......”
乾闥婆嘆了口氣,道:“他一心向佛,我也沒法子,你們之間的事,我決計不管。”
天魔道:“你必須得管,這關乎到你的幸福!”
乾闥婆疑惑地道:“這與我何干?”
天魔道:“我問你,假如我被他們封印了。那麼接下來,緊那羅會何去何從?”
乾闥婆心裡咯噔一下,道:“我不知道......我會回家等他回心轉意......”
天魔冷冷一笑,忽厲聲道:“假如我被封印了,那麼,你永遠都見不到緊那羅了!”
乾闥婆心下一陣惶惑,道:“這是爲何啊?”
天魔道:“這還不簡單嗎?緊那羅已被這些和尚所蠱惑,假如我被封印,他必將生生世世在無色界天,與那羣無情無愛,無慾無求的臭和尚在一起,又哪裡還會記得,他的家裡,還有位苦苦等待着他的妻子!而你,終將孤獨一生,終老至死。你體會到那種孤獨帶來的痛苦嗎?在我們欲界的大地獄裡,有一個孤獨煉獄,那裡的痛苦,遠勝於刀山火海,那裡的衆生,將在黑暗冰冷的深淵之中,一人獨自承受千年萬年永無止境的孤獨,終年無一人可以說話。而你接下來的境遇,便是如此!”
乾闥婆聽着聽着,臉色驟變,霎時間渾身發顫,說道:“我該怎麼辦?”
天魔道:“阻止緊那羅的歌聲,樂神,只有你的樂神神通,可以阻止緊那羅!”
乾闥婆大驚失色,道:“我......你要我去阻止夫君......”
天魔道:“只有如此,才能讓他回心轉意,與你白頭偕老。”
乾闥婆道:“我是善神......怎能幫你作惡,幫你,就是幫助惡魔......這因果報應,確是真實不虛。那樣做,他不恨死我了.......”
天魔道:“什麼是魔?什麼是惡?你幸福美滿的生活,被那羣虛僞的和尚拆散了,他們是善還是惡?有一天,你在色界天孤獨終老,如同那孤獨煉獄一般,請問,你得的又是什麼果報?”
乾闥婆一時無言以對,心下躊躇不定,她看了看緊那羅,又看向天魔,惶惑道:“我該怎麼做......我的前世今生,沒做過一件惡事,也從不食酒肉,才換來今生的福報身,難道,全部都要被葬送嗎......”
緊那羅默默注視着乾闥婆,但見她猶如失了魂一般,倍感疑惑,問道:“乾闥婆,你到底怎麼了?”他卻根本沒有聽到,天魔的魔音正在乾闥婆的耳邊縈繞。
乾闥婆回過神來,道:“夫君,等到一切結束了,你還會是我的夫君嗎?你還會回到色界天陪我嗎?”
緊那羅道:“乾闥婆,我已皈依佛門,自然不能再像從前一樣陪你享樂。現在形式緊急萬分,請你快快施展樂神神通,先助我一同降伏天魔,我再和你慢慢道來!”
天魔道:“乾闥婆!你聽到了嗎?他已經不再是你的夫君了,你醒醒吧!你覺悟吧!你看清楚了嗎?究竟是誰,一步一步毀掉了你的幸福?究竟是誰,一步一步將你推入那無邊無際的孤獨煉獄?”
乾闥婆心裡猶如一片寒冰,漸漸地,心裡升起了一團怒火。然而她並不知道,她的脖子驚現出一道血印子,天魔的六魔鉤,已經勾出了她的喉嚨。
她悶聲道:“是該死的佛法!是虛僞的和尚!”
天魔道:“這些虛僞的和尚,其實就是貪圖你夫君美妙的歌舞神神通法力,才蠱惑他,利用他,讓他絕情絕愛,拋棄你。”
乾闥婆“哇”的一聲哭了起來:“我該怎麼辦?”
天魔道:“幫助我!施展你那不可思議的樂神神通,助我摧毀佛法,你的緊那羅,自然就會醒悟過來!”
乾闥婆忽怒視住緊那羅,深提了一口氣,道:“是你逼我的.......”
頃刻之間,緊那羅臉色大變,他感覺到一股子強大的神通迎面撲來,一股芳香入鼻,令人神識恍惚。
這片大地人間,忽然瀰漫出一股奇異的香味。這股香味越來越濃郁,沒過一會兒,大地上的一切生靈,都好似酒醉了一般。他們的耳朵,再也聽聞不到緊那羅的歌聲了,他們的意識也變得模糊起來,如癲如狂,紛紛不由自主的手舞足蹈起來。
乾闥婆一時間渾身盈盈閃閃,猶如千百個晶瑩美麗的寶石鑲嵌在她周身。她徐徐飛向天邊,身後忽然長出兩隻手臂,兩手持蕭,兩手持琵琶。
緊那羅看向乾闥婆,登時大驚失色,慌張道:“你......你要做什麼?”
只聽天魔大笑道:“乾闥婆,讓我也見識見識真正的樂神神通吧!”
一陣陣美妙的音樂伴隨着空靈的歌聲,傾瀉而出。聲中彷彿有一個白色的精靈在隨風而舞,舞姿優雅高貴,又好像有一朵朵耀目的玫瑰次第開放,飄逸出奇異的芳香。
香氣掠過人的鼻尖,頓時讓人感覺全身酥軟膨脹,醉身於極樂般的恍惚快樂。此情此景,視覺,聽覺,嗅覺,觸覺,無不讓人心歡意美,快美難言。
這一瞬之間,衆生的意識變得極度脆弱,天魔的六魔鉤如同迅猛的獵豹,肆無忌憚的朝着人間的每一處角落延伸,再度勾住了芸芸衆生的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