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薄霧已被初升的太陽驅散開去，竹林裡的氣溫有所回升，梵唄一邊忐忑地注意竹林裡可能存在的蛇，一邊小心地提着裙邊走路一邊朝竹林前方望去。
這條小道很窄，梵唄避免自己不碰到竹枝，所以走得很小心又很慢。
約摸走了幾分鐘的樣子，路終於盡了。看到竹林外的景色，梵唄錯愕一下，隨即歡欣地跑出去。“好漂亮！”梵唄叫出來。
在她眼前的是一副開闊的山峰遠眺圖：竹林之外，是天塹山的高崖之邊，崖上生長着一棵枯松樹，如同百歲的老人，沉默地守護着這座不知過了多少年的山。
從老松樹貧脊又蒼勁有力的枝幹裡看過去，是重重嶂嶂的山連綿着一層層向青藍的天邊鋪去，起伏千仞，拔地擎天。
好一派雄麗風光……
再回首看去，這天塹山上，一段竹林羣綽約秀麗地藏於這高山之巔，更顯得奇妙而頗有趣味。
梵唄默默地在心裡讚歎一番，突然想起自己是跟着鴒出來的，於是環顧四周找白鴒，一低頭，看見白鴒正蹲在竹林的入口處，默默地看着梵唄所看的風景。“你蹲着幹嘛？”梵唄問。“很漂亮吧，我每次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來這裡看看。”白鴒直直地盯着面前的風景，不回答她，自說自話。“嗯?你心情不好？難怪你剛剛一聲不吭就跑出來了呢，果然是想家了麼？”梵唄腦袋一轉，點頭道“也是，這裡風景如此開闊，心裡再多的鬱結之氣也會一掃而空吧，心情也會變好的。”“不，我每次看到這些就會讓我心裡更加鬱結！”白鴒似乎狠狠地咬牙說，一雙眼睛裡迸射出兇惡的光。如同和大人鬧彆扭一樣，梵唄不覺好笑，這個鴒，脾氣可真古怪，剛纔丟下酒壺走掉，現在又肯和自己說話了。於是梵唄笑着耐心地問：“這是爲什麼？你不覺得這山很高，看得很遠麼，那麼多的風景盡收於眼底，一覽衆山小，看到它們你心情會變好的啊。”
聽到這話，白鴒把頭一擡，嚯啦一下站起身，走幾步過來扯住梵唄的袖子，拉她到山崖的另一邊，指着遠處幾乎看不見的山谷裡的一條銀帶“你看，那是什麼？”
梵唄被他一扯，跟着急走了兩步，再順着他指的方向定睛一看，那條閃閃發光的，銀帶，應該是一條河流吧，想到這附近的河流……“禰水?”梵唄不確定地問。“沒錯，禺疆的禰河，”白鴒說“這座山，極高，附近的山川河流都可以看見。”說着又把梵唄又扯到相反的一邊，指向南邊遙不可見的一片疆土。“那是……”
梵唄眯了眯眼，試圖看得更清楚，“在南邊的一大塊土地……難不成是南域國？”
白鴒聽到這話，鬆開梵唄的袖子，不發一言，又蹲了下去。
梵唄點點頭，知道那邊是南域國，最靠南邊的國家，於是挨着他一起蹲下，望着南域國的方向，說“你是覺得，在這裡可以看見家鄉的方向，但不能回去，所以才說看到這些心裡更加鬱結嗎？”
白鴒沒有搭話，但梵唄知道自己猜對了。
果然還是少年心性麼？鴒他在來到秦國之前，一定是哪個名門望族家裡的貴公子。未曾出門見過世界的險惡，所以還是這般孩童的天性，說不開心就
不開心，不開心的表現就是不理人，把人丟在一邊。
梵唄心裡暗笑，自己似乎又遇見一個失足少年了呢。
梵唄回想起之前白鴒告訴自己說，他被秦齊所救，要完成三件事才能解開主僕的身份，於是這樣安慰他：“不要緊，只要你完成對他許好的諾言就可以離開了。”“你覺得他能當成秦王嗎？”白鴒把臉埋在雙膝裡，悶悶的聲音傳來。
梵唄一怔，對啊，秦齊與他約定的似乎是，要困住自己，直到他當了秦王，也就是說，如果他沒有當成，那麼鴒他就要一輩子守着自己了？
梵唄的眼神有些散渙，秦齊他，是在利用鴒，在他十五歲第一次離開國家來到異鄉時，利用他還未完全成熟的心智，與他定了這樣的約定。
心裡升騰起憤怒，爲了自己的一己之私，把別人的一生就這樣規定了麼？秦齊還真的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小人！
看着白鴒，梵唄心裡不知該作何感想，自己是希望秦葑能重掌政權好好當秦王的對嗎？可是這樣一來，鴒和自己，就要永遠困在這座高高的天塹山上了嗎？
想到這裡，梵唄凝重了表情，對白鴒說“秦齊他不是一個好人，他救了你是爲了利用你，和這樣的人沒有必要踐行約定，不要再看守我，你現在就離開吧，離開這裡，回到南域去吧。”
說着擡頭看了一眼遙遠的南域。
白鴒搖搖頭，“當初是我要爲他實現諾言的，如果不是他救了我一命，這個世界上就已經沒有鴒這個人了，我當初爲自己取這個名字也是如此，鴒鳥，是已經滅絕的鳥，就好像我一樣，所以，我一定要完成這件事情，再次獲得自由，獲得重生。”
白鴒說這話時，眼裡帶着執着，認真。
似乎是已經決定的事，就永遠不能反悔。
梵唄眼神複雜，該說他傻，還是說他正直誠信？他說他爲自己取了鴒的名字，原來真的是因爲聽了那個傳說啊，多麼天真的孩子。“可是你不是想家嗎？你家人也會想念你，就像你剛纔說的，秦齊他能當上秦王嗎？如果他不能，那你一輩子都不能見到家人了，他們會很想念你的！”梵唄想了想，從最開始提起的家人方向勸他。
白鴒眼神掙扎了一番，像是有所動容，離開家已經四年了，由於身份原因不能露面於世間，所以一直沒有和家人有所聯繫吧，梵唄想到這，卻看白鴒眼神掙扎後還是搖搖頭，“我立下誓約時，是以森林神的名義發誓的，如果我違背了，我的族人會遭到森林神的懲罰，我寧願見不到家人，也不願他們受到傷害。”
梵唄雖然因爲他說的爲了族人家人而信守承諾更加覺得白鴒是個真誠的少年，可還是對他的森林神論感到哭笑不得“森林神又是什麼東西？你們是信神一族的？還真是虔誠的信仰啊！你不要像古人一樣迷信好嗎，這個世界上是沒有神的……”
白鴒聞言立刻扭頭打斷她“誰說沒有？我就是神之子！”
鴒他說他是神之子？我沒有聽錯吧？這少年是重度自戀病患者嗎？梵唄在心裡失笑。
看到梵唄一噎，白鴒繼續說“你以爲如果不是神的庇佑，這裡還能存在嗎？這座山，這個國，甚至這個
世界！”
他站起來，一一指過，“而且，那些命盤，那些命籤，那些招魂術……如果我不是神之子，不是神的旨意傳達者，這些東西能存在嗎？”
白鴒很激動，對於梵唄說的那句話，很激動地反駁。
梵唄被他突然的站起和激動的手勢嚇了一跳，他是說神創造了這個世界？看來信仰的程度挺深的啊。這個失足少年病得不輕，雖然不知道他是怎麼對自己實行招魂術讓自己勾起記憶的，不過那些東西並不能代表神的存在，簡單的催眠麼？或是瞳術。
她慢慢地也站起來，說了一句“那既然如此，作爲如此厲害的神的旨意傳達者神之子的你，怎麼還不能想辦法給自己脫身呢？”
白鴒因激動而揚起的手頓住了，他歪頭想了一想，也許自己也覺得不對，既然是神之子，那麼爲什麼會被困在這裡呢？想了半天想不通，他身邊氣場發生變化，面紗一揚，眼神變平靜，用這樣的眼神看了梵唄一眼，放下手，淡淡地用年輕的聲音說“梵姑娘你該休息了。”
說完，轉身，踏入竹林道里，並一揮袖子，竹林自動地合攏開去。
梵唄目瞪口呆，這這這……這是說不過自己，所以又換成冷冷的一面，把自己丟下了？
每次都是同樣的臺詞讓自己休息，這大山上讓自己上哪休息去啊？
梵唄對這突如其來的轉變覺得又好氣又好笑，耷拉着手，算了，既然又被丟在這裡，那就看看這山峰景色吧。於是梵唄也不管是否能回到竹屋裡，又迴轉身，看起了這錦繡山河風光來。
這座山，又高又險的山，果然能看到許多的地方呢。
梵唄朝前走幾步，站到松樹旁邊，冬日的風從山上吹來，吹起了裙襬。
梵唄面容穆靜，目光悠遠，她回憶起，在秦宮裡，秦葑給自己看過的九國疆域圖，九個國，自己現在真正能看見的
南方的南域國，西邊的秦國，與秦國接壤的禺疆國。
這個世界，還有多少沒看見的地方呢？
立於這高山之巔，向着遠方眺望，突然想起，這個時間，阿葑和秦齊他們，都在向秦國都城行進吧。
他們離開了，自己留在了這裡。
遇見的這個自稱“神之子”的少年，自己又一次介入了別人的人生了嗎？
梵唄擡起手，陌生地看着。
這個身體的身份，自己還沒有查清，還有那個一直縈繞在心裡的謎團，一直沒有解開。
梵唄輕輕垂下眼簾，在心裡嘆一口氣所以，自己如今，要做些什麼呢？
正想着，猛不丁身後傳來白鴒少年疑惑的聲音，“你不是要跳崖吧？”
梵唄聞言知道是白鴒又回來了，眨眨眼，跳崖？怎麼可能？只是在這裡登高遠眺感嘆人生而已。
回頭，剛要解釋，但在看見去而復返的白鴒扶着竹幹不情願地看着她的樣子時，在心裡更改了主意，既然是個天真無害的少年，那麼不如……
一念至此，梵唄作勢向後退去，面帶戚容聲音悲憤，學着千百年來未曾更改過的臺詞喊：“你別過來！你再靠近一步我就跳下去！”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