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翼無法將自己的思緒說出來,身旁的三個暗衛只一絲不苟地跟在他身旁,面上盡顯忠貞之色。
而他,將所有的情緒都壓在心底,這其中,有孤身治國的擔憂,有對母后的牽掛及對母愛的渴望,還有各種大大小小的複雜情感。
他已經易容成了另外一副面孔,可他心裡依舊不能忘記他是個皇帝,身處險境,被來自四面八方的危機環繞的皇帝。
獨孤翼帶着他的暗衛出了宮門約六七裡的路程,忽覺眼前明朗,路旁竟是茂密的樹林,一棵棵數尺高的樹秀立於路兩旁,蔥蔥郁郁,撒下一大片濃蔭。
這卻讓獨孤翼感到無比地明亮,他從未見過如此齊壯高大的樹木。
在他皇家的大御花園裡,有的是奇樹、怪石、秀水、百花爭豔,可在他眼裡都比不上這些參天大樹,沒有任何禁錮,它們自由隨意地生長着,不必擔心超了高度而被修剪,也不用困擾因開出了美麗可人的花而被反覆摧折。
這一切與從小觸不到母愛、被各種規律束縛的獨孤翼相比,在他心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他不由得站住了腳,想象着自己像它們一樣,正沐浴着柔軟的陽光,呼吸着外面這自由新鮮的空氣。
“咕……”一陣短小的叫聲從獨孤翼的腹中傳來,暗衛那三張持續了許久的高冷嚴謹的臉也轉而你望望我,我望望你。
獨孤翼有些尷尬地忍住了自己的笑意,可笑他自小到大這還真是第一次聽見自己肚子餓的聲音。
不是他未曾餓過。他捱餓的次數多得大概只有他自己和高公公知道了。
從他出生的那一刻起,從他省人事起,從他年幼表要開始帶着使命肩負重任起,他的父皇,不給他以犯了錯草草過之的機會。
罰的最多的是關書房,面壁思過,不給飯吃。而他父皇所定義的過,又是嚴上加嚴。
“咚……咚……咚……”遠方傳來了馬車的聲音,暗衛整裝拔劍就擺好架勢。
獨孤翼回過頭,只見一小公公駕着馬車往自己這邊趕來。
“皇……殿下,春荷姑姑讓我駕馬車趕來,馬車和車上的東西都是讓轉交給您的,話不讓多說,他說您看了就會明白了。”
年輕的小公公從裡衣裡掏出一封信,呈與獨孤翼便轉身回去了。
獨孤翼撕開信封,平時話語不多的春荷姑姑竟寫得如此秀麗之字:
“殿下,出宮路途遙遠險峻,奴婢爲您備下了不時之需的衣物錢財,馬車也是特地尋了簡單不起眼的,都託與信任的小清子爲您送了去。殿下出門在外謹記萬事小心,不可輕易暴露自己的身份,此信看完也請殿下銷燬,避免落入賊人手中。——春荷。”
春荷的謹慎安排讓獨孤翼感到有些驚訝,除了她自往以來對待他如母親一樣的溫暖,這一次爲他進行的謹慎安排又讓他對春荷有了新的認識。
獨孤翼坐進馬車,一個暗衛架馬,另外兩個各坐在兩邊,執劍觀路。
伴隨着“駕!”的喊聲,他們又繼續向遠方出發了。
春荷的考慮是很周到的,她爲獨孤翼備下的東西:花銷銀兩,乾糧點心,普通貴族的衣物,護身的刀劍,每一樣,都是精心準備。
可他久久不能忘記春荷在信上說的話,他聰明的頭腦自知那些是出宮在外必須謹防的,可這樣的提示從春荷嘴裡說出來讓他不禁對春荷刮目相看。
春荷寡言少語,這點和他的母親慧慈太后很像,唯一不同的是,她的母親已經太久沒有給予他溫暖的母愛了。
顛簸之際,馬車上的一包袱裡滾落出一個紅色的物體。獨孤翼俯身拾了起來,是一隻繡得精美的荷包。
這隻荷包以正紅緞子爲底,金綠爲主、綵線爲輔繡了一對戲水的鴛鴦,一看便是女子之物。
獨孤翼沒有深思它的來源,心想可能只是春荷收拾衣物時不小心遺落其中的,便將它收好放回了包袱裡。
此時的安陽侯已入夜,丫鬟碧蓮仍焦急地站在秦流素的房外。房內仍是黑燈瞎火,秦流素一個人靜坐在牀邊。
安老夫人對於收養她這件事的嚴厲反對讓她從即將收穫親情的歡喜中一下子又沉入谷底。
從她來到這個府上,第一次遇上雲碧蓮這樣爲自己着想的貼心夥伴,第一次體會到親人般的照顧時,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溫暖。
再到她親耳聽到安陽侯夫婦要收她爲養女,她內心的喜悅幾乎是要溢出來的。若上天將這一切賜予她,這一生她也別無所求了。
奈何事與願違,安老夫人的反對和安陽侯夫婦的堅持讓她處在了一個尷尬的境地。
不是她非想要貪戀這榮華富貴,她只是捨不得這即將抓進手裡卻又要遠去的親情。
秦流素起身走到桌旁,點亮了蠟燭。
“小姐,秦流素兒妹妹!”碧蓮見屋內有了燈光,便又不禁地敲門喚她。
“吱呀——”秦流素打開房門,只瞧見碧蓮滿臉焦急。
“我的小姐呀,你可嚇死我了,下次可別這樣了。”
“碧蓮啊,我沒事的,”秦流素笑道:“碧蓮,我肚子有些餓了。”
“那我去廚房找些吃的。”碧蓮轉身就準備走。
“碧蓮……”秦流素喊住她,走上前去握住她的雙手,“謝謝你。”
“多大的事啊,我過會就回來啊。”碧蓮樂呵呵地往廚房方向去了。
秦流素心裡明白,儘管她很渴望這樣一個溫暖的家,但在安老夫人和那些與安老夫人一樣反對收養她的人眼裡,她就是一個貪戀安陽侯府裡榮華富貴的人。
她不想去辯解,也無從辯解,她沒有資格去獲取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秦流素簡單地收拾好行頭,換上了自己的舊衣,把安夫人賜予她的衣物錢財一樣不少的整理好放在了牀上,留下了一封簡單的告別信。
選擇離開,是她最理智的決定。她不能反將安陽侯夫婦的好意催化成他們與安老夫人一大家子之間矛盾的導火線。
此時的京城不比無憂鎮安閒,除了它與生俱來的氣派,今日皇宮選妃的聖旨又讓它增添了幾分忙碌。
王威,自景帝在世時封的侍郎,此時也在爲選妃一事兒煩瑣。愛女王曉君看出了他的心思。
“父親可是爲皇帝聖旨的事情而煩惱?”
“那些亂臣自景帝駕崩後就不安分,如今皇帝尚且年少,卻生出強行選妃這麼個事來,不怎麼好辦啊。”王威捋了捋他的鬍鬚,嘆了一口氣。
“這些臣子,於老百姓,是在借皇帝的手激起民憤,於皇上,也是在測試他的反應,的確是奸臣也。”飽讀詩書的王曉君瞬間看懂。
“就是這樣的。”王威點了點頭,轉身又對其女說到:
“曉君吶,這話以後可別說了,人心險惡,被外人聽到指不定會有怎樣的下場。”
“女兒明白。”王曉君微笑道。
“那爹爹是準備讓曉君入宮呢還是嫁人呢。”王仕宣,王威的長子從遠處邊笑邊走進門來。
“臭小子!書讀了讓你回來取笑你妹妹的?讓下人聽了笑話!”王威假裝生氣地責備道,“曉君,你的婚事,爹爹這樣想的……”
“女兒聽爹爹的!”王曉君的眼裡泛過一絲了喜悅。
爲了不驚擾到安陽侯夫婦,秦流素不得不避開府里人的視線離開。摸不熟安府路線的她繞了花園,突然靠近的腳步聲促使她蹲下身躲在了一排小樹後面。
秦流素探出半個腦袋,卻見是碧蓮,她正端着裝滿飯粥點心碗的大碟子朝她住的房間走去。不禁感嘆到:“碧蓮,你是個好姑娘,一定要好好地、開心地活下去。”
說罷,瞅了瞅無人的花園秦流素又繼續尋找起了路。
繞了近半個時辰,秦流素髮現前後門都有人守着,無法正常出去。唯獨有希望的是後院的牆,那是府裡相對來說較矮一些的牆,她有希望從那裡出去。
此時的安陽侯府已經發現了秦流素的失蹤,問了下人未曾有人瞧見她從正門出去,卻由於安老夫人的強硬反對無人敢去尋她。
安陽侯夫婦與安老夫人僵持地坐在正廳裡,安陽侯有些怕他母親,安夫人則是邊揪着心地着急邊用冷硬的面色對着老夫人。僵持了許久終還是因爲大家累了而各自回房歇息了。
秦流素費盡力氣搬了兩塊石頭,架在了後院的牆角下,提起裙襬摞起了袖子便試圖往牆上爬。胳膊腿蹭得生疼生疼的,還不容易爬到了強頂上,卻又不知道該怎麼下去了。
秦流素瞅了瞅牆下一方硬邦邦的水泥地,咬緊了牙關,閉上了眼睛,“呼”地一下便跳了下去。不會翻跟頭的她摔得渾身疼,還不能叫出聲來被別人聽見。
秦流素努力地想站起來行走,卻只覺得下半身疼的厲害,腳也扭傷了。
恍惚間擡起頭卻見面前站了個人,一身在夜色裡看不出是藍色還是灰色的長衫,她忍了痛站了起來,卻看清了他的臉龐,一位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少年,眉清目秀,明眸如月。
“這府上的人對待下人是如何的不堪能讓你如此拼了命地逃出來?”少年打量了她一番,繼而又說到:“還是你犯了錯,或者是個小偷?”
秦流素生怕他告狀驚動了安陽侯府上的人,硬是忍者急劇的疼痛用自己最快的速度逃跑了。
少年並未說什麼,卻見地上躺着一支珠花細簪,俯下身子邊拾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