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屋子裡,水無心擦乾眼角的淚水,怔怔的看着水杉,不住的搖頭,沒有說話,眼睛裡有着反對,有着傷心,就沒有對水杉所說要求的應允。
聖龍立軒坐在椅子上,長長嘆了口氣,目光從水杉說完後看似解脫的臉上移到水無心的背影上。
女子是柔弱的,不管擁有怎樣的力量。
因爲女子在情感上的細膩,在處理事情上的優柔寡斷,導致事情總是不如意。
強大如水無心,在水杉如此說的時候,也徹底慌了手腳。
或者說,不管是誰,在這一刻,也會慌亂。
但是水無心,腦袋一片空白,像傻了似得。
水杉閉上眼睛,無非是他不忍心看到水無心的眼神。
聖龍立軒站起身來,看着這對父女,猶豫再三,臉上有着一絲動容,說道:“水杉伯父,無心姑娘,你們……”
話都嘴邊,卻不知如何說。
聖龍立軒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忍不住伸出手在後腦勺上摩挲。
本來他是想緩解一下尷尬難解的氣氛,但是等到開口的時候,才發現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去說。
水杉睜開眼看着聖龍立軒,嘆了口氣說道:“我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爲十分自私,只是,無心她娘,離去這麼多年,怕是要等急了,那個地方,陰冷、孤苦、不自由,說不定還有孤魂野鬼卻打擾她,我忍了這麼多年,今日看到無心到了今時今日之境界,我是再也無法忍受的了的!再說,我一直以來都希望自己的病激勵着無心,讓她的修爲境界快速增長,因爲一位漂亮的女孩家子,如果實力不夠強大,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上將會舉步維艱不自由的啊!我相信我存在的價值快要到了盡頭,因爲我好歹在水家讀過許多書籍,知道即使是鳳凰血脈這等一等一的頂尖血脈,想要晉升到聖境,也是十分艱難的。加上我也明白,我的存在已經成爲無心修行路上的障礙,是時候死亡了啊!”
水無心突然開口,聲音不再清冷,微微沙啞,眼波流轉,輕聲而柔和道:“爹,你留下來,女兒不要一個人!”
“女兒知道自己一直以來做的不對,曾經認爲是您拖累了我,所以這小屋,我常常有時間有機會來而不來。”
“以前我覺得是你的存在讓我不自由,現在我知道了,是我的自私讓我無法在你面前放寬心。”
“女兒不孝,其實我早就應該知道您活下來都是爲了我,當年娘下葬的時候,您說過,您不會讓她等太久。這麼多年,我都忘了。”
“忘了這麼多,也忽視了那麼多。我的不快活讓您擔心了,雖然您想開導我,但是我現在知道,你每每對我說的那些話,都是爲了我好,希望我有所激勵,希望我能夠有資本活在這個世界上。”
“我一直以來以爲您的病讓我無法正視未來,無法看清看好未來,現在我知道了,都是我的自私無情,讓我忽視了您對我的愛!”
水無心眼睛盯着水杉平靜帶笑的面容,一字一句,認認真真的說道:“您要活下來,讓女兒好好照顧您報答您,不要離開,我是您唯一的親人,您也是我唯一的親人了!”
“您走了,我就真成了孤家寡人,這樣的人生,就是您想要給我的嗎?!”
水無心說完,低着頭,不敢看水杉的臉,更不敢只是水杉的目光,因爲她害怕從水杉嘴中吐露出的讓她傷心絕望的字眼。
水杉擡起手,揉了揉水無心的頭髮,嘴角輕笑。
“扶我起來下。”水杉雙手撐在牀上,想要半坐在牀上。
聖龍立軒連忙上前,扶着水杉,讓他倚在牀上。
水杉朝着聖龍立軒輕輕點頭,笑問道:“你看無心怎樣?”
聖龍立軒眨了眨眼睛,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不知怎麼回答。
水無心不好意思道:“爹,我和端木公子只是普通朋友的關係。”
水杉緩緩搖頭,嘆了聲女人啊,反問道:“若是普通朋友,你剛纔會讓他留下來,你這麼做,無非是希望當爹爹的能夠給你說句話!”
水無心沉默的低着頭,耳根都紅了。
剛纔她也不知自己爲何要聖龍立軒留下來,只是女人的直覺告訴她,應該這麼做。
此刻聽水杉所說,她才恍然大悟,只是這恍然大悟帶來的是更長久的羞澀臉紅。
聖龍立軒也聽出水杉話音中的意思了,眼神閃動,微皺着眉頭,有些糾結,因爲此時內心中的情感讓他迷茫。
竊喜、感動,還有着絲絲的忐忑。
忽然,聖龍立軒想到了水千琴,才恍然發覺,剛纔內心的情感中唯獨沒有愧疚。
莫非男子心中,永遠有着扎花惹草的心思?有着對感情不忠誠的因子?
水杉看到聖龍立軒眉毛的顫動,嘆了口氣,出聲問道:“端木公子是不是有了心上人?”
水無心猛地
擡頭,然後轉身看向聖龍立軒,沒有想到自己此時的動作完完全全表明了心跡。
可是水無心顧不了那麼多,也想不到那麼多。
她知道現在什麼最重要,什麼纔是她最想知道的。
這幾天,水無心都不好意思詢問聖龍立軒這方面的問題。
她想,以聖龍立軒的相貌才能境界修爲,肯定會有許許多多比自己還要優秀的女子喜歡,追求。
她沒問,一是不好意思,二是有所希冀。
她也想過假如聖龍立軒真的有會怎樣?自己會遵循某一刻心中升起的大膽的想法嗎?
以堂堂鳳凰之姿做妾,可能嗎?
水無心不清楚,但是她明白,鳳凰是高傲的,高傲到假如她做了妾,滿身的血脈力量可能會慢慢流失。
這種流失是心境上的流失,可能再不會窺探到聖境門檻!
聖龍立軒沒有猶豫,眼神清澈的看着水無心與水杉,不說話,因爲一切應該說的都在點頭之間說的清清楚楚。
感情的事,最容易心領神會。
水杉嘆了口氣,搖搖頭,不說什麼,看向水無心。
水無心臉上有過一絲的失落,但是很快便振作開來,看向父親,轉頭看着聖龍立軒,緩緩起身,有些扭捏,但是很快爽朗的說道:“我覺得大家都想多了,本來子虛烏有的是,我們都當真了。”
“當真了。”水無心低着頭喃喃道,轉頭看着水杉道:“爹,你要活下來,我所做的一切,就是希望你能夠安然無恙。我知道母親的死是你一生的痛,但是我想,他希望你活着,希望你能夠陪伴她和你的唯一的女兒!我想你想要做的,絕非母親希望你做的,難道你希望看到母親傷心嗎?”
水杉嘆了口氣,落寞道:“你說的,我都懂,但是有些梗,不是那麼容易就去除的!這麼多年,我無時無刻不去想你的母親,等待,我早已厭煩,對於死亡,不再恐懼。對着世間唯一的留戀,也只有你一人,現在你長大了,我覺得我給你帶來的壓力與復負擔,也該煙消雲散了!”
紅色衣衫籠罩的水無心在這有些昏暗的屋子裡,顯得落寞無助,儘管在她身前的是最摯愛的父親。
水無心心思紊亂的轉過身看想聖龍立軒,晶亮的眼眸望着這個男子,裡面的意思不言而喻。
我不知道如何勸導,你來說吧。
聖龍立軒讀懂水無心眼眸中的意思,重新坐在椅子上,盯着水杉道:“水杉伯父,有些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水杉看向聖龍立軒,輕輕點頭道:“你講吧,我聽!”
“無心,你也做下來吧。”
水無心坐下來,與水杉一起看向聖龍立軒,他們似乎感受到聖龍立軒眉宇間傳來的一縷失落,還有着深深地期盼與自信。
失落代表着不如願,而期盼與自信寓意着希望。
聖龍立軒想了想,平靜的娓娓道來:“我出生的時候,我的母親就離開了我,我沒有看過我母親一眼。”
只這一句話就吸引了水無心水杉這對父女的心神。
相比較於水無心年幼喪母,水杉失去妻子,聖龍立軒的幼年更爲悲傷,因爲他的腦海中不會有母親的記憶。
一切都是杜撰,不知道他腦海中對於母親的記憶是什麼?他的童年又是怎樣的?
水無心的眼中有着憐惜,水杉望向聖龍立軒,也充滿了關愛。
不同的人,卻有着大致相似的命運。
在水無心看來,或許他與聖龍立軒的相見,也是一種人生,一種命運,一種緣分。
這樣想來,水無心對於聖龍立軒的感情似乎在加深,在變化。
“我沒有見過我母親的模樣,也只是見過她的畫像,而這畫像,小時候也不曾見得,我是在離開家族,在最後一晚,在我爹書房的牆壁上看到的。我爹和水杉伯父一樣,都深愛着自己的妻子,他每隔三四天,便會根據腦海中的回憶與想象,描繪出一幅我母親的畫像。這麼多年了,他一時一刻都沒有停過。”
“我很少聽見我爹談論我的母親,但是他不提,我卻知道他無時無刻不再想念。”
“我有兩位叔叔,他和我父親年輕的時候便相識,是真正的可以託付生死的手足。他們知道我父親的感情,也明白我母親的失去,給我父親帶來多大的傷害與痛苦。”
“可是事實就是如此,你無法躲藏,無法否認,你只能接受,只能一直走下去。”
“我父親有希望嗎?有,他還有信心!我母親被她的家族幽禁在高塔之上。”
“我父親告訴我,每逢月圓之夜,我母親便會站在高塔樓閣的最頂層,望着希望,看着連綿的銀色山脈,彷彿透過時空的阻隔,望見我與我的父親。”
“我曾經想象,我母親站在樓閣之上,一直在看着我。我從小到大,她一直在看。或許有時候
,一夜之間,他見看到我從在襁褓中到站起來揮舞長劍。時空阻隔不了母愛,當然,它也阻止不了我母親與我父親之間的感情。”
“他們這麼做值得嗎?假如他們真的沒有機會再見,他們會怨恨阻礙他們的一切嗎?”
“我曾經發問,問我的一位叔叔。從他口中,我也知道,當初他也喜歡我的母親,只是因爲父親,他選擇放棄。他說過,這種事情,沒有值得不值得,只有願不願意。在一對戀人之間,最重要的不是所謂的愛情,而是你情我願。你情我願,不是愛情的感情,也會成爲愛情,而且比之愛情更爲真實真情真心。”
“叔叔說過,什麼是愛情呢?說不出所以然來的就是愛情!那麼愛情是如何讓人忘生忘死,苦苦追求的呢?可能愛情只是一個溫馨的名詞,它所包含的東西太少又太多了,用言語無法描述,用行動無法詮釋,但是有時候,一個眼神,一個細微的動作,一個背影,一個微笑,都能夠將愛情這個虛無縹緲到彷彿虛無的存在表現出來。世人苦苦追求着愛情,最終成爲愛情的奴隸,忘卻了自我,看不到其他的世界人生。但是無怨無悔的人多了去了,只因爲愛情,似乎就是人一生的追求與意願。”
“叔叔說過,也回憶過,對於母親,他有過奢望,但是在母親與父親在一起的時候,他卻恍然大悟。愛情不是佔有,不是分享,也不是長相廝守,它只是簡簡單單的明白兩個字。”
“單相思的人,有愛情嗎?別人說沒有,叔叔說有。他明白我母親的糾結愧疚,也知道自己的存在可能並不合理。但他沒有陷入死衚衕,離開母親永世不相見,或者苦苦追求,陷入瘋魔境地。但是他都沒有,因爲他看開了,他明白了,他懂得又知道了。他看清了自己,明白了母親,更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不應該做什麼。”
“有時候,明白可能就是放下。叔叔放下了,但是又拿起來了。爲了母親,他拿起了他最不想拿起的東西。曾經叔叔是一大家族的繼承人,天賦實力都是高絕,最後走到了家族的對立面,因爲我父親所在的家族,是叔叔家族的仇敵。”
“我有問過叔叔,他爲什麼會這麼做?他說,他看到了自己的想要,明白了自己的追求。”
“以前我不懂叔叔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但是今日,我看到伯父您,我覺得我應該是懂得了。”
“人生虛無,充滿了不確定,也涵含了遺憾。我叔叔懂得了,不是明白了母親,體諒了母親,只是因爲他看清楚了人生。得到與佔有,並不是人生的常態。所有的得到,都是爲了以後的失去。失去,纔是一生的宿命。只有明白失去的含義,以及失去帶來的某些東西,纔會知道,什麼樣的人生纔是真實的,纔會懂得,自己應該做什麼。”
聖龍立軒摩挲下十指交叉的手指,低頭淺笑,看到衣服上的雲紋金邊,扭着頭,似乎看到金光在閃耀,雲紋變燦爛,哂然一笑,看向水杉道:“伯父,你覺得你失去了嗎?假如你失去了,但是你知道,你是否得到了什麼?如果你真的得到了什麼,那麼你懂得了什麼?如果你真的懂得了什麼,那麼你明白了什麼?如果你真的明白了,你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嗎?如果你真的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你是否會毫不猶豫的去做呢?如果你有所猶豫,你能知道是什麼阻礙了你?如果你知道什麼阻礙了你,那你會勇於去面對嗎?你能夠知道,假如你面對了,結局是什麼嗎?如果有兩種結局,一個好一個壞,你會都選擇坦然接受嗎?如果有多種無數種結局,你會從中找到屬於自己的結局嗎?你能夠接受與你想象的不一樣的結局嗎?你能夠理解自己想要的是什麼與自己能夠得到什麼之間的差距嗎?你知道,你懂得,你明白,你選擇,你決定,你真的走在自己的心上嗎?你能夠把自己放在心的世界中坦然自若的去明白嗎?或者說,你真的覺得自己生無可戀,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嗎?”
聖龍立軒嘆道:“可能你一直都沒有明白!”
聲音落處,一片寂靜。
聖龍立軒的話如同暮鼓晨鐘般落在水杉的腦海中,激起無邊的巨浪,心田難以起伏,怔怔出神,不看聖龍立軒,不看水無心,儘管眼眸盯着眼前的空間,但是聖龍立軒知道,水杉的思緒已經到了另一片時空。
水無心坐在牀上,緩緩擡頭,看向聖龍立軒,不清楚聖龍立軒,這個男子的嘴中,爲什麼會一下子冒出這麼多的話的。
她深有觸動,但是還沒有開竅,但是彷彿看到曾經橫亙在眼前的沉沉黑暗中的一扇巨門,正緩緩打開,露出一道白光。
那光,可能就是使得她明白所有的東西。
那扇大門,可能就是通往聖境的大門。
水杉眼神清明一些,看向聖龍立軒與水無心道:“你們出去一下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水無心與聖龍立軒對視一眼,站起身出門。
“把門也關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