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敘述到這裡,本人有必要把苦難深重的李浩然提一提了。
自從汪建文升任副經理,李浩然的心就沒安生過。
——公司有才能的人不是她一個,爲什麼單單她當上了副經理?而且沒有找任何的門路,沒送過一分錢的禮品。說是選舉,狗屁選舉!就憑她那張黑嘴冷臉,能有六十多人選她?有個二三十票就燒高香了。大嫂那麼仁義的人,纔得到三十八票啊!這年頭沒有利益誰肯替你辦事呀?這裡一定有鬼,到底是什麼鬼在作崇呢?
懷疑還沒有消退,上任妻子的皮包卻變成了生錢的寶貝,隔三差五的就會有大把的錢從包裡掏出來。於是,家裡的傢俱換了,沒有的電器有了,時尚的衣服買了。再後來,小三室一廳的房子住上了。他被扔進了濃濃的迷霧之中。這些錢來得太容易了,不能不讓他產生一個又一個的疑問,於是,忍無可忍中他問了妻子。妻子卻極不耐煩地搶白他:“反正不是我偷來搶來的,你管那麼多幹啥?該你享受你就悄悄地享受得了。”他不再問了,但卻擋不住越來越重的疑慮。
一天下午李浩然正在幹活,工長過來告訴他晚上加班。他趕緊去給妻子打電話晚上去學校接女兒。
加完班已經十點多了,工長帶領所有加班的人,七拐八轉地到了一家通宵營業的小飯店吃飯。
一桌菜沒吃幾口,一位同事捅捅李浩然,曖昧地指指一個雅間,“你看,那裡邊的人是誰?”
李浩然順着同事的手指看了過去。
餐廳內,靠一頭隔斷出一排雅間。雅間只有圍欄沒頂沒門,一塊塊長及地面的白布簾充當着門阻隔着內外食客的視線。按常規這些布簾不該撩起來,可是,服務員們爲了進出方便,把客人讓進雅間後就撩起布簾搭在門框上,然後點菜上菜。酒菜上完,細心的服務員能放下布簾,粗心的一忙就給忘了,都要客人自己去放。此刻,靠裡邊的雅間的布簾沒有放下,服務員給忘了,裡面的顧客酒意正濃,目挑心招,親暱細語,雖然隔着一張桌子,可是兩個人的手時不時地互相觸摸,四條腿偶爾還互相地摩擦,一副纏綿難捨的畫面,哪有閒瑕去撂下布簾呢。
李浩然像被蜂子突然蟄了似的,縮回目光衝着那個同事怒吼:“你他媽的沒見過吃飯咋的?”
熟悉而狂怒的聲音嚇得汪建文一哆嗦,轉目一看,她突然覺得天旋地轉,驚恐地跳起來躲到一角,咬着嘴脣踢了雲鴻飛一腳,焦急地指指布簾。
雲鴻飛不僅不去放下布簾,還慢悠悠地說:“你快坐下,否則就是不打自招了。”
汪建文一想也對,衆目睽睽之下吃飯誰敢說個不字。忙坐下,故作鎮靜地叫過來服務員要了包牙籤。
這邊,同事的臉也撂了下來,剛要罵回去,工長卻急忙打圓場。
飯繼續吃,酒繼續喝,別人都是酒和菜摻和着來,李浩然卻光喝酒不吃菜。
汪建文在雅間裡瞟着臉越來越白的李浩然,立即催促雲鴻飛去結賬。自己拿着包上了廁所,然後從尿道打車回了家,進門就燒水,然後沏上濃茶,又做碗醒酒湯,坐在沙發上一邊快速思考怎麼應付李浩然一邊焦灼地等着敲門聲。
爛醉如泥的李浩然被人送了回來。聽完同事的解釋,汪建文恍然大悟地說我也在那兒吃飯來着,怎麼沒看見你們呢?要是看見了就不麻煩你們了。同事說沒事,我們也是同道。
送走李浩然的同事,汪建文給他脫了衣服蓋上被子,收拾完也累了,就上牀躺下想好好睡一覺,不成想,李浩然一會兒要喝水,一會兒要吐,一會兒要撒尿,胳膊腿淨往她的身上扔,把她折騰得一宿沒撈着睡,天矇矇亮才迷糊過去,卻被李浩然一腳踹掉了地。她氣呼呼爬了起來,回頭剛要罵他,想想算了,抱着被子去了客房。早晨起來她乖乖地做了天天都是李浩然做的早飯。
李浩然啥也沒問,汪建文啥也沒說。吃完飯,她上班,他送美朵上學。
女兒吱吱喳喳地說着,爸爸充耳不聞地胡亂答應着,自行車輪轉了一圈又一圈,他的心也越來越難受。
——她藉口應酬晚晚遲歸,回來時總是滿口的酒氣,而他卻夜夜傻等,看着她喝下他沏的茶,再給她洗腳,原來她竟然是這麼應酬的!可能天下的人都知道她的應酬,唯獨他不知道。……
“爸爸,你咋不拐彎呀?走過頭了。”女兒拍着爸爸的手提醒每天要走兩個來回的路竟然走錯。
“噢。爸爸光顧着想事情了。”趕忙調轉車頭。
“哎呀,人家說了半天你沒有聽啊?”女兒不樂意了。
爸爸立即陪着笑臉,“對不起!閨女,你再說一遍,這回爸爸一定好好聽。”
美朵立刻高興。“我當上了班長啦。”
“是嗎?我閨女真能幹!這是多暫的事呀?”故意驚喜逗女兒。
美朵馬上炫耀地回答:“昨天唄。”
“是嗎?”他伸頭貼貼女兒的小臉蛋,心卻愧疚得隱隱作痛:昨晚,女兒一定是樂顛顛地跑出校門,一心一意要把她第一次當上班長的事告訴他,可他卻……
“嗯。昨天下午選的。放了學我就往外跑,我要第一個告訴你呀爸爸。可是你沒來,是姥爺來的。爸爸,當時我好難過呀!吃完飯,姥姥讓我在她家住我沒幹,我要回家等着你。可是,我等着等着就睡着了,不知道你啥時候回來的。”
“對不起呀寶貝兒!”眼熱心疼,摟住女兒親了親。
“沒事兒的爸爸。我還是第一個告訴的你。”
“爲什麼不告訴媽媽,她不是比我先回來的嗎?”
“我不想告訴她。”
李浩然暗暗一驚:難道女兒知道了什麼?不可能。一個七歲的孩子懂得啥呀?別胡思亂想。
“爸爸,再見!”美朵蹦蹦跳跳進了校門。
李浩然怔怔出了會兒神,然後走進一家小商店買了盒煙。吸着自打跟汪建文談戀愛就戒掉的煙,他感到嘴裡苦澀極了!
汪建文仍然晚歸,仍然大把大把地往家拿錢,仍然給李浩然買好衣服。李浩然依然等待她回來,依然給她沏茶解酒,就是不給她洗腳了。
這天傍晚,美朵跟同學玩去了。汪建文還沒回來。李浩然一個人在家看電視,這時好友朱林來了,兩個人閒扯一陣,朱林覺得沒勁,硬拽着他出去溜達。
出了南大門,兩個人向西走,不知不覺到了與香山路銜接的夜市。夜市裡人頭攢動,各種小商品應有盡有。李浩然挑挑揀揀一陣給美朵買了幾件小玩意兒,便和朱林繼續向北而去。
路經一個傳出激烈音樂的舞廳門前時,朱林突然心血來潮,拽住李浩然說:“咱們進去瘋瘋,出身汗痛快痛快好吧?”
李浩然立即擺手。“你可拉倒吧,也不看看自己多少歲數了?”
“咋啦?誰規定三十歲的男人不能蹦迪了?今兒就衝你這話,咱還非得進去蹦蹦不可了。”說着拉扯住李浩然就往入口走。
李浩然撕撕扒扒地不配合。“哎哎哎,要蹦你去蹦,別耍我。我哪會蹦那玩意兒呀?”
“不會蹦你不會學嘛,實在不想蹦你就坐那兒看總成了吧?權當陪我了。”朱林不鬆手,邊買票邊嚷嚷,“老兄啊,你活得太沉悶了,跟你在一起我都快得抑鬱症了。”
李浩然明白朋友用心良苦,苦笑着說:“別抱怨了,打今兒起我天天來看着你蹦好嗎?”
朱林拉住李浩然興奮地走進門去。
震耳欲聾的打擊樂,合着忽明忽暗的燈光下,許多人在狂舞。
朱林和李浩然摸索着找到座位,沒等坐下,朱林急着說:“浩然你先坐着,我可忍不住了。”
“你快去吧,別管我了。”李浩然坐下,掏出煙點着。
曲瘋狂,人瘋狂,舞瘋狂。一曲終了,朦朧的燈光慢慢變亮,激烈的樂曲也換成了纏綿的舞曲。汗流浹背氣喘吁吁的舞者們迅速找到自己的舞伴,藉着輕歌曼舞調理着疲乏的和狂跳的心臟。
李浩然手上的煙掉在了地上,臉色也在橘黃色的燈光中變成死灰色,僵直的眼神死死地盯着舞池裡摟抱在一起的一對男女。
渾身溼透的汪建文慵懶地倚在馬楚奇的懷裡,任憑馬楚奇肉球一樣的黑臉,在她的臉上脖子上蹭來蹭去。
李浩然全身顫抖,雙腿僵硬,磕磕絆絆中他逃出了舞廳,沿着香山路向北狂奔而去。他終於明白了那些錢是咋來的,終於看清了他用生命去愛的女人都幹了些什麼。生對於他只剩下了恥辱,死的念頭像突然滑坡的山體鋪天蓋地地壓了下來,他連掙扎都沒有就追隨着死亡而去。
燈光旖旎的金沙灘上有歡聲笑語,泛着暗白Lang花的海中有劈波斬Lang的弄潮兒。幾艘遊艇悠閒地航行於戲水者的周圍,爲享受歡樂的人們保駕護航。
奔跑中的李浩然忽然站住,呆呆地望了眼熱鬧的場面,然後轉身面西急行。
一個歲大的女孩兒飛快地超越了李浩然,邊跑邊喊:“爸爸,你快跟我來呀。那邊有好多好多小螃蟹呀。”
“哎,寶貝兒你慢點,看摔倒嘍。”男**步趕上,叮嚀聲不斷。
李浩然再次站住,望着越來越遠的女孩兒,美朵的小臉倏然泛上腦際,甜甜的聲音也響在耳畔:“爸爸,我們老師表揚我了;爸爸,我們小組評上先進了;爸爸,我入隊了,明天就宣誓;爸爸,我要參加奧林匹克數學競賽。……”
“我的寶貝兒,爸爸是個大傻蛋對吧?”他輕聲呢噥。
“呦,浩然哪。”蕭紫玉揹着雙手過來,歪着頭打量着小叔子。
李浩然回身衝着蕭紫玉苦笑。“哦,是大嫂。一個人嗎?”
“那兒呀?你看。”指向遠處一大一小兩個正在爭執什麼的人。
李浩然無聲嘆了口氣,漫不經心地問:“那爺倆在幹啥呢?”
蕭紫玉看着李勃然父子。“八成是在談判吧。”
李浩然看着向這邊走來的爺倆,情不自禁地說“你們一家真幸福!”
蕭紫玉笑出了聲。“叫上美朵和她媽,羨慕的人就是我們了。”
李浩然對着蕭紫玉沒笑硬擠笑。“我們美朵怕海,她又很忙,所以只能羨慕你們了。”
“紫玉,快給你吧。累死我了。”挽着褲管的李勃然,牽着不合作的貝寧過來。
李浩然過去,很自然地拍拍貝寧。“大侄子,耍啥把式呢?”
“這小子膽子太大了,一下到水裡就不想上來,而且還老往深處跑,讓我硬給拽出來了,這不還耍呢。”李勃然邊說邊把貝寧推給蕭紫玉。
貝寧抱住蕭紫玉的大腿擰股糖。“媽媽,還要下去。”
蕭紫玉蹲下,先揉揉貝寧的頭,輕輕捋平後又捏捏他的小臉蛋兒,然後摟着他拍了拍小屁股,溫柔地說:“不行兒子。咱們該回家了,《奧特曼》可要開演嘍。”
貝寧立即不鬧了,乖乖地倚在母親的懷裡。
李浩然的眼淚刷的涌了上來:同樣的爲人之母,她有多久沒有如此愛撫女兒了呢?可憐的女兒呀!
“大哥大嫂,你們玩吧,我得走了。”說完匆匆走了。
李勃然和蕭紫玉默默望着李浩然遠去。
自這天開始,李浩然不再穿汪建文買的衣服,不再等她回來,不再給她沏茶,但是,他仍然睡在那張大牀上。爲了給美朵留下一段快樂的童年時光和健康的童心,他只能委屈自己。
汪建文成了李浩然眼中的透明物,美朵成了他的一切。他陪她玩兒,陪她寫作業,陪她說長道短,陪她去海邊,陪她逛商場,陪她下飯店,陪她看動畫,一切以女兒爲中心畫弧。一個月六七百塊的工資他一分錢也不剩,女兒要啥他就買啥,要吃什麼立即就做。爺倆一起玩一起鬧一起瘋一起大笑,有時一起砸東西,有時玩着玩着他會情不自禁地抱住美朵掉起眼淚。
有人說愛有多深恨就有多深。李浩然對汪建文卻是愛恨交加,有幾次半夜醒來,凝視她熟睡的臉,悲憤中他伸出手要掐住她的脖子,偏偏總是在最關鍵之際,美朵的小臉就會映現在他的眼前。他顫抖着,怯手了,最後喘着粗氣放棄。他變得冷漠無語,對她不聞不問,吃飯不等她,睡覺不理她,就像她不存在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