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紫玉很幸運,不僅臉生得美,手也長得很美,也許太美了反而是種缺陷,所以她的手失去了美。
她瘦極了,青白的臉上透着幽幽的青光,黝黑的眸子像無月的夜空。嘴巴整天閉着,即使是親生母親尋問,她也只用點頭或搖頭來回答。有人時,她看也不看傷手,無人時,她半天半天盯着包裹着繃帶的傷手。每次換藥,陪同之人都心戰眼暈不敢看她彎曲腫脹得像煮落鍋的豬爪子似的左手,她卻不錯眼珠一臉平靜地看着護士手中的鑷子鉗子撕着拽着粘在傷口上的一塊塊紗布——彷彿那手不是她的。鑽心的疼痛讓她雙腿發軟,滿臉冒汗,偏偏臉上毫無表情。十指連心,即便是鐵錚錚的漢子,也可能會被那一陣陣撕裂般的疼痛挾持得呻吟起來,但是她不叫。你道爲啥?因爲她願意換藥,因爲只有換藥時,手上尖銳的疼痛才能壓制住心上的疼痛,讓她好有片刻的安寧。
她很平靜,就如一潭死水,無波無痕,從不讓病友看出她在想什麼。然而,每天早上來收拾牀鋪的護士,卻總會摸到她的枕頭上有大片的溼痕。親人、朋友、同事天天來看她,她不感動也不反感,對每一個安慰她的人都說一句話:“我沒事。”語氣淡的聽不出高低音來,使勸慰的人禁不住一陣陣困惑。但是,對李勃然她不僅蠻橫還尖酸刻薄,常常當着第三者的面呵斥他譏諷他,給他臉子看,挑他這不對那又錯了,啥難聽她說啥,淨雞蛋裡挑骨頭,有時還冷酷地嚷嚷着分手。
李勃然被蕭紫玉折磨得痛苦不堪,不去看她他心焦謀亂,啥事也作不下去。見到她又顧慮重重,生怕哪句話不對惹得她翻臉。難受加上苦悶,他禁不住一陣陣心灰地想:活着真沒意思!
這天,關係單位來了兩個同行,作爲宣傳科長李勃然沒有不陪客的理由。安頓好客人已經七點三刻了,他到了醫院差五分八點。
“對不起!長白來了兩個客人,要不早來了。”瞥着蕭紫玉拉長的臉,李勃然陪着小心說。
“你現在還是自由身,愛陪誰就陪誰,不必向我道歉!”斜躺在牀上,蕭紫玉看着牆壁冷冷地說。
李勃然強裝笑臉走到牀頭櫃邊,看着一點也沒動的飯菜,暗暗責怪母親怎麼可以這麼應付。“啊喲!你還沒吃晚飯哪?”急忙收起盛着青菜豆腐的飯盒,裝在一邊的兜裡,拎着向門走。“你先別睡,我去給你整點可口的。”
“快拉倒吧你,幹嗎費那事?青菜豆腐,對於我這樣的殘廢來說已經夠奢侈的了。”
一股熱流直衝腦門兒,李勃然抓着門把手的手僵住了,深深吸了兩口長氣才壓下衝口而出的氣憤,慢慢拉門走了出去。
蕭紫玉轉頭看着輕輕合上的門,眼淚撲簌簌滾下了眼角。
汪建文曾經跟趙野玫嚷嚷不會來看蕭紫玉,可是,蕭紫玉住院的第二天她就腆着個大肚子來探視了,而且以後天天都來,幾乎風雨不誤。來了,有第三人時,汪建文不是給蕭紫玉說商店裡事,就是講這家那家的閒事,就她們倆時,她便開始說她聽到的閒話了。“……蕭紫玉這下殘廢了,老李家還能對她好嗎?李勃然可是個科長啊?能要個殘廢老婆麼?非跟她吹燈不可!本來沒有正式工作就矮人半頭,這下完了,整天得看人家的下眼皮過日子了。……”謠言是有,但大多數人都是惋惜蕭紫玉的手而已,可是,被別有用心的汪建文拿來一加工,這些閒話就完全變了意思。自尊心極強的蕭紫玉聽到,除了加深痛苦,便是增加濃重的消極心態和頹廢思想。
蕭紫玉和李勃然相處不到半年,他除了噓寒問暖關懷備至,還事事爲她設想着想,不知不覺間,她便對他產生了深深的依戀情結——不知這是不是愛情——確切地說她已經離不開他了。可是她現在殘了,如果今後再和他在一起,他勢必要遭受到惡語中傷,這是她萬般不願的。然而,要是讓她離開他,她不知自己能否有活下去的力量。思來想去,既然生離不能,只有死別了。於是,她對他兇、蠻、橫、冷,而且不計後果。然而,當母親蒼蒼白髮映在她的眸子裡時,她怎麼也狠不下心腸來頂撞、呵斥她,萬般無奈,她只能用不耐煩的搖頭或淡漠的點頭來疏離母親對她的關懷。
十分鐘不到,李勃然拎着從橋頭飯店買的菜回來了,可是蕭紫玉卻硬是閉着眼睛裝睡。他呆呆地看着她瘦削的背影,心如刀割。
七一到了,陸琛和趙野玫的婚禮如期舉行。
婚禮極其簡單,四個女孩子人手一件陪嫁物品,把趙野玫從南山區送到了北山區。陸家沒有放鞭炮,也沒有熱鬧的儀式,客人吃了點瓜籽糖果便走了。四口人吃了頓豐盛的晚餐,這頓晚餐還是王文芝硬拗着陸琛做的,依着陸琛連瓜籽糖果都不準備。
趙野玫心裡這個委屈呀,這哪是結婚哪?比出殯還慘!扔下沒吃完的飯碗,跑回新房哭去了。
王文芝對陸琛說:“你快去看看,一天沒吃東西了,大人受得了,孩子可受不了哇。”
陸琛不理,左一杯右一杯地往嘴裡倒酒。王文芝不敢再勸,自己過去看了看,回來憂愁地說:“一個勁兒地哭,咋勸都不行。”
陸清林沒吱聲,兒子喝他也喝,最後爺倆醉倒一對。
陸琛不省人事地昏睡着。趙野玫卻一直哭泣,直到東方發白。
三天回門兒,陸琛以頭痛爲由,說啥也不去。趙野玫只好一個人淚盈盈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