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勝看起來是個極其粗心的,根本沒留意柏氏父子神色不對。
徐煥一直瞄着郭勝說話做事,見他粗心不留意,也很想跟着郭勝粗心沒留意到,可他比郭勝差的太遠,早就看到了,裝就裝不出來了,只能乾笑幾聲,往回描補。
“越說越遠。我倒覺得,他們送子弟回來讀書,這是好事,一來麼,說明在他們心裡,朝廷才最正統,這是好事啊,對吧?二來,孩子都送回來了,人心就回來了,慢慢也就歸化了,你說是吧?”徐煥伸出手,指在盛了碗湯正在喝的郭勝面前的桌子上,點了幾下。
“你這是淨想好事!”郭勝不客氣的接了句。
徐煥手指放重,猛的一下敲在桌面上,正喝着湯的郭勝噎了下,擡頭看了眼臉色已經基本如常的柏景寧,和還是白着一張臉的柏喬,恍然大悟,“對對對!你說的對,這是好事,確實是好事!咱們得往好處想。”
郭勝敷衍了一句,卻擰起了眉頭,片刻,放下湯碗,“我這個人性子直,柏帥見諒。這凡事往好處想的話,我表弟常說,他就是這樣的性子。可是照我看,就兩個字:難說!”
“怎麼個難說法?”柏景寧神情已經如常,也盛了碗湯,慢慢啜着,看着郭勝笑問道。
“別的地方我不知道,明州城裡,明明就是海匪,殺了人越過貨的,非得說成是被挾裹的良民,放出去的,這樣的事,不少……”
“這都是閒話,查無實據。”徐煥趕緊解釋了一句。
“這話不還是你聽說了跟我說的?”郭勝堵了徐煥一句,徐煥瞪着他,他這話接錯了?
柏景寧失笑,伸手在徐煥肩膀上拍了下,“徐先生別擔心,咱們就是隨口閒話,又不是查案子,只說聽說的話,真假不論。”
“算了,不說這些了,越說越讓人堵心。”郭勝擺着手,一臉煩惱,“柏帥走海路,一路上千萬小心。不提了,咱們說別的,柏帥到了明州,一定要多停留幾天,我和表弟也是在往明州回去的路上。
我們明州四明山,東錢湖都是勝景,保國寺香火旺盛,靈驗得很,還有月湖文會,熱鬧的很呢,都是真正的學問大家。”
郭勝乾脆極了,說不說了,立刻就轉了話題,興奮而驕傲的介紹起他們明州的勝景。
“你剛纔聽說我們走的海路,才說的那些話,海上不太平嗎?”柏喬盯着郭勝,突兀的問了句。
郭勝牙痛無比的咧着嘴,“柏少爺,您這……這話說的,要是太平,還用得着柏帥走這一趟?邸抄上不是明白說了,就是爲了不太平這三個字,才點了柏帥過來,是不是?”
“犬子唐突了。”柏景寧擡手按在還要說話的柏喬肩上,稍稍欠身,陪了句不是,接着道:“胡兄有什麼話,不妨直說,在下先行謝過。”
郭勝看向徐煥,徐煥瞪着他。他看他幹什麼?來前他也沒跟他商量過怎麼說話,這會兒,他哪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他都改姓胡了,胡說的胡……
“算了,我就直說,得罪之處,還請柏帥多多擔待。”郭勝乾脆站起來,長揖到半。
“胡兄客氣,客氣了。”柏景寧欠身半起,伸手讓郭勝坐下。
“柏帥就任福建,頭一件事,就是要剿平沿海匪患這事,明發邸抄,大大小小的海盜,在岸上都有眼線,肯定都知道了,柏帥走了海路,這事也不難打聽,在下和表弟,是擔心萬一有膽子太大,做事衝動不講後果的,生了什麼心,茫茫海上,怕柏帥吃虧,就這個。”
郭勝乾脆極了。
徐煥先是點頭,接着又搖頭,搖了幾下,又點頭,最後不點也不搖了,開始嘆氣。
“這膽子也太……”柏景寧的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沉默片刻,衝郭勝拱手道:“先生的提醒,柏某十分感激。”
“這話就到此爲止吧,咱們不說了,行不?”徐煥看着郭勝,明着問道。
柏景寧失笑,“徐先生放心,在下不是那種不容人說話,凡話只聽個順耳的,胡兄所說這些,還有徐先生所言,跟在下從前聽說的,都是一個亂字,卻大相徑庭,得益良多,在下感激得很。”
“這話我得跟我表弟多說幾句,我知道你的意思,明哲保身,凡事不關已,絕不要出頭,我就是不贊成這樣,江南東路咱們也去過,柏帥的口碑,你不是還寫過幾篇文章?這海匪到底怎麼樣,你最清楚,難得這萬年不遇的機會,遇到柏帥,怎麼就不能說說了?”
郭勝看起來有點兒生氣了,柏景寧一眼見他氣色不對時,欠身想勸,聽了兩句,卻又坐回去不勸了。
“還有,這事能算事不關已?咱是明州人,生在明州住在明州,父母兄弟家人親眷都在明州!”
“我不是不讓你說,我的意思,咱們知道的那些,都是道聽途說,而且,柏帥是什麼人?點了這差使,必定就開始打聽了,還能比咱們知道的少了?你看你,怎麼就急眼了?還當着柏帥的面,柏公子也在,你看看你,這麼大的人了,也不嫌丟人!”徐煥聽郭勝這意思要吵架,也不客氣了。
“胡兄是個急性子爽快人,都消消氣。都是在下的不是。”柏景寧忍着笑勸道:“來,我以茶代酒,給兩位陪個不是。”
“讓柏帥見笑了。”徐煥急忙舉起茶杯,郭勝也急忙舉起杯子,“柏帥見笑,我和表弟從認識就這樣,一天不見想得慌,見了面最多三句話就得爭起來。”
柏喬笑出了聲,柏景寧哈哈笑着,抿了口茶。
郭勝放下杯子,不再提海匪,開始說明州的景色名人,諸般小吃,以及種種趣聞。又說到當年去福建遊歷的所見所聞,遇到過的幾次險之又險的事,直說的柏喬聽的兩眼瑩亮,飯都沒怎麼吃。
一頓飯吃的十分愉快,郭勝說的痛快,大家聽的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