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中

現正朝食之時,暖日正升,天光正好,大把大把的陽光傾瀉在江面上,由着浪花翻出了片一片的波光粼粼,惹得水光瀲灩,像是諾水居里承珠光接寶色的水灩緞御風翻飛捲曲舒展。

站上甲板,擡眼可望得遠處狹成一線的形州碼頭,掐得出再有半個時辰,就能靠岸。

正四月初的時候,不似初春寒冷卻也微涼,尤是她們乘船在江河之上,迎面刮來的河風吹得人直打顫。玉帛想許笙有傷在身還穿得如此單薄,便攆她回房:

“主子,您回屋去,奴一會兒把吃的給您送去。”

許笙被灌了幾口急風,靈吹貫通全身,颳去了在屋子裡窩了幾天的陰腐氣息,她這會兒正吹得身心舒暢,倒不怎麼願意回去窩着了。

“我不怎麼餓 你把早膳端屋裡去吧,我在此待會,一會兒回去。”說着就往人少的甲板邊緣處走去。

玉帛攔不住她,就想着先回去給她拿件披風來,自己再去找廚房。

許笙在甲板邊扶着欄杆站立賞光,即便低調可嬌俏挺拔的身姿也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甚至有幾個打扮風流的公子哥湊過來與她攀談,這幾人瞧着就是富家公子紈絝子弟,待走近看清了她的容顏後更是個個眼前一亮。

許笙暈了幾天,今日才難得舒坦了一點,好容易有吹吹風的雅興自然不想被打擾,她淺淺拒了幾句,擺出了不願過多交談的姿態。

不一會兒玉帛便回來了,將手裡攏的披風抖開給許笙披上順便瞪了這幾個圍着的紈絝幾眼。

那幾個紈絝被瞪得惱怒,正要開口時,忽而,一陣強風颳來,與之相攜而來的是整艘船的劇烈搖晃!

甲板上的人被甩得左右搖晃,驚叫連連,許笙反手死死抓住欄杆與玉帛,二人緊跟着船身盪來盪去。

正在慌亂之際,許笙抓住欄杆的左手被什麼東西狠狠一壓,手上原本剛結痂沒幾天的傷口瞬間裂開!

她吃痛地低呼出聲,手卻更加用力地抓緊了欄杆,鮮血自傷口涌出,順着她的左胳膊流淌。

船上的船工一涌而出,紛紛去掌舵拉帆穩船,大船在船工縴夫們的竭力控制下逐漸恢復了平穩,也有幾人,似是掌船的,從艙頂出來安撫羣衆。

船身仍在搖晃,人羣騷動漸平。

方纔那幾個紈絝自家奴才這時皆涌了上來,一邊問“有沒有傷着”一邊咒罵船工,連帶着周圍幾人義憤填膺,又鬧了起來。

幾個船工原本低眉順眼地做工,但架不住這羣人被指着鼻子辱罵,將剛繞成圈的栓帆粗繩甩手一丟,挺着短打裝不下高大的身軀就與那幾個尖酸刻薄的奴隸對上了。

兩夥人一撞上,推推搡搡,吵吵鬧鬧,針鋒相對的火藥味如同搖晃的船身在江上來回盪漾。

許笙把着欄杆的手終於得以鬆開,玉帛轉過頭來瞧她,甫一看見她衣袖上的鮮血,嚇得驚叫一聲,連忙上前查看她的傷勢。

就在此時,忽然有人自慌亂中快速衝了過來,頭也不回直直地撞上了擋在許笙旁邊的玉帛!

主僕二人剛從大搖晃裡緩過神來,還驚魂未定呢,措不及防被這猛地一推,玉帛的小身板瞬間騰起,翻過欄杆直直往船外墜去!

許笙顧不得思考,連忙將身子探出欄杆去抓玉帛,堪堪拉住了她的裙襬。

船上剛剛恢復平穩,不少人還沒回過神來呢就又快打起來了,緊接着還上演了這一幕,幾個挨的近的紈絝紛紛傻在原地,就連開始伸拳頭動手腳的船工和奴才都都愣住了動作。

許笙死死拽住了玉帛,卻沒力氣將她拉上來。正要開口呼救時,聽得身後有人玩笑似地說道:

“呀?推錯了?”

接着後背就傳來一股大力,瞬間,許笙整個人被掀出了欄杆。

船上又是一陣驚叫!

此時,衆人見得有一道湛藍色虛影飛速閃過,下一刻,這道飛影就攬着個姑娘衣袂紛飛蜻蜓點水般掠回了船上。

隨之大家也看清了這虛影的真實面貌,是個模樣普通但氣度不凡的青年男子,而他懷中救下的正是方纔掉被推下船的兩個姑娘中的一個。

男子氣定神閒地站立,受了周遭一圈敬仰的目光後,溫柔地低頭朝懷裡的姑娘看去……

嘶……怎麼沒剛纔遠瞧着好看?

玉帛被人救下,救她這人還人模狗樣的,弄得和畫本子裡姑娘被天命真子所救的場景一模一樣,不過她來不及心動,她家主子還在下面呢!

男子剛將人救下,雖然湊近了這人不如他之前遠看的漂亮,但也算可人,他正要浪漫地悉心問候呢,卻見懷裡這姑娘猛地一把推開他,幾步飛到了欄杆邊去。

玉帛急得要死,主子不是爲了救她也不會被推下去,這會兒她得救了主子卻泡水裡了,江水那麼冷,主子身傷還沒好全,這怎麼得了!

“主子!主子!主子!”

玉帛扒在欄杆邊連嚎了好幾聲,化險三人見着動靜,這時也剛好趕到此處,本想看看是發生了什麼事,可待看見玉帛之時,幾人頓時嚇得冷汗涔涔,急忙問她怎麼了,玉帛見着化險三人如同見到救星,當即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泣不成聲地道:“大人!主子……爲了救我,被人、被人給推下去了!”

化險三人大驚:孃的未來王妃被推下船了!他們連忙湊到玉帛旁邊往船下看去找人。玉帛繼續嚎。

化險心一橫就開始脫鞋,準備要跳船救人。

此時,男子意識到似乎有些不對勁:他救那姑娘,怎麼不像主子?

他皺着眉隨着衆人一齊擠到了欄杆邊去。

“別嚎了,沒死呢,快拉我上去。”欄杆下邊傳來了姑娘的沒好氣的聲音。

衆人目光隨之而去……

好嘛!一朵鏗鏘玫瑰啊。

目光所及,只見那嬌嫩嫩的貌美姑娘雙手死死繞着一根麻繩,似一浮萍任風吹任雨打地掛在船邊,不過雙腳死扣在船肚上,身體隨着大船前行整個人一晃一晃地來回甩動。

她方纔掉下去之時,撈住了船上被船工甩散的麻繩。

“主子!”

玉帛都快要給嚇哭了去,腿一軟,直接摔在了地上。化險反應得快,趕緊去拉許笙抓住的那條麻繩。

他們身旁那救了玉帛的男子,臉色卻有些難看,他猶豫一二,黑着臉也去幫忙拉麻繩。

許笙終於是獲救了,死魚似的被拖回了甲板上,好在她身上沒沾到多少水,衣裳也尚算整潔。只那一雙玉手的遭遇悲慘了些,左手本就傷口裂開,鮮血透了半隻長袖,剛剛掉下去時爲了抓緊麻繩又死死將那粗麻繩繞在了手上,麻繩都嵌入了傷口裡去,取出來的時候連帶了一串血肉,使得一旁圍觀的胃弱的吐了好幾個,一時間,嘔吐聲不絕於耳。右手也不大好,被纏得紅腫,好幾處地方都擦破了皮。加之她內傷也未完全痊癒,現在五臟六腑都隱隱發痛。

玉帛本就哭得厲害,現在看了她的傷口,哭得更兇了,到最後,人抽抽了幾下,暈過去了,許笙有些無奈,便喚爲二將她先送回了房。

化險臉色有些難看:未來王妃在自己的看管下不僅被人推下船,竟還受的了這麼嚴重的傷,他真不知該如何交代了。

他道:“小姐,先回房清理傷處吧。”

許笙攏起長袖罩住傷口,點了點頭。但走了兩步,她又轉身,朝着一男子走去,此人正是方纔救了玉帛的那位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