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女子注視着貴鬼的一舉一動,嘴角始終含着自得而滿意的微笑。良久,她又一次開口了:“我想你認識這頭髮,是嗎?”貴鬼一震,擡起頭,但他的手還是不肯離開那紫色的長髮。他看着黑衣女子不懷好意的笑臉,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他的眼睛裡滿是茫然:先生走了已經十三年了,這素不相識的女子怎麼會有先生的頭髮?
“你想見到這頭髮的主人嗎?”黑衣女子雖然在詢問,但語氣中卻沒有任何徵詢之意,似乎對將要得到什麼回答很有把握,但出人意料的是,貴鬼這次竟沒有點頭作答,他一聽到這句問話,整個身體就都僵硬了,他不能動彈,也無法思考,只有一雙眼睛在閃光,他的整個生命,整個靈魂,似乎都已完全集中到了他的眼睛裡,迫切,焦慮,疑問,……,交織在一起,匯成熊熊的火焰,燃燒不息。黑衣女子目不轉睛地盯着這雙眼睛,從那裡,她只看到了一個字:愛。在他的心裡,對那已經逝去的偉大靈魂的愛,從來也不曾因爲時間的流逝而消褪過一分一毫,相反,這份愛已經化作永遠無法磨滅的懷念,和那段美好的回憶一起,深深地烙印在他的心上。計劃一定能成功。她的輪廓優美但卻因過於直挺而爲她的容貌增添了一份冰冷的鼻子微微一聳,似乎已經聞到了成功的甜味,輕啓櫻脣,溫柔的話語與她眼裡的冷酷格格不入:“隨我來吧。”她邊說,邊往前走,她手中的紫發也跟着往前移動,貴鬼的雙手始終痙攣般地緊緊握着紫發的另一頭。就像一個快要溺水的人不肯放鬆凝聚着最後希望的救命稻草。這時,隨着紫發的移動,貴鬼也跟着朝前邁步。“先生!”輝和月看到貴鬼夢遊似地跟着黑衣女子朝前走,不由有些驚慌。聽到這一聲呼喊,貴鬼才想起身後還有兩個孩子,他回過頭來,失神的眼睛在兄妹倆之間遊移,好不容易纔穩定地停在輝的臉上:“輝,你帶妹妹先回白塔去吧,我……我有點事……”他的聲音空洞縹緲,越來越輕,終於消失在空氣中了。他的嘴又動了動,似乎還想說什麼,但又忽然忘了要說的話,茫然的眼睛又離開了兄妹倆,再一次回到了手中的紫發上。剛纔聽到喊聲停下腳步等貴鬼的黑衣女子這才又回過身,繼續往前走。在她把身子完全轉過去之前的最後一剎那,她的雙眼射出令人陡生寒意的狠毒光芒,直逼兩個孩子,光芒一閃即逝,但若不是貴鬼已經完全失了神,有着教皇和白羊座黃金聖鬥士雙重身份的他是一定會發現的。
黑衣女子走得很慢,似乎故意不想讓貴鬼從這種恍惚的狀態中清醒。兩人走了很久,來到一所兩層樓的別墅前。這是一幢古希臘風格的建築,雅緻悅目,顯示了主人獨特高雅的品味和鑑賞力,可是不知怎麼的,這所美麗的別墅竟給人一種陰森的感覺,也許是因爲雪白的牆上那觸目的黑色屋頂吧。但這所有的一切對現在的貴鬼而言都沒有任何意義,他只是木然地跟着黑衣女子朝前走,或者不如說是跟着紫色的長髮朝前走。
他們沿着樓梯走上別墅二樓,進了一間類似貴婦人私人會客室的房間。黑衣女子拿起桌上的金鈴搖了搖,門立刻無聲無息地打開,一個同樣身着黑衣的男子走了進來。“把他帶來!”男子躬身一禮,又悄無聲息地退下,貴鬼一直都沒有擡頭,只盯着手中的紫發,否則,他若看見剛纔那名男子的服飾,也許會有所驚覺,那天,圍着輝和月,想殺死他們的黑衣人也穿着同樣的服飾。
幾分鐘後,門再一次打開,這一次進來的人竟身穿一襲飄逸的白衫,紫色的頭髮並不很長,但當他飄然走過之時,紫發和白衫隨着他身體微微的起伏翩然而動,淡雅脫俗的氣質隱然其中,略顯蒼白的臉上,兩道清秀的紫色細眉更爲他增添了一分若隱若現的憂鬱。在這陰森的別墅中,本該所有的人都冰冷無情,身着黑衣,沒想到竟還會有這樣不帶絲毫煙火之氣的人,他似乎生活在另一個世界,而因此從沒有被這個世界任何骯髒的東西玷污過。
貴鬼還是沒有擡頭,黑衣女子笑了笑,站起身:“穆,快過來,見見我們的客人,他可是專程來看你的。”“是,夫人。”他邊回答,邊走過來。
聽到這個名字,聽到這個聲音,貴鬼的眼睛終於離開了紫發,而轉向了紫發的主人。原先,他失神的眼睛裡還有一絲生命的跡象,現在連這一點都沒有了。空洞的眼睛停在面前這人的臉上,再也不肯離開。他全身的血液一下子涌入了他的腦中,使他的臉色漲得通紅,又一下子退回到他的心裡,留下慘白的臉色。他的嘴角抽動着,可是乾澀的喉嚨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他伸出手,想去試探站在面前的人是真實還是虛幻,但他的手卻不停地顫抖,再也無力擡起。
他也一直在默默地注視着貴鬼,他的眼睛在閃動,終於,嘴角輕揚,一個覺得有趣的微笑浮現在他的嘴邊,蒼白的臉上也添了一抹淡淡的紅暈。這樣的微笑貴鬼太熟悉了,小時候,不安分的他常常搗蛋惡作劇,每一次都瞞不過先生的眼睛,但先生從來都不會責罵他,只是對着低垂着頭佯裝懊悔不已的貴鬼露出這樣一抹覺得有趣的微笑。貴鬼剛纔近乎停滯的心跳又恢復了,他的眼睛也在閃動,茫然失措漸漸被聰明淘氣的孩子特有的調皮狡猾的神氣所取代,他耷拉着嘴角,半閉上眼睛,低下頭,雙手絞着衣角,一副和當年一模一樣的懊悔不已的模樣。他已經不知不覺地沉入了幻覺當中,似乎一切都從沒有發生過,這裡就是他成長的白塔,而他剛做錯了事,被先生髮現了,這會兒又只得無奈地老老實實站在先生面前。
不過,當他低頭,絞扭衣角的時候,他的眼睛觸及了身上的衣服,教皇的法衣早就除下了,他離開的時候也沒有再穿上,這會兒他正穿着一件才長至膝的襯袍,而且上面還東一處西一處地站滿了泥,難怪先生會笑。他倏地漲紅了臉,囁嚅着說:“對不起,先生。”
聽到這句話,微笑變成了些微的詫異:“您不必向我道歉啊,先生。”
幻覺消失了,貴鬼猛地擡起頭,再一次仔細打量着面前的人,不錯,這是先生的頭髮,先生的臉龐,先生的眼睛,先生的……眉毛?淡紫色的眉毛取代了貴鬼早已看慣的兩點硃砂,他疑惑不已地連退兩步,這……這不是記憶中二十歲的正義堅強的戰士,溫和慈愛的良師,而是一個年僅十歲的孩童,貴鬼困惑極了,他把眼睛轉向黑衣女子,想從她那裡尋求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