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梨的行爲瞬間激怒了那水中的女屍,無數根長髮從水中射出,好似繩子一般將她給捲到了水中。
水花翻涌,鮮血緩緩冒出,將四周的湖水染赤。
老刀把子一驚,但看到這些客人非常冷靜,就連剛剛那個花容失色的姑娘,竟也顯得十分鎮定。
彷彿完全不爲那個小姑娘擔心。
片刻後,一道小小的身影從水中爬出,手提兩把粉色的菜刀,嘟囔道:“我不過摸了摸她的頭,她這麼兇幹嗎?”
“差點嚇到我了。”
老刀把子望着水上緩緩浮出的屍體,已經斷成了數截,不再是直立的姿態,而是如正常屍體一般橫着漂浮。
就是眼睛瞪得很大,彷彿看到了什麼很恐怖的東西。
他望着那個面容可愛的小女孩,突然打了一個寒顫,自己這船上拉的,到底是人是鬼?
“大家小心,站穩了。”
張九陽睜開眉心法眼,注視着漆黑的水面,目光有着一絲凝重。
一開始其他人還有些莫名其妙,但片刻之後,他們都瞪大了眼睛,寒氣從脊背一直衝到頭頂。
只見月光下,隱隱約約出現了一大片屍體,而且都不是正常的浮屍,每一個都是直立狀態。
這一幕十分滲人,遠遠望去,小舟彷彿在一片屍海上艱難前行,黑色的頭髮如毛毯般鋪陳在水面。
老刀把子露出絕望之色。
他實在想不明白,自己以前也常常晚上出來撈屍,但都平安無事,怎麼今夜偏偏遇到了這麼多怪事?
“看來他們能聞到同類的血味。”
張九陽皺着眉頭,這麼多行屍,用五雷符的話,未免太浪費了,斬鬼劍殺起來又太慢,萬一這木船要是散了,他可未必能護下這麼多人。
召集猖兵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但上次他以閻羅的身份暴揍妖龍時,猖兵曾經出現過,貿然現身,容易將其驚動。
他並不覺得畏懼,只是有些麻煩。
思忖之際,船底似乎已經被行屍撞到,整座小船開始搖晃起來,柳子鋒和蘇靈珊還好,本就有武功傍身,下盤穩固,老刀把子卻是一個沒站穩,差點就要跌入湖中。
“老爺爺,要小心哦。”
阿梨非常熱心地用刀背撐住了他,上面還沾染着行屍的鮮血,混着水珠一起不斷滴落。
張九陽靜靜站在船頭,腳下宛如生了根,不管小船多麼搖晃都紋絲不動。
他從腰間取下那根碧玉蕭,吹奏出了那五首曲目中的一種。
碧海潮生曲!
隨着清澈悠揚的簫聲響起,周圍的湖水突然開始涌動,掀起一道道波浪,將四周的行屍衝飛。
吹奏之中,張九陽感覺自己彷彿和四周的湖水成爲了一個整體,心念一動,便能潮漲潮落。
這種感覺十分神奇,好似水流有了生命,能通過簫聲與他溝通。
行屍仍然不願放棄,繼續蜂擁而上。
張九陽眼中閃過一絲冷色,簫聲越發激昂豪邁,四周的湖水也隨之更加洶涌澎湃,甚至掀起了一丈多高的大浪,朝着那些行屍轟然拍下!
嘩啦!
許多屍體都被砸進了水底,水花四濺,濤聲如雷。
碧海潮生,大浪滔天。
此時此刻,張九陽就好像傳說中的河伯水神,一曲簫音動滄海。
那些行屍似乎感覺到了他的不好惹,終於打起了退堂鼓,但張九陽卻不打算就這麼收手。
留着這些屍體,說不定將來就會害死更多無辜的人。
他的簫音變得更加高亢嘹亮,水澤之力凝聚,一道道細密如絲的水流宛如遊蛇般襲向那些四散的行屍。
這是他的靈機一動,將水流壓縮到極致,便好似前世的高壓水刀,變得鋒利無比,在那些行屍脖頸上一繞,立刻便叫頭顱分家。
一個都沒有逃走。
張九陽都給這一招想好了名字,就叫水調割頭。
簫音緩緩消散,一曲終了,洞陽湖再次變得平靜,月光照在水面上,反射出淡淡的波光。
張九陽立於船頭,白衣勝雪,緩緩收起了玉簫,墨色長髮在夜風中微微飄動,眉心瞳孔狀的豎痕流轉着淡淡金光。
確認沒有了漏網之魚。
他撫摸着那溫潤如玉的碧簫,眼中露出一絲滿意。
怪不得嶽翎會說,修士在鬥法中,如果有一件趁手的法寶,實力便不可同日而語。
持此玉簫,在有水的地方,他便是如虎添翼,好似水澤精怪一般有了操縱江河湖海之神通。
而且他的修爲越高,能發揮出的威力便越大。
真是一個好寶貝!
蘇靈珊眼中閃過一道異彩,道:“師兄,之前看張道長拳斃猛虎,氣勢雖然剛猛霸道,卻難免與他的相貌有些不符,現在這江上一曲蕩妖邪,倒是瀟灑得緊呢。”
不發一言,不行一步,只是憑舟而立,吹奏一曲簫音,便讓水中無數妖邪授首,這種風采氣度,才符合她心中對修士的幻想。
柳子鋒都有些吃味了,咳嗽一聲,低聲道:“師妹!”
張兄哪都好,就是魅力有些大,這些天朝夕相處,師妹對其稱讚不絕,連他這種心胸寬廣的人都難免會有些吃醋。
蘇靈珊笑盈盈地望着他,主動握着他的手,沒有說話,眼中卻露出一絲甜蜜。
老刀把子則是有些失神地望着張九陽,閱歷豐富的他明白自己是遇到傳說中的奇人了。
他十分恭敬地遞上了那塊銀錠,想退回開船的銀錢。
張九陽卻果斷拒絕了。
老刀把子還想說什麼,眼角卻瞥到了船角,頓時面色大變,驚呼一聲。
“不好,神像倒了!”
衆人望去,原來是棕三的神像不知何時摔倒在了船上,好巧不巧,把另一隻龍角也給摔碎了。
老刀把子渾身直冒汗,忙跪下來磕頭請罪。
張九陽皺眉,心中隱隱生出一種不詳的預感。
洞陽湖中雖然有着種種邪祟,但以他現在的實力,能產生威脅的並不多,除非遇到了棕三。
本來他是覺得,洞陽湖這麼大,輕舟渡河,未必就會驚動到它。
而且根據打探到的消息,棕三也不是喪心病狂到要把每一個人都吃掉,那些船伕都能靠着洞陽湖生存,只是每月要獻上三牲做爲祭品。
所以最初張九陽其實並不覺得自己就會遇到棕三。
至於所謂的報復?
閻羅打得你,關我張九陽什麼事?
棕三也絕對不會認爲,一個區區的第三境修士,會是那個斷它一角的閻羅。
事實上,他們走了快一個時辰,也確實沒有引起棕三的注意,然而望着此刻被摔斷了另一根龍角的神像,他知道事情要麻煩了。
水面依舊平靜,但張九陽卻似乎感受到了一種不同尋常的意味,耳畔聽到了一道隱約的吼聲。
聲音似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彷彿在水底某處,一隻恐怖的巨獸從睡夢中醒來。
“九哥,有東西正在朝着咱們游來!”
“好快!”
阿梨驚呼一聲,小臉變得特別凝重,一隻手已經摸向腰間的五猖兵馬壇,卻被張九陽阻止了。
五猖兵馬一出,他閻羅的身份就有可能暴露。
“諸位,坐穩了。”
張九陽叮囑一聲,而後再次舉起玉簫,繼續吹奏《碧海潮生曲》。
嘩啦!
水流涌動,湍急如瀑,推動着那隻木船激流勇進,速度飆升,快如離弦之箭。
耳畔風聲呼嘯,兩岸光景如走馬觀花,好似追風逐電。
小舟在急流中顛簸起伏,發出吱吱的聲響,彷彿經受不住如此巨大的衝擊,隨時都會散架一般。
這一刻,即便是有武功傍身的柳子鋒和蘇靈珊,也搖搖晃晃,連忙蹲下來抓住船角,方纔沒有被甩掉。
老刀把子也顧不上拜神像了,緊緊抓住身旁的麻繩,被嚇得六神無主,只能閉目祈禱。
唯有張九陽依舊穩穩地立在船頭,簫聲越發激越嘹亮,額頭上漸漸冒出汗珠。
但令他心神不寧的是,儘管小舟的速度已經快如飛箭,那傳自水底的吼聲卻由遠及近,越發清晰了起來。
這意味着,那怪物馬上就要追上了!
它在水中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動如雷震,隔着那麼遠的距離,一刻時不到,竟然就快要趕上了。
張九陽微微皺眉,看來是來不及趕到揚州上岸了。
難道現在就要吹奏那首《白龍吟》?
他心中並不是很情願,龍女是一個奇兵,如果現在就暴露了,必然會驚動畫皮主,從而讓他提防。
但現在沒有不滅金身的他,絕對不是棕三的對手,該怎麼辦?
思忖之間,簫音已經被吼聲掩蓋。
那如驚雷般的龍吟,夾雜着一股沖天的邪氣,迴盪在天地之間,震耳欲聾,也打亂了他的碧海潮聲曲。
空中妖風呼嘯,陰雲密佈,雷聲轟鳴,彷彿末日一般。
洞陽湖彷彿即將迎來一場風暴,波濤洶涌,差點將小船給打翻。
張九陽頓覺毛骨悚然,寒意上涌。
他睜開眉心法眼,金光閃爍,穿透了那漆黑的水面,看到了一頭長約百丈的龐然大物。
龍首,獨角,赤鱗,血目。
鱗片的縫隙間還長着許多紅色的毛髮,彷彿是用鮮血浸紅的一般,散發着一股極其強烈的血腥味。
赤水三月,棕繩化龍。
此刻若是從高空中俯瞰,就會看到小舟之下,有一條百丈妖龍正圍繞着其遊動,船上的人宛如螞蟻,隨時都有可能被它一口吞下。
甚至整條船,於它而言也不過是一片水上的落葉。
“棕三爺爺饒命,我們不是故意打翻您的神像,是那些行屍撞的!”
老刀把子被嚇得幾乎魂飛魄散,跪在船上連連磕頭。
柳子鋒和蘇靈珊也渾身顫慄,不敢有任何異動。
如果說龍女讓他們見識到了真龍的高貴和清雅,那這頭妖龍,則是讓他們徹底認識到了,自身的渺小和無力。
來自第六境妖龍的威壓,凡人若是心志不堅,即便能活下來,恐怕以後都會變得瘋瘋癲癲。
唯有張九陽還能保持冷靜,不卑不亢。
他以法眼和妖龍對視,感受着對方的暴戾與殺意,剛想說話,卻聽到轟隆一聲雷鳴,一道閃電劃破長空,朝着小船劈來。
妖龍動手了!
不過是試探,只出了三分力。
張九陽一聲長嘯,聲如雷震,體內法力激盪,掌心雷被催發到了極致,掌中雷紋綻放出璀璨光華。
那道閃電竟被他強行引到了別處,落在水面上炸起一道巨大的水花。
張九陽面上古井無波,但引雷的手掌卻背在身後微微顫抖,掌心赤紅髮燙,甚至有一絲焦黑之色。
一身法力,也幾乎消耗了大半。
妖龍在水下凝視着他,緩緩開口。
“既有法眼,又修雷法,小道士,你出自何門何派?”
它雖然是洞陽湖的霸主,在此興風作浪多年,但也並非是完全肆無忌憚。
有些人能吃,有些人吃了卻會惹上許多麻煩。
這穿白衣的小道士很有可能是某個大派的真傳弟子,吃了他固然快意,但說不定就會惹來幾個發瘋的老道士。
這種事情,它曾經不是沒有經歷過。
在漫長的歲月中,它也漸漸學會了生存之道,做事留有一些餘地,這也是欽天監能容忍它佔據洞陽湖的原因。
張九陽心中一動,他從懷中摸出了一塊金色令牌,正面刻有欽天二字,背面則是一條五爪金龍。
妖龍明顯認識這塊令牌,瞳孔中的暴戾和殺意減退了許多,望着張九陽的眼中露出一絲忌憚。
欽天監的人腦子都有病,一個個都不怕死,而且背靠大乾,底蘊深厚,算是它最不願招惹的勢力之一。
“原來是欽天監的人,但你摔了本座的神像,這筆賬又該如何算?”
它畢竟是八百里洞陽湖的水域霸主,洶洶而來,若是看到一塊令牌就悻悻離去,顏面何存?
張九陽微微一笑,道:“閣下的神像並非是我摔碎的,而是那些行屍撞倒的,我已經幫閣下報了仇。”
妖龍已經看到了那些在水中被斬首斷頭的屍體,眼中露出一絲異色。
雖然這些行屍並不強,但數量多,又有湖水遮蔽,小道士能一個不漏地斬殺,確實有點本事。
“當然,等上岸後,我會出錢再爲閣下重鑄一尊神像,以表歉意。”
妖龍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臺階,也不再繼續糾纏,它冷哼一聲。
“明王嶽翎就在揚州城吧,看在她的面子上,本座暫且不跟你一個後輩計較。”
“小道士有點膽識,是個人物,報上名來,說不定本座還認識你的先人。”
“在下張九陽。”
“張九陽……本座記住你了。”
妖龍深深望了他一眼,而後蛟龍甩尾,破浪而去,那恐怖的威壓也漸漸消散。
柳子鋒等人皆癱倒在船上,宛如爛泥。
張九陽也長出一口氣,才發現後背已被冷汗浸透。
但不管怎麼說,洞陽湖,他總算是闖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