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黎朔把趙錦辛扶了起來,趙錦辛臉色還是不太好,這種突然集中爆發式的消耗體力,肌肉會受損,短時間內肯定有後遺症。

“能走嗎?”

趙錦辛歪倒在黎朔身上,虛弱地說:“不能,腿好疼,手也疼,全身都好疼。”

黎朔很是愧疚:“我揹你?”

“不用了,你扶我就行。”

黎朔扶着趙錦辛坐到了椅子上:“你先在這裡休息,我還要去急救室。”

趙錦辛抓住黎朔的手,把他拉到旁邊椅子上坐下:“你讓我歇兩分鐘,我跟你一起過去,到時候心臟科醫生應該也到了。”

黎朔頻頻往急救室的方向看,他心急如焚,可他知道着急也沒有用,他又不能衝進去幫他爸。他調節了一下呼吸,問道:“你知道爆炸是怎麼回事嗎?”

“聽說是恐怖襲擊,汽車炸彈,爆炸點離你的車只有一公里多。”趙錦辛想起律師大喊着“第七大道爆炸”時,那轟然襲上心頭的恐懼,直到現在還讓他瘮的慌。從公司跑到第七大道的幾分鐘裡,他一直不敢去想黎朔會出事的可能,直到看到這個男人好好的站在那裡,他懸着的心才落回肚子。

這樣的經歷,他真的不想再有第二次。

黎朔握緊了雙拳,抵着額頭,心裡充滿了憤懣。

他爸幾年前突發過一次心臟病,但那次不嚴重,爲了身體着想,還是提前從事務所退休了,可又因爲閒不住,去給趙榮天當起了財務顧問。這些年飲食清淡、作息規律、堅持運動,看上去非常健康,如果不是今天驚嚇過度再次突發病變,周圍人幾乎都忘了他的病。

在那樣混亂的情況下,如果不是趙錦辛突然出現,他真的無法想象後果。

趙錦辛用溫厚的掌心一下一下順着他的背,沒再多說什麼。

休息了兩分鐘,倆人一起往急救室走去,恰巧醫院的高層也帶着心臟科權威專家趕了過來,同時進行急救。

黎朔坐在急救室外,度日如年。

趙錦辛拉過他的手,用兩隻手包住,指腹輕柔摩挲着那溫熱的皮膚。

黎朔此時根本懶得去想什麼邵羣、什麼欺騙,他只關心他爸能不能渡過難關,他只知道現在任何人給予的一點善意,都是安慰。

漫長的四十分鐘後,急救室的燈滅了

黎朔站了起來,僵硬地看着醫生推門出來,身體剋制不住地顫抖。

趙錦辛緊緊握着他的手。

醫生笑了,“cpr起了很大作用,再加上送醫及時,已經沒事了。”

黎朔一直忍着的眼淚唰地掉了下來,他蓋住了眼睛,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光叔直搓着自己的心臟,又哭又笑。

趙錦辛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他把黎朔攬進懷裡,溫柔拍着他的背:“好了,我都說不會有事的。”

黎朔蹭掉眼淚,輕輕推開了趙錦辛,危機過去了,他才覺得不好意思起來,他調整了一下情緒,再次鄭重地說:“錦辛,謝謝你。”

趙錦辛攤開手,露出爽朗的笑容:“願爲你效勞。”

黎朔噗嗤一聲笑了。

黎先生還沒有醒,就被運上了直升機,轉去了更好的醫院。黎朔和趙錦辛一路陪着,光叔則回家去接黎夫人。

黎夫人趕到醫院的時候,眼睛都哭腫了,黎朔那時已經恢復了淡定,柔聲細語地安慰他媽。

趙榮天和夫人也趕過來探望。

一口氣折騰到天黑,黎朔才把所有人、事都安頓好。他媽堅持不肯回家,要留在醫院,黎朔哄着她吃完飯,才終於能靜下心來歇一會兒。

他離開病房,坐在茶水間的沙發裡,閉着眼睛假寐。

這一層都是高級病房,配套設施堪比五星酒店,因此人又少、又安靜。這一天太漫長、太疲倦了,他感覺自己坐着就能睡着。

突然,耳朵裡傳來一陣很輕的腳步聲。他睜開眼睛,看到了正走進來的趙錦辛。

“你怎麼還沒回去?”黎朔驚訝道。他以爲趙錦辛已經跟父母一起走了呢。

“留下來陪你啊。”趙錦辛坐在了他旁邊,笑盈盈地看着他。

黎朔抹了把臉:“你還沒吃飯吧。”

“沒事,我不餓。我剛纔跟教授溝通了一下伯父的病情,這次是突發狀況,其實他這些年保養得很好,這次也能恢復過來的,別太擔心了。”

黎朔點點頭:“我爸平時看着挺健康的,有時候我都忘了……”他越說聲音越弱,“這麼多年,我爲了追求自己的事業和自由,把他們兩個人扔在這裡……”

趙錦辛揉着他的頭髮:“不要這麼想,你能開闢自己的天地,他們都很爲你高興。”

黎朔微微笑了笑。今天發生的事,讓他重新考慮起自己的決定,當時一意孤行要回國,其實很大程度上是爲了擺脫他爸的蔭澤,如今他已經用十年時間完全地證明了自己,而父母日漸老去,他如果還隔着太平洋盡孝,是不是太自私了。

他想了想,問趙錦辛:“你也是獨生子,叔叔把你派回國,不會捨不得嗎?”

“當然會,但我的經驗是,有點距離反而讓我們更親密,所以我時常不在美國,但我也經常回家團聚。我小的時候,他們對我保護過度,讓我產生了非常強的逆反心理,所以我喜歡探險,喜歡極限運動。”趙錦辛邊笑邊搖頭,“我總是想證明自己即便再接近危險,也能全身而退,小時候真是特別幼稚。不過正是因爲有那樣的時期,我父母才放鬆了對我的管制,我也更理解他們。所以你不用爲以前的決定自責,因爲有一點距離和思念,相處起來會更融洽和包容。”

黎朔靜靜地看着趙錦辛,雙眸在黯淡的燈光裡顯得異常明亮。黎朔越來越看不懂這個男人了,撒嬌賣嗲的是他,虛僞騙人的是他,今天那個從天而降、拼盡全身力氣幫助自己的,也是他。

趙錦辛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他是把真實的自己隱藏在了面具後面,還是這每一面其實都是他,只是會隨着對象和情緒而改變?

趙錦辛眨了眨眼睛:“幹嘛這麼看着我,是覺得我今天實在太帥了嗎。”

黎朔笑道:“真的很帥……”他頓了頓,“我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

“感謝啊……雖然這時候說是趁人之危,不過……”趙錦辛湊了過來,軟軟地吻了吻黎朔的嘴脣,“以身相許怎麼樣?”

黎朔定定地望了趙錦辛幾秒,才鄭重地說:“好。”

趙錦辛挑了挑眉:“寶貝兒,我其實是開玩笑的。”

“你不是開玩笑,我知道你是認真的。”黎朔輕捏着他的下巴,“你今天救了我父親的命,讓我怎麼報答你都不爲過。我黎朔做事恩怨分明,從今往後,你和邵羣聯合騙我的事,我只字不會再提。”別說是“以身相許”,這個時候趙錦辛不管提什麼,他都會答應,他是個不願意虧欠別人的人,如果把他父親的性命和任何一件別的事放到天平上,他發現他什麼都願意付出。

趙錦辛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間,然後露出一個僵硬的笑容:“哦,你真的想用自己報答我啊。”

“爲什麼不啊,跟你做確實很舒服,我又不會犧牲什麼,當然,你有別的要求也可以提。”

趙錦辛的嘴脣抖了抖,嗤笑道:“你以爲我今天做的一切,就是爲了要挾你上我的牀?”

“不是,你救人只是因爲你的悲憫之心。但你從我這裡想要的、而我也能給的,不就是這個嗎。”黎朔雖然承諾以後不再提邵羣的事,但倆人之間的信任已經崩塌了,他能給趙錦辛的只有這個,他覺得趙錦辛想要的,也就是這個。

黎朔想,鑑於趙錦辛花名在外,沒有負擔的牀伴關係,應該是他最想要的。

趙錦辛的指腹輕輕摩挲着黎朔的臉,聲音帶着絲絲蠱惑:“如果,我想要的不止這個呢?”

“那麼我們就要重新瞭解對方、重新建立信任。”黎朔突然感覺到了來自心臟的一下、一下有力的跳動。這顆心依舊爲趙錦辛而顫動,但已經被重重顧慮圍了起來。這次的事件儘管他一萬個不願意發生,但既然已經發生了,也算是他們之間的一個契機,在他名爲“顧慮”的心牆上,開了一個透光的孔,如果這次他們能接受真正的趙錦辛,能打破過去的隔閡,回到最初那樣全心的信任和衷情,那就證明他們的緣分足夠羈絆得更久、更遠。

這就是他黎朔的感情,可以全身心的投入於激情,但永遠也不能放棄理性的思考。

趙錦辛看了他半晌,突然大笑起來。

黎朔沉默地看着他。

趙錦辛拍了拍黎朔的臉蛋,笑着說:“黎叔叔,我真佩服你,還從來沒人敢這麼對我。你的提議我非常喜歡。”他突然噙住了黎朔的脣,略顯粗暴地□□着那柔軟的脣,舌頭頂開牙關,長驅直入,在那溼熱的口腔內肆虐。

黎朔怔了片刻,也迴應了他。趙錦辛的一個吻,就像在他疲倦的心湖上投了一顆石子,打破了表象的寧靜,掀開了湖底的波濤。

倆人吻的熱切而野蠻,甚至帶着一些難以理解的兇狠,就好像要把對方吃進肚子裡。

趙錦辛粗魯地拉扯着黎朔的衣服,啃咬着他的胸口。

“不行,別在這裡……”黎朔推拒着趙錦辛的腦袋。

趙錦辛充耳不聞,就像跟那些衣服有仇一般,想要把它們撕碎。

“錦辛!這裡有監控!”黎朔用力推開了他。

趙錦辛頓住了身體,他低垂着腦袋,讓人看不清他的情緒。

黎朔整好衣物,他覺得趙錦辛好像生氣了,但卻無法確定。

“錦辛?”黎朔伸手想去摸他的臉。

趙錦辛一把抓住了黎朔的手。

黎朔手腕被攥得生痛,但他沒有出聲。

趙錦辛把他的手湊到脣邊,親了一下,然後慢慢擡起頭,笑着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齒:“黎叔叔太誘人了,真叫人把持不住。”

黎朔鬆了一口氣,剛纔那一瞬間,趙錦辛讓他倍感壓力。他從沙發上坐了起來:“別胡鬧了,醫院裡到處都是監控。”

趙錦辛躺在沙發上,抱着他的腰,枕着他的腿:“那我們這樣休息一會兒總行了吧。”

黎朔順了順他的頭髮:“嗯。”他感覺特別特別累,現在只想安靜的坐一會兒,什麼都不想幹。白天發生的驚險就不提了,他又在剛纔的五分鐘之內對自己的感情做了一次裁決,如此高濃縮的,不累纔怪。

他做的對嗎?黎朔自問。

在他和趙錦辛之間已經不存在信任,而他又同時心懷埋怨和感恩這樣兩種極端複雜的情緒時,也許這真的是唯一的出路了吧。

第二天,黎先生醒了,黎朔和他媽懸着的心才放下來。

黎先生倒是很樂觀,還笑着調侃自己差點被嚇沒命了,黎朔母子還沒發話,光叔先把他責備了一番,差點老淚縱橫。

光叔是個孤兒,十幾歲跟着黎先生,從中國跟到了美國,在這裡娶妻生子、安家落戶,兩家人猶如親人一般,黎先生出事,他的擔憂不比妻兒少。

黎朔後來完全瞭解了爆炸案,就像趙錦辛說的,是恐怖分子的汽車炸彈襲擊,死傷過百。這個新聞在幾個小時內傳遍了全世界,而身爲事件的親歷者,黎朔一邊爲無辜受難的人默哀,一邊也慶幸他父親死裡逃生。

國內自然也接到了消息,隔天,項寧就打了電話過來,本來只是禮貌地問一下黎朔有沒有受到波及,卻沒想到聽了一個驚心動魄的故事。

黎朔說完之後,項寧半天都沒反應過來,直感嘆道:“天啊,福大命大,福大命大。”

黎朔沉重地說:“那是我這輩子最害怕的一次,想起來都還後怕。”

“過去就好了,叔叔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謝謝你。”黎朔嘆了口氣,“項哥,我回國的日期得往後推遲了,我爸這樣,我現在肯定不能走。”

項寧沉默了一下,苦笑道:“老弟,這時候說這話確實不合時宜,但是你能不能還是抽空回來一趟,哪怕兩天。”

“怎麼了?”黎朔心裡有些不安。發生這樣的事還讓他回去,項寧又不是沒有輕重的人,那必然是事務所真的有什麼緊急的情況。

“樑總對你非常不滿,這段時間都是我在幫你扛着、勸着。事務所這一季度的業務量下降了一半,都是因爲你的官司產生了負面的流言。”項寧疲倦地說,“老弟,你再不回來,我真的兜不下去了。”

黎朔閉上眼睛,深深皺起了眉,心裡又是煩悶,又是愧疚,還有更多的,是對邵羣的憎惡,他沉聲道:“項哥,對不起,這段時間我在美國,所有事都是你在張羅,我給你添了太多麻煩。”

“哎,你對我就不用這麼說了,當初我難的時候,你也是二話沒說就幫了我。但是樑總這邊,他的質疑和憤怒也都是情有可原的,你回來一趟,道個歉,協商一下。”

“我完全理解樑總,我也完全願意道歉。”黎朔疲倦地說,“但是現在正是我爸媽最需要我的時候,我……”

項寧又重重嘆了一口氣。

“項哥,你給我一點時間考慮,明天的這個時候,我給你打電話,告訴你我的決定,好嗎?”

“行吧,祝叔叔早日康復。”

“好,謝謝你。”

掛了電話,黎朔打開門,看着躺在病牀上的父親和正在喂他吃飯的母親,心直往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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