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
林羽很早以前就明白了這句話。他從沒有什麼同情心,除了他在乎的人之外,幾乎一切都可以利益計算,即使剛勾肩搭背喝過酒,他下一秒可以拿着刀子捅進心臟部位,拎着那顆頭顱去換酒。
當然,即使剛經過一場你死我活的戰爭,甚至身體裡還留着彼此的子彈,如果有足夠的利益,他也會在下一步儼然多年老朋友一般,拎着腦白金前去探訪。
這是因爲,依個人喜好的人永遠無法成就大事,雖然別人說這是性情中人,一怒而拔刀是豪俠,但豪俠永遠都是別人出賣給主子邀功的最好禮物。
林羽自從當年一腳踹翻老頭子們的桌子,拔刀而起做了一回豪俠,將三個大內高手瞬間擊倒在地,然後經過重重艱難跑出這塊土地開始,他就不會天真的認爲,自己還會再幹那樣的蠢事。
他也相信自己會贏得尊重,因爲對老頭子們那些人物來說。就算自己砍了他們的命根子,如果籌碼足夠,就能贏得生存的空間。
如果更進一步,能威脅到那些老頭子的存在,明白他們已經無法對林羽進行肉體消滅,那麼,將會得到他們主動合作。
所以,林羽現在只是站在這裡,夏老爺子就將目光投向了他,先前出於他名分不明的考量,即使夏學津和趙淑嫺勒令不給他安排座位,他也只能保持沉默。
但現在,他已經通過昨天發生的一系列動作,明白自己孫女兒帶來的這個年輕人,在他懶懶的笑容背後,藏着怎樣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的能量。
“年輕人,來我身邊坐吧。”老爺子拍拍自己坐着的沙發,給了他平起平坐的待遇,而他的另一側坐着巧笑嫣然,淑女得過分的陳璐,這丫頭估計比江慧兒更適合演戲,剛纔在車裡還扼着林羽的脖子,逼問有沒有變成禽獸,現在這一副副乖巧的小女人模樣,只是讓人感嘆陳公館的家教就是不同。
“謝謝老爺子,不過我不需要坐。”林羽客氣了句,徑直走到陳璐的身邊。微笑着看着所有夏家成員和其他董事們,道:“我是陳璐小姐的生活顧問,在這是沒有位置的。”
第一次是夏家不給座位,這一次是他親口拒絕,林羽這次打定主意不坐,給夏家的震撼要遲來一拍,但他們的反應比總統套房裡那些反趙氏聯盟的成員們相比,卻要激烈得多。
賈威那個可以同夏氏叫板的花花公子是林羽的手下,而林羽只是陳璐的生活顧問,那大部分夏氏成員參與了趙氏狙擊陳氏的行爲,這是敵還是友?
不少人開始遊移着目光,不敢和這個年輕人的目光相對。
“我有沒有坐在這裡的資格,相信有人會給做出解答。”林羽看着臉上還腫得很明顯的趙淑嫺,嘴角浮現了一縷譏諷,“如果一個人只吃一回屎,那可以說是誤入歧途,如果吃了第二回,這叫不知悔改,如果還在吃第三回,送你兩個字,賤人。”
這句話不但讓趙淑嫺的臉唰的一下發白。又開始竭斯底裡的發起瘋來,站起來冷笑道:“你們可真好啊,看着外人欺負我一個,竟然連句吭聲的人都沒有,老頭子,你還有臉活這世上?”
“混賬!”老爺子猛的一巴掌拍在面前的桌子上,這個總是掛着和藹笑容的老頭子第一次發怒,就有雷霆萬頃的威勢,緩緩站起來環顧四周,冷笑道:“老頭子我一直保持沉默,你們就以爲我死了?今天開這次會議,只有一個內容,清理門戶!”
“爸!你就少說點話。”夏學民和夏學津同時站了起來,想過去將老頭子壓回沙發裡,但在林羽帶着笑意的身影映入眼簾後,都是止住了腳步。
“不要過來,即使你是我好朋友的父親,我也會忍不住出手的,因爲這個老頭子是你的父親。”林羽輕聲說了兩句,平穩語調裡的暴力色彩非常濃厚。
在這個世界上,真正危險的動物永遠都是這樣,不急不緩,安靜得過分,但有一種震懾人心的力量會通過毛髮下邊的肌肉隱隱散發,逼迫人無法靠近。
而張牙舞爪虛張聲勢的,只可能是野狗,會成爲喪家之犬的陰影就這樣籠罩在兩兄弟的心頭,沒法驅離,只得停下阻止老爺子的動作。
“在凌晨1點之後。我收到了趙家給我的信息。”老爺子的老眼裡流露出一股子痛心,但更多的是憤怒,“遠在四年前,我覺得自己不能再佔着位置,我這個老頭子不能一直站在前線抵擋所有的風霜雨雪,給你們提供一個安定的環境,這樣會讓我下面的子弟得不到足夠的鍛鍊,缺乏真正獨當一面的能力,所以,我將權力下放給了兩個兒子,還有在座的各位。”
“但沒有想到的是,你們就像關在動物園的一羣綿羊,除了沒有能力外,還能傻乎乎的被人哄騙。”老爺子看着自己兩個年近半百的兒子,搖頭道:“你們是等不到我死的那一天了,認爲只要我活着,你們就沒法真正的掌權,所以,即使夏家就此分崩離析,你們也掌握一份足夠的權力,而且,你們這種想法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追隨。”
“一個夏家需要這麼多人共同所有,分到每個人頭上都只要極小的一部分。如果被你們私下分裂,侵吞,即使規模比以前縮小了許多,但握在你們手中的,會大大超過你們現在所擁有的。”夏老爺子尖銳的刺穿了大多數人的私心後,然後才帶着一絲嘲諷道:“你們卻忘了,一個龐大的野牛羣可以抵抗整個草原的任何肉食動物,但三五頭野牛隻可能是肉食動物的口糧。”
“道理是如此簡單,你們幾個人能明白?許多年前,曾經有個世界第二的國度叫蘇聯,它可以對抗整個世界。但他的上層們卻爲了做寡頭,下層們爲了西方政客嘴裡的僞民主,親手毀了這個國家,自廢武功,分裂成無數部分,現在淪落到何等境地?糧食產量還沒有達到四十年前的水平,平均壽命減少了十歲以上,而那些唆使他們分裂的西方政客們,除了大聲嘲笑外,可曾真正讓他們實現過什麼?而你們,卻相信敵人的承諾,太天真了,我的兒子,我的晚輩們。”老爺子的聲音在客廳裡顯出驚心動魄的力度。
“趙家的老一輩和我還有元老們前三十年打生打死,你們躲在我的身後看不到,而在四年前,我將你們弄到了臺前,卻相信趙家是給你們帶來好處的,連這點危機意識都沒有,我可以蓋棺論定的說一句,你們都是廢物。”
“爸,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這樣,這世界上只有永恆的利益,沒有永恆的敵人,我們和趙家的合作是雙贏的!”夏學民反駁道:“在商言商,你老了,已經跟不上嶺南商界的形勢變化了。”
“孽子,你還在這執迷不悟,私自將股票抵押,換取趙氏風險利潤,我四年前,交給你整個夏氏百分之二十七的股份,你還剩多少?”夏老爺子厲聲喝道。
“這——”夏學民沒想到自己的老子採取這樣單刀直入的問話,吶吶道:“我也沒抵押多少,但投資都賺了,賺了很多,甚至比我們夏氏這兩年的所有利潤還高。”
“但是今明兩天。你就虧了20%!”夏老爺子冷聲說了一句,“我當初定下不碰金融的戰略目標是什麼?就是因爲這個世界的經濟危機,是被金融工具無限拔高後弄出來的,現金充足纔是王道,可惜,被你毀於一旦。”
“我沒有——”夏學民額頭上的汗一下冒了出來,但在事實如山的情況下,只得選擇黯然閉嘴。
“我們夏氏的部分被趙氏得到了51%,可想而知,家賊是如何猖狂。”老爺子頹然坐倒在沙發裡,“你們自己辭職吧。”
“哈哈哈——”在這片沉悶到窒息,卻帶着惶惶然情緒的客廳裡,趙淑嫺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完了,你們終於完了,哈哈哈哈。”
在被林羽狠抽了幾次後,趙淑嫺心底的怨毒已經到了極點,在哀鴻一片的夏家裡,她這個從趙家來的媳婦終於有了揚眉吐氣的機會,姣好的面孔上出現了接近扭曲的得意,從沙發上站起來,看着老頭子笑道:“51%,51%意味着什麼?意味着絕對控股權,老頭子,你這個董事長也才28%的股份,你已經名不副實,趁早滾蛋罷,別在丟人現眼了!夏家,我要叫這個夏字改姓趙!”
“淑嫺,從你嫁進我夏家,我可曾虧待過你?”老爺子被這句話打擊得蒼老了近乎十歲,旁邊夏雪妍垂下目光,看着征戰商場的爺爺因爲子弟無能落得這種田地,心中像堵着了一袋子水泥塊,悶悶的有種抽疼的感覺。
“沒有,老頭子你對我很好。”趙淑嫺倒是態度誠懇的道:“我在你這做媳婦的這麼多年,儘管我犯了太多錯誤,你都是容忍有加,就連夏學津這個廢物,對我也是言聽計從。”
“但是,這和我要整垮夏家並不衝突。”趙淑嫺看着蒼老的老爺子笑了笑,“抓到我手裡的東西,是我的,就這麼簡單,就算是夏學津這個廢物的東西,也需要抓到我的手裡,他手下三個公司的所有股份,都已經被我轉移到了趙氏手中,所以,我將是你們夏氏的董事長,你說,我值得笑麼?”
“值得,值得。”老爺子長嘆一聲,扭頭看着一干夏家子弟,冷笑道:“生死從此捏在別人的手中,你們痛快了吧?雪妍,你到我身前來。”
“好的,爺爺。”夏雪妍起身站起來,扶着身形有些搖搖欲墜的老爺子,柔聲道:“您坐着說吧。”
“不,壯士斷腕,也沒什麼,身體上的腐肉多了,剔除些也好。”老爺子勉強笑了下,額角已經有了些汗滴,瞄着與他對視的兒媳婦趙淑嫺,沉聲道:“你們趙家的主意我素來清楚,如果沒有我身邊這個丫頭,估計我會全盤將權交出來了,那麼今天也會沒有半點翻身的機會,不過現在我想告訴你,我手裡這28%的股份,全部是由獨立的公司組成,也就是說,我可以從夏氏剝離出來,組建成一個完整的物流和連鎖超市集團,你拿到手裡的,這纔是我安身立命,緊緊抓在手裡的核心命脈,沒有它,整個夏氏的運行會立刻停擺!”
“老頭子!你——”趙淑嫺的笑容僵住,馬上又尖聲笑道:“停擺又如何?我們趙氏擅長的是拆解和重組公司,只需要搭配出售,就能賺取大把的利潤,我不要這個核心命脈,只需要賣個好價錢就行,老頭子,看着你辛辛苦苦忙乎了半輩子的東西毀於一旦,相信你很難過吧?”
“趙淑嫺,你這個賤人!”夏學津終於將前因後果想了個明白,騰的站了起來,舉手就要朝趙淑嫺臉上扇一巴掌,但趙淑嫺只是拿眼一橫,厲聲道:“夏學津,你中飽私囊,掏空公司的罪證可全在我手裡,你打一巴掌試試!”
“我,我!”夏學津面如死灰,巴掌放下,心臟一陣抽疼,竟然昏倒在地板上。
“好吧,老頭子,你的威風完了,該是我的主場了,我也不另行召開會議了,等我的授權書一來,就等着聽我發落吧。”趙淑嫺春風得意的坐到沙發上,都沒有看昏倒在腳邊的丈夫一眼,掏出手機聯繫了一下,纔看着夏雪妍冷笑道:“死丫頭,以爲從京城找了個野男人回來,你就能贏得了這種早已經成定局的戰爭?”
“戰爭還可以繼續,慢慢來。”夏雪妍咬了咬牙,對向這個二嬸,表露了她並不會屈服的態度。
“如果你能嫁給我家祥兒,沒準我會格外開恩,讓你們損失減小不少的。”趙淑嫺瞄了一眼夏學民,“大哥,如果你能讓你的女兒嫁給我家祥兒,沒準你損失的那些錢,會有個好着落,祥兒總不會讓他的岳丈吃虧吧?”
“這,這!”夏學民已經到了語無倫次的地步,聽着趙淑嫺這麼一說,頓時將目光投向夏雪妍,眼神發亮,走近兩步後突然露出瘋狂的意味,撲通一聲朝夏雪妍跪下,極爲痛苦的道:“女兒,就算老爸求你,嫁給趙祥下,只需要你嫁過去,所有的股份,我們所有的損失都可以挽救回來,你爺爺也不會如此傷心了。”
“爸,已經遲了,我已經打定主意不會變了,該走的東西,就算留也留不住的。”夏雪妍狠着心,搖頭拒絕。
“老婆,你也來勸勸雪妍啊,沒了公司,我們連房子都沒了,到時候生活都沒有着落!”夏學民儼然抓到了救命稻草,拉着於蓉的手,“難道你忍心看着我這樣?看着夏家這樣?”
“誰叫你當初一意孤行,被豬油蒙了心。”於蓉的淚水一下涌了出來,痛罵着夏學民,但心腸一軟,看了面無表情的女兒一眼,最終嘆了口氣,狠心扭開了視線。
隨後,十幾個人的目光都射向了夏雪妍,像抓到了救命稻草的溺水者,竟然也是先後跪下了。
“看見了沒,你就是他們的救星。”趙淑嫺指着在那使勁哀求的夏家衆人,“人爲財死,鳥爲食亡,夏雪妍,你的肩膀上,可是擔負着夏家十幾條命,如果夏家一旦破產,他們身上債務除了跳樓,都是沒法解決的!”
“好狠毒的心腸!”夏老爺子的心臟一陣絞疼,大股大股的喘氣,一陣天旋地轉後,終於支撐不住癱倒在沙發上。
整個夏宅裡,只有兩個站着的身影,搖搖欲墜的夏雪妍,和一旁沉默着的林羽,始終做旁觀者的是陳璐,喝完酸奶後,齊整的小牙口咯嘣咯嘣的咬着薯片。
林羽在京城就答應自己要幫雪妍姐姐的,這會兒的沉默,只是爲了邪惡的反派一舉擊倒,她已經對這頭禽獸有了盲目的崇拜。
“記得那句話麼?無論有什麼樣的困難,可以尋求我的幫助。”林羽隔着一張沙發對夏雪妍說了一句,又笑笑道:“不過最體貼的做法是,我會在你需要的時候,給你提供最好的幫助。”
“這個樣子,你還有什麼辦法嗎?”夏雪妍望着跪在自己身前的父親,有什麼比這更讓人痛苦的決定,在她倚靠在林羽的胸膛裡,想好好睡一覺時,她就是在打心底恐懼這種場面,幾乎所有人,都在想着自己的利益,想着將自己推進火坑,連父女之情都拿來做籌碼,這就是自己活了二十多年,一直想衷心維護的夏家嗎?
“趙家的人來了。”林羽側耳聽着外邊傳來的汽車喇叭聲,看向得意之色更濃的趙淑嫺,果然得到了趙淑嫺的奚落,“以爲你身手好就能有什麼作用?你能救得了這個小賤人嗎?哈哈哈,林羽,你抽我耳光的仇,馬上就會報回來的,我會親手逼着這個小賤人去給我家祥兒暖牀,還有比這個更痛苦的嗎?”
“做白日夢的女人。”林羽輕聲說了一句,像之前睡覺那般,將身邊虛弱得隨時可以倒下的夏雪妍攬入懷中,看着走到夏家客廳門口的趙無忌,露出了點笑容。
“無忌,你來得可真是迅速,將授權書給我,我要好好揚眉吐氣一番!”趙淑嫺頓時急不可耐的從沙發裡站起來,對中年司機道。
趙無忌卻越過了趙淑嫺伸出的雙手,沉默的走到林羽面前,將手裡的公文包遞過去之後,纔對詫異的趙淑嫺搖了搖頭,輕嘆了聲後道:“小姐,我們都是輸家,贏的是林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