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李瀍逃離長安時,郭韌也隨之東去,臨行前她勸郭良也走,郭良不肯,笑道:“吐蕃究竟是外來蠻夷,這九龍盤繞之地豈是他們能享用的,我看裴家兄弟有天子之相,將來必是天子之尊,這麼多年來爲了培植他們,錢像水一樣的花出去,豈可不收回本錢。”
郭韌冷笑道:“只怕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
郭良道:“要我說,妹子,你也別走了,跟去洛陽,未必有你的好果子吃。”
郭韌冷笑道:“死到臨頭還自以爲得計,真是可笑之極。”
兄妹倆不歡而散,郭韌遷去洛陽後,因局勢混亂,暫時和李瀍保持距離,她在耐心等待。沒有了郭韌的牽制,郭良撒起歡來。先幫吐蕃維持治安,又擁戴裴仁勇登基稱帝。四海會藉着吐蕃人和裴家兄弟的勢力把觸角伸向長安的角角落落,插手一切能生財的門路,又選幫中弟子打入官府衙門、滲透進軍隊,一時風光無倆。
裴仁勇做了大秦天子後,郭良以從龍功勳自居,揚言要做大秦的宰相。宰相最後沒做成,但裴仁勇爲了安撫他,拜他做吏部尚書,他嫌官小,於是又拜他做左僕射,封安國公。
品階雖高,卻無實權,郭良還想兼京兆尹,裴仁勇沒有答應,郭良因此懷恨在心。
關中形勢一夕數變,裴家兄弟的大靠山吐蕃人說走就走,撂下三兄弟不管,竟自己跑了。李茂說來就來,大軍壓境,來勢洶洶。本來還指望跟朱克融眉來眼去一番,沒想到那個不中用沒兩下就敗陣而去,這一來長安就掉進李茂設下的鐵桶陣裡。
大秦皇帝手裡雖然有兵馬,有人質,但絕不可能是李茂的對手,這一點郭良堅信自己的判斷。想到妹子臨走前說的那段話,郭良臉皮**辣的,是臊熱。
但事已至此,後悔藥也沒處買去,只能亡羊補牢了。郭良主動造訪幽州駐上都進奏院,希望能搭上李茂這條線。這麼些年來他跟李茂亦敵亦友,打打和和,雖然有過不愉快,但從未結下深仇大恨。現在他是四海會的大當家,麾下十數萬弟兄,地道的長安地下之王,手裡有籌碼,有底氣跟李茂說道說道。
長安失陷前,田萁拒絕出城,選擇了在城中潛伏下來。她看的很準:不管是吐蕃,還是裴家兄弟都沒有膽量和胃口一口吞下長安,長安還是長安,深如大海,包羅萬象,有它自己的獨特法則。不過長安畢竟已經不是李唐的京都了,大秦皇帝雖說只是浮在海平面上的那層油皮,但若這油皮過大過厚,依舊能夠遮蔽陽光。
她已熟悉的生態系統正在慢慢發生改變,在此情況下,要完成李茂交給進奏院的任務,單憑她個人的力量顯然是做不到的。
陳數還在深度潛伏中,不會因爲裴家兄弟這點小風小浪就甦醒過來。
現在能依靠的只有四海會這條地頭蛇。雖然急於求助於四海會,但田萁也知道這種事必須得講策略,自己主動求上門去和讓郭良求上門來,效果是大不同的。
這需要精準而大膽的判斷和極度的耐心和小心。
所幸,一切都在按照她的設想在走,郭良急於找到出路,主動求上門來了。把滯留在長安的高官大吏安全送出去,不僅是釜底抽薪,加重李茂談判的籌碼,更重要的是充實洛陽的力量,增加皇帝的話語權。皇帝太過弱勢,現階段而言,對李茂是很不利的。
不得不說四海會多年的經營沒有白費,在長安,他們撐着半邊天,當李家的那半邊天崩塌之後,他們幾乎撐起了整個天空。
轉移高官大吏出城的工作很順利,裴家兄弟到底出身低,眼界不夠,還不懂得怎麼利用這些滯留在長安城裡的寶貴資源。資源們也因爲看不到希望,而紛紛厭棄了大秦皇帝,轉而去洛陽尋找舊主。
他們或獨自上路,或三五成羣,七八個一夥,但都是孤身前往,絕少有帶家眷的。
因爲大秦皇帝還算是一個仁慈的皇帝,從不爲難他們的家眷,大秦帝國也沒有設專管治安的京兆少尹、龍驤營等特殊機構。京兆尹鄭訓是個小人,有害人的膽子,但沒有害人的實權,他的京兆邏卒只能維持街面治安,尚無膽量衝進深宅大院抓人。
田萁承諾幫助他們安置好家眷,這些高官裡少有人認識田萁,但只要跟她當面談過,沒有人不相信她的,她的言談舉止足以證明她的身份,氣場這種東西是由內而外,從骨子裡透出來的,任你再高的演技也模仿不來。
他們相信了田萁,留下家眷,孤身出城,人數越來越多,漸成一股暗流。但這樣一來,讓她更加依賴四海會的地下勢力,郭良出力越多越感到心安,他相信即便明天大秦帝國滅亡了,他也可以安然無恙。而取代大秦帝國執掌關中非李茂莫屬。
一切準備就緒,李茂給裴仁勇寫了一封勸降信,要求裴仁勇順應大勢立即去帝號,重做唐臣。其若能保全四宮太后、嬪妃、宗室、百官和闔城百姓平安無事,由他李茂擔保大唐皇帝赦免其罪。
裴仁勇拿着書信問裴仁靜和裴仁渠:“事已至此,咱們怎麼辦?”
裴仁靜道:“跟他耗,我就不信洛陽能穩如泰山。李全忠、韓弘這兩個老滑頭會甘心情願陪着老李家一起完蛋。”
裴仁渠道:“不錯,關東諸侯都有異心,只是實力不及李茂,不敢公然叛唐而已。而今洛陽城內風雲際會,我不信就一點事都不出。再說,咱們手裡捏着長安,他李茂敢斷我的糧嗎,敢斷我的水嗎,敢強攻嗎?咱們日子難過,他李茂的日子也不好過,誰能撐得過誰還不一定呢。”
裴仁靜道:“這話有意思,咱們就跟他耗下去,看誰能耗過誰。”
事已至此,裴仁勇也不好再說什麼,暫且將此事擱置。裴仁靜、裴仁渠各回王府。裴仁靜的王府就在大明宮正對面的光宅坊,是用一座皇家寺廟改造的。佔地廣闊,建築宏麗,府裡使用的婢奴都來自大明宮,裴仁靜還想弄幾個嬪妃過來侍寢,因裴仁勇反對而作罷。
回來剛剛坐定,管家報說京兆尹鄭訓求見。裴仁靜對大哥任用鄭訓做京兆尹一直有些看法,雖然他也知道此人能幹、肯幹,可以好好利用。
鄭訓此來是要稟報兩件事:其一是唐國左威衛大將軍尹牧昨夜和兒子一起消失了,家眷一個沒動,都還老老實實呆在宅裡。
第二件事是唐國西京留守李絳家裡斷了炊,夫人拿着一隻傳家玉杯去典當,得錢十二貫,買了米、面、油,還割了兩斤羊肉。
裴仁靜很不耐煩鄭訓囉嗦這些事,大唐皇帝走的匆急,絕大多數大臣都被留在了長安,吐蕃人進城,他兄弟建國稱帝,這些人都關門閉戶,不理不睬,一副事不關己的架勢。
這樣其實也好,指望他們站出來擁戴,那是不可能的。這幫老油條,賊着呢,不到最後時刻,絕不會下注的。只要他們不鬧騰,宅着就宅着吧。總比沒事出來嚷嚷好。
尹牧平定劉闢有功,卻因朝中沒有根基,自回長安後一直在坐冷板凳,十六衛早已名存實亡,左威衛大將軍不過是個吃閒飯的傢伙,跑了便跑了,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
這夥人是通過秘密通道逃出長安城的,幕後的操盤手正是四海會,郭良這傢伙什麼錢都敢掙,膽子比天還大,可人家現在貴爲左僕射,又是安國公,不是輕易能觸動的,只好睜隻眼閉隻眼啦。鄭訓這條看門狗,自個不敢招惹他,卻來拉老子下水,門都沒有!
至於說李絳家貧揭不開鍋,那純是他咎由自取,三顧茅廬不肯出山,那就乖乖去天牢呆着吧,爲人不識時務,活該受窮,累及妻兒,看他的老臉往哪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