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巧的花廳裡燭火高燒,暖氣融融,半人高的落地屏風上,描着蘭亭曲水流觴圖,圖上的人物在燭光的映照下,栩栩如生。
兩邊丫環俏立,桌椅上纖塵不染。古人多禮,許清的到來,丁家上下皆出來拜見,連丁秋那六十多歲的老母親,也在孫女的攙扶下來到廳中施禮欲拜,看着她滿頭白髮,若讓這老人家跪下去,許清還真怕折了自己的陽壽,連忙親自上前扶起。
丁秋有三子兩女,長子丁宜二十多歲,已經接手丁家的一部分生意,次子和三子年紀尚幼,等丁家其他人退去,廳中就只剩下丁秋和他的長子作陪。
“侯爺,請!”精美的菜餚流水般端上來,熱氣騰騰;丁秋舉杯相邀,
“丁東家客氣了,還有大郎也一起坐下來用餐吧,我隨意慣了,不必侍候!”許清與丁秋對飲一杯,轉頭對站在桌邊侍候斟酒的丁宜說道。
“侯爺快請吃菜,不必理他,在侯爺面前哪有他的坐位,能侍候一旁已是他天大的福份了。”丁秋的話說完,丁宜也連連謙遜着,許清也懶得管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丁秋說道:“侯爺難得來宜興一趟,可要多盤桓幾日才行。”
“不行啊,丁東家你也知道咱們的海船還有半個月就要下水,到時我還得趕回潤州,所以這次的行程安排不免有些匆忙。對了,你作爲宜興大戶,對常州各縣的水利工程應該有些瞭解吧,就你看來各縣的工程完成得怎麼樣?”常州府大部分地方許清沒能親自去看,多問問總是不會錯的。
丁秋含笑答道:“大人還真是問對人了,小人家裡的夥計每日裡往來各地,我讓他們留意了一下,可以說常州各縣的水利工程完成得都不錯,大人但請放心。”
許清聽了不禁有些懊惱,自己怎麼忽略這江南這十八家商行的作用了呢?若早讓他們留意一下,又何至於自己沒日沒夜的奔忙。以他們跟自己的關係,提供的信息說不定比提舉司提供的還可靠。他以手撫額說道:“多謝丁東家了,您能提前爲我留意着,這份情我記下了。”
“侯爺客氣了,說來慚愧,小人之所以關注這次的水利工程,倒也不全是爲了侯爺,小人名下也有一些田產,這次周知府派人下到各縣籌集義捐,小人可是出了三千貫,這錢自己出了,呵呵,總難免多關心一些水利工程的事!”
許清笑了,丁秋這人不錯,夠坦誠,沒有將就領自己的人情。這年頭大地主不定是大商家,但大商家基本都是大地主,國以農爲本,而百姓則將土地視爲命根子,商人們賺了錢,首先想到的往往就是置辦田產傳之後代,象丁秋這樣的富商,田產一定不會少。
“丁東家的義舉令人欽佩啊,一個人就捐了常州府八分之一的款銀,官府理應通名嘉獎纔是啊!”
“八分之一?侯爺……”
“丁東家,有何疑問?”
丁秋有些疑惑地說道:“侯爺是說小人的三千貫竟佔了整個常州府義捐的八份之一?”
許清也開始發覺有些不對,沉聲答道:“沒錯,據我司農寺人員並報,常州府這次共籌得義款兩萬四千貫,難道丁東家覺得這其中有何不妥之處?”
丁秋右手的中指下意識地在桌面輕輕點擊着,深思了一陣答道:“侯爺,由於去年常州府剛遭了水災,雖然不是大災,但也使各縣不少良田欠收,所以這次朝廷要大修水利,周知府派人下來籌集義捐時,各縣士紳捐款都比較踊躍,就小人所知,雖然象我丁家捐三千貫的不多,但一次捐幾百上千貫的卻不在少數,按理說,整個常州府加起來,這義款應該不止二萬多貫纔是啊!”
經丁秋一提醒,許清一下子也想明瞭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周同轍親自派人下來籌集義款,這樣一來,各地加起來具體的捐款總數額,整個常州府只有他才知道,若不是許清隨口說起,象丁秋這些捐款人根本無從得知這個數額,就算得知了,他們最多隻能疑惑一下,也無力去統計整個常州府的總捐款量。
不管整個常州府總捐款數額是多少貫,而周同轍報給司農寺人員得知只這麼多,在缺少監督機制的情形下,司農寺的人員也只能認這個數了。
許清聯想到周同轍主動請提舉司人員監督工程款的事,俗話說事有反常必爲妖!這個周同轍似乎不簡單啊!
“丁東家,那麼常州知府周同轍在地方上一向官聲如何?”
本秋不假思索地答道:“周同轍在本地官聲倒是很好,沒有傳出什麼劣跡。去年水災之時還親自到田間地頭組織人手抗災,甚得百姓擁戴。”
許清看到恭立一旁的丁宜欲言又止,便頷首說道:“大郎有什麼話就直說吧,我跟你父親乃是患難之交,不必拘束。”
丁宜躬身答道:“侯爺,揚州鹽商劉子光這兩年在宜興及無錫的投資甚多,便是我家的紫沙瓷器生意,也遭到了惡意排擠,以前我家跟宜興知縣王葉關係一直不錯,但自從劉家到宜興插手瓷器生意後,王知縣卻總有偏坦於劉家,個終原因一直想不明白,侯爺問起,我突然記得前不久曾見周同轍長子周定山,跟劉子光次子劉得星同上青樓,似乎有些交情,如今想來,會不會是……”
許清明白了,丁秋這次如此熱情的把自己迎到他家,除了確因原來的患難交情之外,也多少有些扯虎皮充大旗的意思在內。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丁宜未盡之言中透出的意思,周同轍有官商勾結之嫌,宜興知縣倒向劉家,有可能是受了周同轍的指示,也就是說他並不象表面看起來那樣清正廉明。
“劉家在宜興也開了瓷窯?”
“是的侯爺,就離我家瓷窯不遠,所以兩家常用會發生不愉快之事。”
“劉家的瓷窯最近可出現什麼異常狀況,或挖紫泥時有沒有發生過塌方情件?”許清之所以這麼問,是突記起了在船上聽過劉得星兩人的談話,當時周衙內大大咧咧地嚷着,不就是壓死了幾隻螞蟻嗎,劉得星還略帶緊張的讓他收聲;因爲萍水相逢,加上水兒的事,並沒有太在意周衙內說壓死幾隻螞蟻的事,如今想來怕是此‘螞蟻’非彼‘螞蟻’啊!在周衙內這種人眼中,恐怕也只能普通百姓纔算得上是螞蟻吧。
丁宜目前負責管理家中的產業,讓丁秋可以專心出去開拓生意,便由他答道:“回侯爺,這倒沒有,劉家的瓷窯就我家的邊上,取土之處甚淺,不可能發生什麼塌方之事。”
丁宜的回答讓許清更加疑惑,難道劉得星真是壓死幾隻螞蟻,就緊張成那樣子?絕不可能!
問題是周同轍一向官聲很好,目前根本沒法證明他有貪污捐款的行爲,便是官商勾結、惡意排擠也成了捕風捉影,總不用因爲丁秋的一些疑惑,和自己聽來的三言兩語,就讓朝廷對周轍大動干戈的抽查吧?
“丁東家,動用船廠各股東的人脈,有沒有可能在短期內,統計出常州府大概的捐款總額來?”
丁秋愕然問題:“侯爺的意思是咱們自己組織人手,到各縣士紳那裡去統計捐款數目?”
許清點點頭,看來目前想要證明周同轍是否貪污捐款,也只能用這個笨辦法了。丁秋卻沉吟了起來,中指在桌面上敲得更急。
“侯爺,要是動用咱們船廠的人脈,別說常州府,就算兩浙路要統計出個大概數目來,也不是不行,只是,侯爺咱們以什麼名義去統計呢?”
這下連許清也爲難起來了,丁秋的擔心是有必要的,他們只是些商家,統計捐款數額這事就算做得再隱蔽,遲早會傳到周同轍耳朵裡,若是周同轍真貪污了還好,若是沒有貪污,難免會遭到周同轍記恨,特別是丁秋家就在常州府治下,今後怕要因此落個家破人亡也不一定。
而且就算查出捐款數額有問題,周同轍因此倒臺,其它繼任官員也會產生兔死狐悲之感,對這些能以一已之力,對抗朝廷官員的商人忌憚萬分,丁秋他們今後的行商將會處處受打壓。
“此事容我想想再說吧!”這名義卻不好找啊,看來還是算了,爲一個件沒影的事,把這些股東摺進去十分不合算,自己的海上貿易計劃,還需要他們鼎力支持呢!所謂縣官不如現管,自己一回京城,那就是遠水救不了近火,很難時時護得他們周全。
想起後世不時有小煤窯塌方的事故,許清不死心地問道:“丁東家,常州府所轄何處有礦藏分佈?”
丁秋認真地想了一下,搖頭道:“沒有,常州境內多是湖泊良田,沒聽說哪裡有礦產。”
丁宜卻接口道:“侯爺,我倒是曾聽窯上的工匠說起過,在接近江寧府溧陽的山間,有些銅礦,只是由於這些東西只有朝廷才能權開採,所以一直也沒太在意。侯爺問這個有何用?”
銅礦?壓死幾隻螞蟻?不管如何,查過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