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前輩,看樣子河北之地看明白這一點的卻不多啊。”陳淮生悠然道:“凌雲宗在衛懷道來落足,難道不是這些地方宗族的機會麼?只要他們一力支持,凌雲宗必定不會薄待他們,天鶴宗和月廬宗都把他們當成可茲利用的馬前卒,這一點他們看不明白麼?”
“陳道師,話雖如此說,但是凌雲宗沒有表現出他們能與天鶴宗或者月廬宗抗衡的實力,誰敢輕易把寶押在他們身上?更何況衛懷道也是許多大小不一宗族,天鶴宗和月廬宗只要拉攏住幾家,其他家都慣性使然,跟附其後,……”
陳淮生嗤笑一聲,“說來說去還是心胸狹窄,鼠目寸光,爲何你們父女卻能看得明白這一點?”
“閔家是沒得選了。”閔餘蓀終於接過自己女兒的話題:“滏陽道沒有大宗門,八角寨杜家略有實力,但是現在堪堪自保,再往後,我覺得也很危險。白塔城靠的是丁真人一己之力,丁真人雖然是紫府仙卿,但是他卻不肯收徒,門下就只有區區幾人,偌大一個滏陽道南部,方圓千里,三五十萬人,他能顧得過來?現在東邊妖獸橫行,除非是二階妖獸,否則他的子孫都不肯出面,因此東邊百姓對丁宗壽也很有怨言,但是卻又找不到替代,奈何?”
滏陽道形狀像一片斜橫的心形桑葉,可以大致分爲三部分。
臥龍嶺處於中北部,算是上端,而八角寨杜家在西南部,而白塔城則處於東部。
其中北部面積最大,除了上端部分已經深入到了五行山中外,中北部幾乎佔到了整個滏陽道約摸一半左右,人口大概在八九十萬之間。
而東部以白塔城爲中心,面積約莫佔兩成,人口在四十來萬。
西南部就是與漳池道接壤地區,人口大概在五十萬左右。
這種散亂的形勢也纔是散修和異修們最樂見其成的。
陳淮生皺起眉頭:“你們這麼做,不怕月廬宗和天鶴宗報復?還有這般情形,如何讓我們重華派相信你們閔家?”
同樣,只要重華派能在一二十年間重返朗陵,這些宗族依然會是重華派的忠實支持者。
閔餘蓀也知道自己必然會面臨這個問題,事實上這個問題對任何一個宗門,只要要招收宗族子弟爲弟子的宗門,都要面對,除非只招寒門雜姓,其他一概不錄,但這顯然難以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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閔餘蓀嘆了一口氣,目光裡也多了幾分黯然。
甚至可以說,沒有一代人,二十年時間,白石門休想將朗陵府徹底納爲己用。
如果以滏陽道接近二百萬人的比例來計算,大概每年出生的道種大概在千人上下,那麼這些宗族子弟大概佔據了八成,而寒門雜姓只佔兩成,重華派不可能放棄八成比例的宗族子弟,而只招收兩成的寒門雜姓子弟。
“但這一次我感覺不會像以前那樣,按照妖獸活動的頻繁程度和給我們造成傷亡的情況來看,這十年是一直遞增,幾乎沒有波動,我也調查了大王鎮的情況,和我們差不多,而且一些從未見過的二階甚至三階妖獸都現了蹤跡,閔家樓就挨着五行山這一線最近,我們不願冒險,也不敢冒險,在有選擇的情況下,我們寧肯付出一些代價。”
“呵呵,好一個沒得選,按照閔前輩的意思,這滏陽道中北部也都是沒得選嘍?那其他人爲何看不到?”陳淮生笑着問道。
閔餘蓀臉色不太好看,但面對陳淮生的目光,最終還是道:“我們閔家亦有子弟入投天鶴宗和月廬宗,只不過他們在宗門裡籍籍無名,……”
即便是重華派搬遷到河北來了,這些宗族與重華派的關係也不是短時間能割斷的。
“得過且過吧,也許覺得還沒有到那一步,又或者覺得再熬兩年,也許妖獸就沒有那麼肆虐了呢?以前也不是沒有過這種情況,這一二十年妖獸橫行肆虐,結果下一二十年,似乎妖獸又安分了許多,……”
當然,超過二三十年,形勢變化,利益使然,不可避免就會發生改變了。
這的確是一個問題,宗族和宗門,兩者利益,何爲大何爲上?
像滏陽道這邊,基本上就是七八十個像閔家,或者略小於,或者略大於閔家這樣的宗族在地方上佔據主導地位。
“閔前輩的想法我知道了,我相信宗門對閔家的想法也會給予積極迴應的,包括青鬱姑娘的未來。”陳淮生淺淺一笑,“這一點我會將其帶回給宗門,不過我很好奇,你們閔家對月廬宗和天鶴宗乃至衛懷道那邊情況瞭解如此之深,是如何做到的?”
既然人家能如此坦蕩地把前因後果都和盤托出,甚至表明態度就是願意成爲重華派最忠實的部屬,陳淮生也覺得沒有理由將這些日後可以作爲宗門基石的小宗族拒之門外。
閔餘蓀嘆了一口氣:“陳道師,我先前就說了,我們的確有幾名子弟在月廬宗和天鶴宗,但他們境界並不高,最高不過練氣七重,可即便是這樣他都不太願意再把宗門內情況告知我們了,告知的也都是一些衆所周知的情況,人不爲己,天誅地滅,當他在宗門內發展甚好,或者認爲宗門纔是他未來的歸宿時,宗族也就置之腦後了,……”
重華派在朗陵一樣也有許多像這種根深蒂固的宗族支持者。
整個滏陽道大大小小的宗族也有幾十家,真正稱得上門閥或者像那麼一回事的宗門的,就只有八角寨杜家一家。
坦然地迎着陳淮生的目光,閔餘蓀吐出一口濁氣:“當重華派都成爲大家心目中仰慕憧憬的修行聖地時,它根本無需擔心,所有人都會自覺地下意識地擁戴忠誠於它,至於宗族,呵呵,像閔家這樣的宗族,您覺得會對重華派有什麼威脅麼?再說了,閔家也一樣希望重華派發揚光大問鼎一方,這樣才能更好庇護我們閔家,可以說閔家希望能夠和重華派做到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很中肯,也很客觀,陳淮生也知道是這個道理。
和大趙那邊情況略有不同的就是河北之地這種非修行門閥世家的小宗族家族在地方上勢力很大。
他們不屬於那種修真門閥世家,而是純粹以姓氏聚居形成的宗族家族,僅有的優勢就是人口優勢,而這個優勢帶來的道種人才優勢。
但沒有修行宗門作爲支撐,這種道種人才優勢毫無前景,也毫無意義。
所以他們需要宗門。
一個宗族家族多則數萬人,少則幾千人,這與大趙那邊這類宗族家族所佔比例只有不到三成的比例恰恰相反。
當修真成爲這些個體的追求極致目標時,很顯然個人利益是絕對凌駕於宗族家族之上的。
挑開了這個話題的薄紙,就沒有什麼話題不能提了。
重華派需要這些地方宗族敬獻什麼,而重華派能給予這些地方宗族什麼,都可以挑明來說。閔餘蓀也意識到了眼前這個青年老練世故程度大大超出了他最初的預計。
但對於閔家來說這是好事。
如果能夠把閔家的想法訴求帶給重華派高層,讓閔家成爲重華派最早接納的一撥種子,閔家強盛可期。
三日行程走下來,陳淮生覺得這閔家父女還真的是良伴。
閔餘蓀健談,而且對河北之地情況爛熟於胸。
或許是危機感壓頂,讓閔餘蓀這一二十年來一直在尋找閔家圖存的路徑,所以對河北之地宗門、世家、散修、異修乃至妖獸活動情形都花了許多心思去了解,這正好成了這幾日二人之間的最好談資。
閔青鬱雖然不及其父那麼健談,但是卻言之有物,言必中的。
穿過翟穀道,進入湯水道,三人一直走到了天王渡。
就是那個遭遇鰲龍的天王渡。
“鰲龍只能算是大河上最兇悍的存在,水性和土性雙屬性兇獸,雖然比起赤螭、青蛟這一類鱗類神物略遜一籌,但其壽命悠長,嗅覺感知靈敏,防護力極強,基本上都是五百歲以上纔會從河底泥濘中出來拋頭露面,就算是紫府也很難一擊斬殺,除非有水性神器。”
看着滔滔大河,這時候正是大河水勢最兇猛的時候。
眺望河對岸,因爲水汽雲霧在河面升騰,只能隱約可見,飛槎不能渡,只能船過。
如果不是朱鳳璧和商九齡紮在渡口,散發紫府威壓,守着渡船渡過,面對如此多的靈體過河,那鰲龍絕對不肯罷休。
“這大河上有多少頭鰲龍,既然是堪比赤螭、青蛟的妖物,難道就沒有強者來打它們的主意?”陳淮生也好奇地問道。
“具體多少頭沒人知道,但是單單湯水道這一段幾百裡河道上,起碼不會少於七八頭吧?衛懷道那邊也差不多。”閔餘蓀搖搖頭:“我都說了,除非有水性神器,否則你就算是殺傷了它,不能一擊斃命,它便能借水而遁,而且它防護力極強,一擊斬殺很難。可如果是威能太強的仙師一來,它便能感知,根本就不會露面。”
面對這種妖物,還真的沒有太好的辦法,初境紫府不能一擊而殺,而要讓高境紫府花上許多時間來守株待兔,又做不到。
看着一葉扁舟緩緩而來,陳淮生對二人拱了拱手:“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此番我歸來便會將閔家想法告知掌門師尊和首席長老師伯,定會給閔家一個答覆,……”
閔餘蓀目光不動:“陳道師,小女雖然年齡不大,但是從十二歲開始便跟隨族中長輩遊歷四方,大趙、吳越、大唐乃至北戎都曾去過,若是陳道師不嫌棄,讓小女作伴,也能爲道師做些日常瑣務,……”
陳淮生訝然,難道自己心思暴露的這麼明顯,讓對方看出些什麼不成?
再說這姑娘符合自己審美觀,性子也挺相投,但自己很剋制啊,這個時候提出要相伴,什麼意思?
疊牀鋪被送溫暖?
不至於吧。
看着身體微微發顫,冪籬遮簾卻早早住了面部的女郎,女子臉紅耳赤的模樣都能想象得出來。
撓了撓頭,陳淮生才道:“閔前輩,無須如此吧,我是赴約……”
閔餘蓀見對方沒有斷然拒絕,內心一喜,知道自己觀察判斷沒錯,對方對女兒印象頗佳。
他很清楚,像女兒這個年齡要入重華派難度有多大。
尤其是重華派下一波招收弟子肯定還會繼續向東邊白塔城和西南八角寨方向傾斜,這種希望就更渺小。
雖然表面上自己和對方相談甚歡,甚至對方也流露出對閔家的看重,但他很清楚自己掌握的這些情報對重華派現在似乎有些作用,隨着想要投入重華派膝下的宗族越來越多,這點兒優勢會越來越微不足道,甚至不值一提。
而眼前這個重華掌門親傳弟子的地位分量卻非比尋常。
修行天賦超羣,而且頗通人情世故,又是掌門親傳弟子,用腳想都能想得到日後這一位的前程不可限量。
一旦失去了這樣一次機緣,等到人家三五個月之後赴約遊歷歸來,只怕這層偶遇的情分早就淡薄下去了,再要想謀求,也許就不可能了。
正因爲如此,昨夜他才苦口婆心地花了大半夜工夫才把女兒思想作通。
所以他今日便要厚顏無恥一回。
無論怎樣,總比青鬱去給那田明貴的徒弟做妾強百倍。
“陳道師,小女性子道師這幾日也應該有所瞭解,不是那等不知輕重的,帶她在身邊,倒是若是能閒暇時指點一二,也是她的一份機緣,這期間倒是若是覺得不合適,隨時打發她回來便是,……”
陳淮生張口結舌,還能這樣?
可自己能做得出這種事情麼?
看着閔餘蓀一副頗有些仙風道骨的形象,泰然自若地說出這番話,再看看旁邊已經羞臊得如篩糠一樣瑟瑟發抖,全靠冪籬遮簾掩住了面孔不敢作聲的女孩子,陳淮生覺得自己若是再峻拒,只怕這女孩子日後就真的要沒臉見人了。
沉吟了一下,陳淮生終於點頭:“也罷,那就勞煩閔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