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捧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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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威也不論是真醉還是裝醉,亥時末,徐二爺使了兩個家人來扶他,就在外院套了馬車,跟着常威的侍衛也只能看着自家主子被扶上馬車,徐二爺吩咐道,“你家主子醉了,今兒就由我送他回府吧”,說罷翻身上馬,待馬車出門,跟着走在一旁,果真送常威到了將軍府,之後纔回。

將軍府裡的家人接過常威攙扶他進去,聽着門外徐二爺走了,直身推開攙扶他的家人,走路雖還有些踉蹌,但早不是纔將醉醺的樣子,家人束手跟在一旁,“人來了嗎?”

家人回,“來了有一會兒”,常威甩袖,心裡恨極,平白陪着徐家父子喝酒,又有幾位將軍上桌,喝倒一個又醒一個,差點沒喝死,卻也沒能留在徐府裡,還想着明兒早晨再去探一探,就這樣被送回來,有這樣的待客之道?

家人引着進了一間廂房,屋裡一位中年男子正垂目坐着,常威進去,那人也只是瞟他一眼,語氣無感,“沒能留宿?”

常威拱手,“就算是喝死了,恐怕也是要人送儀仗去接回家裡。”

中年男子哼一聲,“死了更稱徐老三的心”,又問,“見着沒?”

常威點頭,“見着了,沒能靠近,遠遠一看似真的病重,徐侯爺與徐世子相護着,沒能上前去看,再說有女眷在旁,恐多閒話。”

中年男子又冷哼,常威在燈下暗影裡咬緊牙關,老東西,在老子面前擺譜,也不想想現在是誰依靠着誰,忍下氣沒出聲。

“徐家父子旁人插不進去,徐家的幕僚將軍又都是些屬狐狸的,見天請喝酒就去,請上花樓也去,硬是沒有撬開嘴拿出點能用的”。

常威還是不出聲,中年男子見他沉默,嘴角冷笑,無知蠢貨,真以爲有裡宮裡那位,常家便高枕無憂對誰都可以擺姿態,又想,還早呢,朝中的水深着,這纔在岸邊走走便想着能試深淺,還想着往裡打撈,聖上近來多有犒賞,歡喜了這些白目的,不過現在還不是翻臉的時候,當槍使,白目的人比較好用。

“不能見便不能見吧,只別忘了該做的事。”起身是要走了,常威也起身相送,套上黑蓬衣,罩了頭帽,守在門外的兩個黑衣人隨着一同繞過將軍府的前院,隱進院牆的後門,出去了,常威站在堂下看着人離開,轉身又囑咐了跟着的家人,這纔回屋歇下。

將軍府隔壁的院牆頭飛身下一人,對着牆下一旁的示意,兩人悄聲出了院子一路往京都東大街而去,隨後纔將的兩人佇立的地方,後面的房間有了燈光,燈下印出幾個人影。

只怪這月黑風高,雖見不着蒙面大漢刀光滴血,卻也似那夏日裡的螳螂,誰是黃雀誰是獵人?

第二日照舊是來探病的人,徐三爺也照舊病着好好將養,午膳時,心蘭跟着嫃兒去寧繪院,回來回稟項詅,侯夫人留飯,項詅點頭,讓心蘭回去侯着,喊薔兒進來擺飯,項詅與徐三爺出來,薔兒低頭擺碗筷,待倆人坐定,薔兒往後退了一步,項詅看着奇怪,擡頭看她,梳了婦人髮髻的薔兒,更顯韻味出來,跟着項詅久了,凡事主僕都有商量,再說現在李大管事一家子留在項府,薔兒已是徐家的人,項詅身邊原先的四個婢女,心蘭生了女兒,孩子留在公婆身邊,文尚的母親在家帶着她還能來當差,佳兒與紫菱不近身伺候,時不時的進西苑來請安,適量搭把手而已,只有薔兒,每日亥時回家,早上丑時末便來,從未間斷過,文清最近項詅也沒見着,看薔兒臉色不是很好,小兩口鬧彆扭了?

飯後徐三爺去歇午覺,項詅抽了空出來,睿哥兒鬧覺,項詅抱他在懷裡哄,幾個丫頭就在身邊伺候,項詅對周媽媽說,“媽媽,薔兒用午膳沒?讓她來一趟。”

若真是薔兒心裡有事,周媽媽還能排解,睿哥兒伸手抓了項詅的盤扣,睜着眼睛看她,也不睡,就這樣迷迷糊糊的任母親輕拍,薔兒進來,項詅讓幾個丫頭都下去,示意她坐着回話,“薔兒”。

薔兒擡頭看項詅,自從成親以來,身邊的人都叫她文清家的,項詅這樣喚她,她低了頭。

“你怎麼了?不舒服還是與文清鬧脾氣了?”,薔兒搖頭看着項詅,不說是,也不說不是。

“佳兒兩天沒過來,你可去看過她?”抱睿哥兒起來坐在懷裡,拿了桌上上的玉飾給他玩。

薔兒伸手接過睿哥兒拿了快落下的玉飾遞給他,睿哥兒朝她笑,薔兒突然紅了眼眶,項詅便知道她心裡有事。

“近段也不見文清幾個,爺派他們出去了?”,看着薔兒點頭回她昨兒纔去看過佳兒,想來問題還是出在家裡。

薔兒點頭,“去了淮州,有兩天了。”項詅又問她,“若是再回來,我與三爺求一求,近來讓文清少些出去吧”,薔兒擡頭看她,又說,“恐是你們小兩口不常一處,差事除了文清,還能用旁人”,隨後低聲問她,“紫菱她們兩個都有了身孕,怎麼你還沒動靜?”

這話似問到薔兒心坎,她低下頭,也看不清表情,項詅奇怪,難道真有什麼難言之隱?這樣吞吞吐吐,可不像一貫爽利的薔兒。

薔兒再擡頭眼裡有懇求,“少夫人,奴婢也不清楚,請少夫人準奴婢兩天假,讓奴婢回一趟項府,母親這幾日尋了位說是極靈驗的道婆,給奴婢帶了信,讓回去一趟,許也能看看有無什麼問題。”

項詅皺眉,回項府當然可以,項詅身邊的人每隔十天都能回去見家人,算起來,薔兒許久沒有外假了。可是找了道婆來看,若只是唸經做道場倒也無妨,就算無用就當買個心安,可要是弄什麼靈水仙藥服下,那些沒依據騙人錢財的符水說不好喝了是要生病的。

“幾時去?家裡人知道嗎?”項詅想着還是問仔細些,什麼巫仙道婆的不能相信。

“明兒午時便回,夜間就邀了那道婆來看。”項詅點頭,“你公婆都知道了?”

薔兒又垂下臉來,“今日婆婆怪奴婢不常在家中,文清也是,說來原由,便因奴婢而起,所以才成親這麼久都沒有消息,若是少夫人准許了,奴婢再去與爹孃說。”

項詅搖頭,子嗣是大事,文清的爹孃擔心也是常理,薔兒先來問過自己的意思,看來是家裡不太樂意她回孃家見道婆。

“要不,先好好請位大夫來瞧過了,若是也沒法,再去尋道婆來看?”

薔兒看她,“少夫人覺着奴婢還有可能懷上?”薔兒絞着衣角,不確定的看着項詅。

“傻丫頭,你們成親不過半年多,有多少夫妻一兩年沒懷上的都有可能,誰與你說了懷不上?”項詅又說,“原想着定時你們夫妻不常在一處,就這樣說定了,待我回了三爺,文清這趟回來,便在家中多些吧,兩口子總是要在一處的。”

薔兒得了項詅的保證,“少夫人,那奴婢還去見那位道婆嗎?”

“去也可以,明兒去了再看,若只是唸經做道場,你便受着,可若是給你吃喝什麼靈水仙藥的,莫要吃了,拿來給大夫驗過,瞧瞧是什麼東西再說,你孃親好容易請了來,怎麼你也要回去一趟,讓她們放寬心。”

薔兒點頭,“奴婢聽少夫人的,這便回去與爹孃請示。”項詅點頭,讓她現在就回家去。

總算睿哥兒睡着,抱他進臥房,徐三爺翻身來看,項詅看他醒了,“三爺醒了”。

徐三爺起身抱過睿哥兒進牀裡面睡好,蓋了薄被,“你不歇會兒?”

項詅搖頭,“三爺,可否文清回來了,讓他在家中多待一段時日,讓他們小夫妻多相處。”

文清自來是徐三爺掛嘴皮子最多的小廝,也是最沒有心機的一個,當初把薔兒指給他,也是瞧着薔兒是個心細會計算的人,四個丫頭只有他們這一對沒有懷上,徐三爺心想,這怎麼也是件大事呢。

“好,待他們辦完這趟差事,回來便讓他在家裡,跑腿什麼的也是差事不是?”項詅看着他笑,“三爺再歇會兒,我去瞧瞧嫃兒,叨擾母親大半天了。”

徐三爺點頭,“去吧,母親喜歡,常去也無妨,嫃兒喜歡黏着母親,你不是多得人幫着照看?”

項詅回嘴,“是啊,是啊,三爺想讓母親煩我,恨不能把兩個孩子都送去寧繪院去。”

直起身拉她過來,“你瞧瞧,兩個孩子不在身邊,咱們夫妻好好恩愛不好?”

項詅啐他一口,“沒羞,待會兒再有客人來,你又沒消停,還是好好歇一歇吧”,推他躺回去睡,扯了薄被給他蓋上,放了紗簾,轉身出臥房去寧繪院。

芍藥跟着,身邊再帶了小丫頭,主僕三人走上石子路,樹蔭下陰涼一片,午後躲懶的僕婦們常在這樣地方閒話。

“劉媽媽,你不是有遠親在常家做馬伕嗎?”

項詅站住,因着昨兒常將軍硬闖進西苑,侯爺與世子攔下,此時聽見說常府,不知道是不是同一家。

劉媽媽回聲,“那是我的姐姐夫家的小叔子,在常府專門負責貴人們出行的差事。”

與她說話的人又問,“那可是好差事呢,聽說近來常府聖眷正濃,主家高興,就是門前牽馬的小子,都常得打賞,全是銀裸子。”

劉媽媽應她,“自然,咱們侯府自是京裡數一數二的好府邸,但近來常府怎麼也是新貴呢。”

“真好,聽說是因爲宮裡的貴妃娘娘,這貴人得盛寵,母家也顯貴呢”,接着又是閒敘府裡西家長短,東家摔碗。

項詅轉身走了,難怪昨兒的常將軍敢強闖內宅,若不是有侯爺與世子攔着,不定要與徐三爺糾纏,原來是有好靠山。

院門上的婆子給她請安,守在屋外的媽媽丫頭們也上來,翠安是侯夫人的屋裡的大丫頭,上前給項詅俯身行禮,“給少夫人請安,夫人才起身,大姑娘還在睡。”

項詅含笑點頭,翠安打起簾子,進去服侍侯夫人洗漱,又幫着選了頭飾,侯夫人喜歡她的心思,不時婆媳也會說說京裡有沒有新的髮式出來,“嫃兒還在睡,你去瞧瞧,午時睡長了,晚間又鬧覺。”

項詅點頭應是,轉身進臥房去看嫃兒,小丫頭聽見母親說話,爬起來打哈欠,項詅進去,媽媽們正幫她穿衣,“還瞌睡呢,祖母都起身了。”

嫃兒朝她笑,“母親,睿哥兒呢?”

項詅接過媽媽手裡的褂子給她穿上,“睿哥兒在西苑陪父親。”

嫃兒點頭,“給祖母請安,嫃兒也回去陪父親。”

待母女兩出來,侯夫人正拿着一匹衣料在看,身邊伺候的人正說着,侯夫人招呼她,“過來看,我怎麼瞧着像是蜀錦”。

媽媽抱着嫃兒坐上椅子,項詅上前去看,經線起彩,緯線起花,對紋對獸繡了虎紋。

侯夫人又說,“原想着用雲錦給睿哥兒做一件外袍,後日穿着見客,今兒開了庫房來看,這色看着比原是雲錦那匹要好,蜀錦來做,好不好?”

項詅笑着回侯夫人,“母親說的是,蜀錦透氣舒適小孩子穿着很好,要不就用這蜀錦來做。”

侯夫人點頭,“你說好便好”,吩咐身邊的翠安,“就用這匹,送去針線房,讓她們在後日趕出來給睿哥兒做新衣”,翠安領命捧了那匹蜀錦給侯夫人、項詅行禮便出門往針線房。

侯夫人問嫃兒,“起來了,要去哪裡玩?”

“祖母,嫃兒想回去陪父親。”嫃兒扶着媽媽的手下了椅子,給侯夫人行禮,侯夫人笑她,“你父親睡着,你去陪他嗎?”

嫃兒點頭,“嫃兒去了,祖母還要理事呢?”

項詅笑看她,小孩子懂什麼理事,侯夫人捂嘴笑,“祖母要理事,嫃兒要回去陪父親,都是忙人呢,去吧,明兒再來陪祖母。”

乖乖的回,“好”,擡手要去拉項詅,項詅對着侯夫人行禮,侯夫人笑着讓她們回去。

回到西苑,徐三爺正抱着睿哥兒看廊下的小魚,睿哥兒看嫃兒進來,招手。

丫鬟婆子們陪着,項詅本站在廊下看着,徐三爺喚她,“詅兒過來”,項詅看他,徐三爺已轉身去書房,提裙上階梯隨後進書房,只文尚守在門外,徐三爺見她進來,擡手指了書案上的硯臺,“幫我研磨”。

項詅稍定,還是上前去幫忙。

“上晉世家裡面常家是新貴,想來你已知道進來常家得盛寵,知道爲什麼嗎?”徐三爺拿起書案上的書信,一邊拆信,一邊問項詅。

項詅手上一頓,徐三爺從來不與她說這些,她也從來不會多問,心裡斟酌,說還是不說,轉念還是回他,“因爲常貴妃”。

徐三爺定住看手上的書信,嘴角有笑,“我就知道你會懂。”

項詅擡頭看他,徐三爺伸手接過她手上的筆,就着鋪開的宣紙回信,項詅不看,繼續低頭研磨。

待徐三爺寫好,將宣紙放置一旁,扶住她研磨的手,眼睛看着她,“常家祖上在蜀中,因右國公舉薦常氏女子多賢德,聖繼位時封了常氏爲貴妃,近來還有常氏女子進京都,算起來多是進宮或賜給京中世家”。

項詅這才認真看他,爲什麼徐三爺與她說這些,常氏女子賢德與他們有什麼關係,難道、、自己的丈夫是隻有自己一位妻子。

自己是不是太安逸了,新河三年,沒有公婆需要侍候,隨後有了嫃兒與睿哥兒,夫君疼愛,家人尊重,再說回到京都,雖侯夫人一開始有疙瘩,但因着孩子慢慢也好起來,妯娌和睦,親戚們有多話的,多是被軟硬擋回去,再說自皇太后壽辰之後,三次進宮,璟王妃多次相邀去璟王府,人人都知道自己與璟王妃交好,她忘了,這個社會,男人三妻四妾是常理,男子只有一個妻子會被人說是悍婦,自己真是過得太安逸了。

再看徐三爺也認真看她,心裡突然有了氣,眼巴巴的請自己來書房就是爲了說他要女子進家門嗎,那要自己如何,置辦新房宴席,看着新人來給自己敬茶賞東西,日後每初一十五等着他進正房,其他時候看他擁別的女子而去?

不能,自己有一雙兒女,是自己與他一同孕育的孩子,日後還會有更多的孩子,自己寧願不要這賢惠,悍婦嗎,徐三少夫人本也不是好出身,商女又變悍婦,還有什麼可怕的。

徐三爺就這樣平靜的看她,看她柳葉眉稍蹙起,眼裡瀰漫了霧氣,有怨有心急也有不安,隨後便是堅定,貝齒強咬下脣直至磨出牙印,再擡頭看自己,臉上的堅定讓自己心暖,手下用力將她拉至面前,無言無聲,只不知道夫妻兩人想的是不是同一件事。

“三爺已決定了嗎?”項詅掰開他的手,手背被他捏得充血,相觸間有疼痛,就這樣擡着煙眸看他。

身爲臣子,總會有身不由己,她理解,但她不是常人,當初能抱着不入侯門的決心,拖家帶口爽利回新河,與郎心,寧爲身心具碎也不要卑微的成全,如今是要怎樣,拒絕?能不能拒絕,徐三爺,會不會拒絕?

徐三爺再一次將她的手握在手裡,眼神安靜得如平湖,鎖了愛人的心,也鎖了自己,“聖意難違,你在我心裡是唯一的妻。”

突然抓住她緊箍進懷裡,貼着她耳邊,小聲耳語。

項詅先是一番掙扎,好一個聖意難爲,就算兩人一開始不知未來又如何,就算兩人一個離開一個追隨又如何,就算兩人早已共同生兒育女又如何,就算心已交付又如何,一句聖意難違就可以抹殺掉。

若不是徐三爺摟緊了她,瞬間項詅可能就會撫了眼前這一切。

隨着徐三爺的耳語,隨之平靜下來,直到徐三爺說完在她耳際親吻,項詅這才紅了臉將他的臉離開,可還是不說話。

徐三爺問她,“能還是不能?”

“這樣會不會不公平?”項詅不是個心軟的,可還是忍不住問。

徐三爺豎目看她,語氣裡是了無感情,“強扭的瓜不甜,上趕着不是買賣,難道你願意?”

項詅突然有些癱軟,就算這一次能躲過,日後怎麼辦,不是常氏女子還會有劉氏女子,張氏女子,只要自己還是徐三爺的妻,就還會有這樣的事。

徐三爺抱她進懷,“你放心,只有這次,日後再不會有。”

再不會有嗎?總是要看的。

徐三爺親她額頭,“出去看看孩子們,睿哥兒的週歲禮定要辦得熱鬧才行,母親若是需要你,會來人知會。”

項詅看他一邊點頭,“不要多想,身在其中,自然身不由己,但咱們不是任人拿捏的。”

伸手替她轉身,推她,“去吧”。

項詅手扶着書案,腳下有些虛,待出了書房門,午後的陽光有些刺眼,擡手用寬袖擋了,一個小階梯,跟着向前探了身子,身後的徐三爺急步來扶住她,總是要她經歷的,商場中的爾虞我詐哪裡比得上朝堂上的風雲朝夕,跟着自己,是要她自己能想通,旁人就算再強也不會處處顧到仔細,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

項詅心裡只閃現徐三爺細語,“聖、、、、捧殺”。

捧殺,天堂與地獄的差別。

感覺到徐三爺的緊張,一甩衣袖將徐三爺支開,徐三爺臉色頓變,這丫頭,入戲得夠快。

項詅自己感覺徐三爺退開,也不回頭,就該這樣,誰讓他這般嚇自己,好好兒的話不能好好說,硬是讓自己胡亂猜測一番。

在廊下玩耍的兩個孩子沒瞧見,但護在身邊的僕衆家人,特別是文尚看了個仔細,心想,少夫人與旁的女子果然不同,對爺這樣的人也這般狠心。

項詅看向廊下,原先定住的家人立馬移開視線,假裝沒看見,回身給項詅項詅,項詅嗯一聲,語氣裡有氣。拉着嫃兒,彎腰抱起睿哥兒就往臥房去了。

這、、、、驚呆了一衆找不着下巴的人。

不久之後有話傳進徐家,常貴妃母家進宮女子五人,聖上要賜婚給朝中中流。

朝中有哪些中流朝臣,掰過手指一數到頭,徐三爺郝然在列。

項詅那日在西苑書房門前與徐三爺發生的事也被傳出來,最後演變成徐三少夫人惱恨徐三爺要有其他女子,所以直白反對,還與徐三爺不和。這樣一來,常氏女子要被賜婚的事被傳得更爲傳神,常家更是人來客往,可不得捧着嗎,常家有一位貴妃,待落實了常氏女子均成爲手握實權的大人們的側室或貴妾,日後常家更不可小覷了。

不管外面謠言還是碎語,也不論項詅與徐三爺自那日之後在人前都是冷臉相對的樣子,轉眼便到了睿哥兒週歲禮,徐家沾親帶故的人都來了,齊齊在外院擺了一百桌,自然,有沒有坐滿,項詅也不知,內院也擺了一百桌,抓週之後上席,項詅即便是笑臉沒停過,但還是收到不少憐憫的目光,貴妾,她這個商女可不比人家高貴多少呢,再說項詅孃家無力,常家,可是朝中有人的。

實在不想再看,項詅害怕自己會被這些目光淹死,與侯夫人說要回去換衣,這便告辭離席出來,纔要進西苑,眼前一花,一個人影撲在她面前,心蘭幾個忙往她身邊護着,待適應了纔看清,餘夫人。

此時的餘夫人早不是先前見着的光鮮亮麗的貴婦人,此時再看她,許是掙扎過,臉上有抓痕,幾綹碎髮從釵間落在臉上,黑髮中更印得臉色慘白。

項詅彎腰要扶她,不管怎麼樣,這是徐家,被人瞧見成何體統。

餘夫人強扯着她不鬆手,眼睛無神又刺眼,“項詅,你讓徐立煜停手吧,餘家服輸,我給你磕頭。”

說完就要放手了給項詅磕頭,項詅遠遠看着快步走來的徐家管事家人,隨後還有侍衛跟着,這樣一來更不能讓她跪了,此時前院與後院都在入席,鬧出聲響來,徐家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薔兒也來幫忙扶余夫人起來,餘夫人弓着身子對項詅說,“項詅,我知道,當年是我對你不起,逼得你離了京都去新河,可你還是嫁進徐家,如今成了人人看好的徐三少夫人,我與你說對不起,是我傷了你的女兒,是我故意在她額頭劃傷,可是我只是恨,爲什麼你如今過着這樣好,有那樣可愛的女兒,纔來京都就得了徐家上下的喜歡,兒女雙全,可我因爲當年之事,只能低嫁,你若是要與我討公道便只與我一人,請你請求徐立煜,讓他放過我夫君,放過我的父兄,這些事都與他們無關,求你與徐立煜說清楚,無關他們的事,都怪我,請你們只朝我一人來,我一人做事一人承擔,好嗎?”

徐家的潘管事已到眼前,俯身給項詅行禮,“三少夫人,此人從後院角門進來,奴才已將放她進來的門人關押,您讓我們帶她出去。驚擾了您,請三少夫人恕罪。”

說完兩個粗婆子便要去抓餘夫人,餘夫人一揮手本想揮開婆子的手,沒想此時她抓着項詅的胳膊,揮手便打在項詅的肩頭,一陣疼痛傳來,項詅眩暈了一下,芍藥忙扶住她的腰,出聲喊,“潘管家,傷着少夫人了。”

兩個粗婆子再不管她如何掙扎,齊齊上前束了兩隻手,往餘夫人嘴裡便塞了帕子,堵得餘夫人搖頭朝項詅直示意,前院進來的路口出現徐家三兄弟,看着項詅靠在丫鬟身上,徐三爺幾個大步上前來,看着被拖出去的餘夫人直皺眉,若不是今兒宴客,恨恨收拾一頓才解氣。

項詅愣愣的看着徐三爺,心想,餘夫人說的是真的,徐三爺沒有放過餘家,就連餘夫人的母家文伯候府也沒有放過,也許無干餘夫人與徐家的當年,也無干文伯候府與榮忠侯府的往日,只是文伯候府,餘家站錯了隊,跟錯了人,政治,不能懂。

項詅自己站好,面對徐三爺的關心,朝他扯出只兩人才看見的笑,小心活動肩頭,潘管家帶着人往另一頭去,徐二爺一同去看,世子看着項詅不出聲,也不好關心,朝徐三爺叮囑幾句便回外院席上去了,項詅對徐三爺說,“爺去招待客人吧,我去換件衣裳隨後就回去。”

徐三爺還是擔心的看她,項詅朝她搖頭,自己離席已是不合規矩,若是徐三爺出來也久不回去,旁人是要說的,再說這裡也不是什麼隱蔽地方,沒過多會兒用完膳出來散步的人也不定會過來。

徐三爺朝她點頭,讓薔兒幾個好生照看着,這才轉身去外院,項詅咬着牙進西苑,進裡間,心蘭陪着拿了衣裳進來,好容易脫下外袍,解了裡衣下來這纔看清楚肩頭,青了好大一塊,擡手放下間,疼得厲害,嘆口氣,這餘夫人出手真不是一般的重,嫃兒被她刮一次,養了許久,自己這傷在肩頭,此時連擡手都痛,待會回去上席敬酒,怎麼忍得,見心蘭進來,忙扯上裡衣蓋住,待心蘭撐開另一件寸裙,再穿上外袍,重新淨面上妝纔出去。

再上席,就被同輩的少夫人拉去敬酒,雖是兒子的週歲宴席,但請了這麼多的親朋,還是爲了給項詅撐場的,項詅是夫家疼愛的。

項詅表現得與先前一般,擡手敬酒時稍微緩慢些,旁人眼中卻是婉婉遊之,配上她這不可方物的面龐,同爲女子,人人既是羨慕也是惋惜,這樣的女子將來也是要受那妾室日夜在眼前,起那無端的氣。

直至後來,項詅實在不能再伸左手,直接用右手單手來敬,擡杯就飲,夫人們看她這般快飲,個個欣喜,徐三少夫人是個有酒量的人,其實項詅心想,換做落杯出醜,還不如做個豪爽的人,侯夫人在一旁擔心,世子妃倚着身份去攔酒杯,徐二少夫人直接幫着擋酒,老太君在主位上上坐了,身邊都是多年的故交,看着年輕的鬧得起勁,含笑呡酒,老太君看着項詅有意無意避開自己的左手臂,再看她照舊與人說笑,來者不拒的敬酒喝酒,微微點頭,老三,自己可以放心了。

直至客人散去,侯夫人這才抽出空來說她們三妯娌,“瞧你們今天,一個個喝成什麼樣子。”又讓人拿來醒酒湯,看着她們服下,指着項詅額頭,“還有你,當你海量呢,這麼個喝法,不得出事?”

項詅忙放下手裡的碗,起身給侯夫人賠罪,“讓母親擔憂了,兒媳沒事,再說母親這這一碗醒酒湯下去,醉意早沒了。”

說完朝侯夫人討好的笑,她的笑從來使得很有用,因爲嫃兒與她這副表情神似,一笑酒窩便顯現,就是再大的氣也使不出來,侯夫人無奈,她自己沒有女兒,幾個兒媳,常年伴在身邊,自是又是當女兒,又是當兒媳,擡手拍在項詅左肩頭,項詅想忍者,但還是小聲嘶一聲出聲。

侯夫人一驚,自己可沒有用多大力,再說常日裡項詅也沒有這樣嬌。

徐家少爺們牽了嫃兒進來,徐三爺父子抱了睿哥兒進來,老太君在堂上坐着,侯夫人與項詅對面站着,徐三爺皺着眉過來,問,“母親,怎麼了?”

侯夫人隨着手就拍在他身上,“臭小子,你以爲我欺負你媳婦呢,敢來質問你娘來。”

徐三爺看着項詅嘴角含笑,擡手給侯夫人賠禮,侯夫人這一下子倒是讓她自己與侯爺來得驚了一下,對於徐三爺他們夫妻從來沒有這般親暱過。

見徐三爺賠罪,侯夫人再看項詅帶了關心,“母親手重傷你了?”

項詅忙搖頭,“不是,不是,無關母親。”

老太君發話,“慧珍,帶詅丫頭進內堂看看她的傷”,屋裡的人都驚了一下,項詅受傷了?

項詅正要拒絕,擡眼對上老太君的眼神,低着頭跟着世子妃進內堂。

進內堂,世子妃問她傷哪兒了?

項詅搖頭,“大嫂,沒事,我回去擦藥就好了”。

世子妃可不理她,將她按在圓桌旁的椅子上,瞪她,“你自己說還是我來看?”

“好吧,好吧,我自己來,”,伸手解了腰帶,心蘭幫着解下外袍,又解了裡衣,露出肩頭,世子妃吸了口冷氣,對她的婢女說,“琴丹,出去請太醫來。”

琴丹俯身行禮要出去,項詅一把抓住她,擡頭眼裡懇求,“大嫂,這太醫來怎麼看呢,傷在肩頭。”

世子妃也是一時心急,是啊,傷在肩頭,太醫來了也不能看的,這可怎麼辦?改讓琴丹去回稟老太君,世子妃又好好看了傷了的地方,就在鎖骨靠近關節的地方,又問,“怎麼傷的?”

項詅這纔將早先餘夫人來求她的事說與世子妃聽,世子妃正要說話,門前老太君屋裡的媳婦子出聲,“三爺,您進去不合適。”

項詅驚覺,與世子妃兩人慌張穿衣,世子妃背過身去,看着徐三爺已經進來了,嘴裡嘶,真是牙疼,這個徐三爺,總是讓人恨得牙癢癢。

項詅伸頭出世子妃背後來看,看着徐三爺大咧咧進來,紅了臉,徐三爺看着項詅微微露出來的芙蓉臉,臉上浮上笑,抱拳給世子妃行禮,世子妃氣他,“三弟,你怎麼進來了?”

徐三爺看着她背後的項詅,“大嫂不懂這些個傷經動骨的傷勢,還是我來吧。”

世子妃一想,也是如此了,太醫不能查看,光把脈能有什麼用,家裡的女眷又不懂,也就只有他這個項詅的正牌夫君幫着看了,轉頭看項詅已扣好腰帶,這才讓開,項詅起來,兩人跟在徐三爺身後出後堂,世子妃上前對老太君小聲說着傷勢,老太君點頭,“老三,帶你媳婦回西苑,稍後再來回話。”

徐三爺與項詅與老太君告辭,又與侯爺、侯夫人告辭,再與四位兄嫂告辭,嫃兒自己走在前面,徐三爺抱着睿哥兒,少年們也一同告辭出來要回外院去,在西苑門口分開,項紹雲不放心要留下來,被徐三爺一瞪,“回去溫書,難道是不相信姑父?”

徐淳疆拉着項紹雲走了,項詅朝他點頭,進西苑,叫來周媽媽帶兩個孩子去洗漱換衣,這才進得後罩房查看傷勢。

老太君的暉立院前廳裡,侯爺問侯夫人,“今兒老三媳婦喝了許多酒?”

侯夫人點頭,“慧珍與雲娘也幫着擋了不少,你也知道,家裡出去的幾位姑奶奶以前次次回來都是來勸的。”

世子與徐二爺都去看自己妻子,果然兩個都是嫣紅了雙頰,見自己夫君看自己都低了頭,兩兄弟果斷壓下心動,轉開視線。

侯爺一邊撫着下巴的長鬚,“老三媳婦有這般酒量?”

侯夫人看着他咂舌,你這做老公公的這般關心兒媳婦的酒量是什麼意思?

老太君看着屋裡人神色各異,“都累了,回去歇着吧,稍後老三過來回話,再去與你們說。”

幾人起身告辭。

西苑裡,周媽媽與芍藥哄了孩子睡隔間,項詅就靠在常日裡放置換洗衣物的榻上,解了裡衣,露出乳白色肚兜來,裡面是他的樂園,快速平復呼吸,將視線轉至她肩頭的傷勢上,白淨得近乎透明的肩頭,受了傷的地方又是腫,又是青紫,很是驚心,近些看,身上傳來才洗浴過後的清香,徐三爺感覺自己鼻子癢癢的,這是流鼻血的節奏嗎?擡手去摸,還好,丟臉沒有丟到家,仔細檢查了一番,應是餘夫人的手腕恰好敲在關節處,所以才疼得擡不起手來。

拿了傷藥要給她上藥,低頭再看,肌膚如膏脂,等下瑩白一片,才洗過的頭髮烘乾了隨意用簪子挽在頭上,此時落下碎髮,徐三爺覺得自己是不是近來肝火過度了,受不了這景色,將她扳直坐正,按着頸間,慢慢幫她活動那處關節,待關節鬆緩下來,又搓得有些熱了,這纔將活絡散放置手心揉開敷在關節處揉搓,這樣每天上藥,有個五六天也就有好轉,只是期間不能提重物或是有大的動作,待上完藥,自己又去涼水裡泡了好一會兒,項詅叫他用熱水,徐三爺心裡嘀咕,若是再用熱水,這鼻血是非流不可了。

收拾妥當,這纔去暉立院給老太君回稟,再回來時,項詅還睜着眼沒睡。

兩人在人前鬧彆扭,夜晚一處睡倒沒什麼,只這幾日都各顧各的也沒好好說說話,自己吹了燭火放下牀帷,項詅慢慢轉頭看他,徐三爺這才收回魂來,“怎麼沒笨死你,疼成這樣還去迎客喝酒。”

項詅笑一笑,“咱們兒子的週歲禮,怎麼也要做齊全不是,再說姑奶奶們回孃家,自然是喜歡家裡的嫂嫂這纔會相互熱情,今兒那點酒,也不算什麼。”

徐三爺無語,聽老太君說,來來去去基本在席的人都給項詅敬過酒,世子妃與徐三少夫人其中也沒擋了多少,多數都是她自己喝的,再一想到項詅的酒量,算了不去糾結。

他不出聲,項詅可是要問他的,“三爺,餘家、、”

徐三爺眼神直直看她,項詅一時找不到話頭,“好了好了,不問了。”

徐三爺輕拍她,“想不到她竟然還有這般膽量,敢闖了府來找你求情,倒是小看她。”

項詅也不與他說這個了,“那,照三爺的意思,常家幾時落定?”

徐三爺這次沒有拒絕回答,“快了,璟王爺年後便要去西北,常家會動,背後的人也會動,用不了多久的。”

項詅還是嘆了一口氣,又看徐三爺朦朧的面容,生出嘻戲來,“三爺這般落寞,莫不是因爲日後得不到那紅袖添香的可心人?”

徐三爺一聽這話,伸手要收拾她,再一想到她的傷又心疼,再一想那日在書房門外,心裡卻是一痛,哪時侯果真項詅這般對自己,自己真的可以去死了,這女子就是有決然的本事,從來如此呢,恨極卻愛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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