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裡沙中飛笑嘻嘻的撞了木青秋一下,“喂,你那個朋友可是要找你去嘍,那個番子也真會編,竟然說老魏是沙匪,老魏一臉正經,那裡像沙匪了,哈哈,真是好笑。如果被老魏知道,肯定氣得七竅生煙,哈哈。”
木青秋神色一凜,臉上猶如罩了一層嚴霜,“這片大漠裡共有多少沙匪?像先生那樣的身手,可對付得了他們?”
沙中飛見木青秋神色大變,收起了方纔的嬉皮笑臉,撓了撓頭,道:“這個嘛,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吧,老魏一個人怎麼可能是他們那些人的對手。”長嘆了口氣,又搖頭晃腦的道:“不過若是有十七八個老魏嘛,還可以跟他們打一架,可惜你也看見了,老魏嘛,天上地下,僅此一個……”
木青秋一把推開他,揭開一側的石板已彎腰鑽了出去。
沙中飛將手中把玩的石子信手往身後一拋,追着喊道:“喂,你幹嘛?喂,你不會是打算自投羅網吧?喂,外面很危險的,那幫狗官沒一個好東西,你落到他們手裡,我可救不了你。”沙中飛口裡嚷着,腳下也不怠慢,已飛出了山洞。
木青秋飛身下崖,高聲呼道:“趙振,且慢,我在這裡。”
趙振聽到身後的呼喊,正是那個久違的聲音,心頭一喜,猛地勒住馬,只見月色下,木青秋俏生生的立在一個沙丘之上,身上月華若水,手中一柄長劍,流光溢彩,好不耀眼。趙振只覺得恍然夢中,良久纔回過神來,“青兒。”縱馬馳了過來。
一旁張建業李中等人乍見木青秋現身,都是一陣驚慌,面面相覷。
沙中飛立在洞口,當此情景,仰天長嘆了一聲,也縱身跳了下來。
趙振翻身下馬,臉上都是溫暖和煦的笑意,心情激動不已,將木青秋上下左右打量個遍,“青兒,真的是你,我不會是在做夢吧?你瘦了,黑了,一定吃了不少苦,身子還好吧?有沒有受傷?”
木青秋乍見故友,胸中一熱,眼眶跟着紅了,搖頭道:“我很好,可是爹爹媽媽,還有妹妹,已經不在了。”
趙振見木青秋一臉悽苦,也跟着感傷起來,“青兒,我都聽說了,你放心,我一定會幫你給伯父伯母報仇的,你餓不餓?要喝水嗎?對了,我還給你帶的有乾淨衣衫,可惜回京聽到消息就趕來了,走的倉促,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說着轉身從馬腹下扯出一個皮囊,便向外掏水糧並衣物。
木青秋心頭又是一酸,這久違的關懷是如此的暖心,極少落淚的她此刻再也忍不住,滾下淚來。她伸出手臂大大的抱了趙振一下,低聲抽泣起來,“趙振。”
他們是遠房血親,更是從小玩到大的朋友,所以感情比兄妹朋友都更親厚些。
趙振一時愣住,手中的皮囊跌落在腳邊,有些手足無措,彎腰扶住木青秋肩膀,道:“青兒,別哭,別哭了,你是不是不舒服?還是誰欺負你了?還是想家了?我現在就帶你回京吧,世子還在京中等着你呢。”
木青秋聽到世子兩字,身子微微一震,漸漸止住了哭泣,仰起臉,睫毛上猶自掛着兩顆晶瑩的淚珠,決然的搖頭道:“不,我不會跟你回京的,我還要在這裡等先生回來傳授我武功。”
趙振滿臉詫異,“先生,先生是誰?”
木青秋長吁了口氣,淺淺一笑,說道:“他是我的恩人,也是我師父。趙振,你回去吧,不用再來找我了,想回去的時候,我自然會回去找你們的。”
沙中飛擠到趙振面前,笑嘻嘻的道:“對對對,木姑娘已經講的很清楚了,她不願意跟你回去,你趕快走吧。”
趙振上下打量了沙中飛一番,一時拿不準他身份,拱手道:“這位小哥怎麼稱呼?”
木青秋剛要向趙振介紹,沙中飛已笑呵呵的道:“我叫沙中飛,是木姑娘的朋友,既然你也是她朋友,那大家都是朋友了,既然大家都是朋友,你又跟那些狗,不,人那麼熟,他們搶了我的馬,是否可以幫我要回來?”沙中飛說着,向張建業那邊指了一下,又衝趙振擠了擠眼。
趙振楞了一下,隨即解過沙中飛話裡的意思,原來是張建業等人搶了他的馬匹。
張建業在一旁聽得分明,此人雖然說話不敬,倒也不好得罪了,忙陪着笑臉道:“之前真是誤會,原來大家都是自己人,下官這裡帶手下兄弟給小兄弟賠不是了,真是多有得罪。李中,還不快帶這位小兄弟把馬牽過來。”
沙中飛洋洋得意,嘀咕道:“還真是朝中有人好辦事啊。”說着在趙振肩頭拍了一下,“多謝哦,小白臉。”
趙振待沙中飛走遠了,語重心長的說道:“青兒,你要學武功,我跟世子都可以教你,你若是不想跟我們學,我們幫你請武師也是一樣,可是你必須要跟我回去,你一個人在這裡太危險了,我跟世子都不放心你。”
木青秋拍了下趙振的手臂,“你先等一下。”說着徑直向張建業走去,張建業見木青秋向他走來,心裡七上八下,一時猜不透木青秋的心意。
木青秋止住腳步,展顏一笑,道:“張大人,那日多有得罪,木青秋這裡給大人賠罪了。”
張建業微微一愣,本以爲木青秋要來發難,不想她卻主動道歉,態度謙和恭謹,心裡一時摸不透她的本意,又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她不再追究,我就順水推舟罷了,當下滿臉堆笑的說道:“那日完全是誤會,木姑娘就不要往心裡去了,都是自己人嘛,更何況不打不相識,這打了我們才認得嘛。”
木青秋點頭微微一笑,轉身向趙振走去,“我們去那邊走走吧。”
木青秋與趙振一前一後,緩緩踱着步子,月色清冷,將兩人的背影都拉得極長,投射在沙丘上,又折做幾段,碎了一地。
趙振沉吟了片刻,道:“青兒,事情都已經發生了,不要太難過了,至少,你還有我們,我們這幫朋友。你如果真的不想回去也好,一些事情,在這裡會更容易忘掉,我會說服世子不再來找你,等你什麼時候想回去了再回去,我們會一直等你的。”
木青秋轉過身,淡然一笑,道:“謝謝你趙振,其實我現在已經沒有那麼難過了,最難過的日子都已經過去了。”
趙振眸子一暗,臉上帶着愧色,道:“對不起青兒,在你最困難的時候我們都不在你身邊,什麼忙都幫不上,那麼大的事,都讓你一個人扛着。”
木青秋搖頭道:“好啦,趙振,真的沒關係,你明天就回去吧。我在這裡很好,放心吧。”
趙振遲疑片刻,道:“青兒,殺死伯父伯母還有水澤妹妹的兇手到底是誰?我一直都不信是沙匪,更覺得是東廠劉公公下的毒手。”
木青秋臉色一沉,點頭嘆道:“你猜的不錯,可惜無憑無據,他武功高強,又老謀深算,更是深得皇上倚重,想要扳倒他很難,所以這件事情必須要從長計議。”木青秋心想,雖然沒有將心中疑慮告訴趙振,這樣回答卻也不算是有意欺瞞,但願整件事情僅是如此簡單纔好!
趙振讚賞的點頭,又不無感嘆的說道:“青兒,你變了。”
木青秋苦笑,“經歷了這麼多,如果還是以前那個急脾氣,小命早都不保了,這件事情暫時不要告訴朱雲狄,對外,就說是沙匪幹的吧。”
趙振思忖片刻道:“你慮的極是,可是張建業已經見過你了,還有他手下那麼多人,想要世子不知,只怕很難,而且他們一旦回京,消息就會傳到劉公公那裡,你即便是不回去,也會不安全。”
木青秋默然片刻,眸子中寒意漸盛,冷冷的說道:“對,一定不能讓劉公公知道我還活着,那就殺了張建業吧,本來還想要留他一命,現在看,留不得了。”
趙振面色一沉,截然道,“青兒,這可不行,他們二十人,可是二十條人命。我們再想其他法子吧。”
木青秋躊躇片刻,低聲道:“可是不殺他們,死的就是我,我只相信死人才不會把消息散佈出去。”
趙振沉吟良久,道:“青兒,我還是覺得這個法子不好,這件事情交給我吧。我保證……”
木青秋打斷了趙振,“你不用保證,我不是不信你,我是不信他們,好了,我已經決定了,等下他們睡着了我會動手,你可以不幫忙,也可以反對,但是我還是要做。”木青秋說完,轉身向斷崖走去。
趙振凝視着木青秋越來越遠的背影,她還是一如既往的倔強,她一個人經歷了那麼多殘忍,確實有選擇不信的權利。趙振極目遠眺,遠處張建業等人圍做一圈,已經開始歇息了,東廠近年來爲非作歹,不一定裡面每個人都死有餘辜,可是當兵爲官的,吃糧領餉,皆取之於民,卻欺壓百姓助紂爲虐,已絕無無辜之人。
趙振心思電轉,人神交戰,思索良久,終於做出了決定,他長吁口氣,眉頭舒展開來,臉上爲難不決之色褪去,憐惜之色大盛,快步追了上去,“青兒,我幫你。”他實在不願那個單薄的身影再面對更多殘忍!
木青秋猛然止住腳步,他也是官,卻願意幫她手刃同僚,除了不可置信,更多的是感激,良久木青秋才緩緩轉過身,展顏一笑,眼中兩顆淚珠不住打轉,月色下,兩頰紅暈,愈發顯得明豔絕倫,半晌才哽咽着言道:“多謝你趙振。”
如果說之前的經歷讓木青秋無法再毫不猶豫的相信人,那麼趙振的一句我幫你,卻點亮了她心中久違的溫暖,令她如沐春風。信任跟友誼的力量是極大了,她此刻心裡只有感恩,她並不是一無所有,因爲她擁有世間最寶貴的東西,那就是友誼!
當你一無所有的時候,當你最落魄最倒黴最絕望的時候,還有一個人,願意幫你做任何事情,不關乎利益,不在乎道義,不問對錯,無關風月,只爲友誼,那麼,你纔是世上最幸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