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陽春,梨花紛紛,如霜似雪。
駱嫣倚在窗前,自言自語道,雪怎麼還沒停呢!
“小姐,你說什麼?”丫鬟玖兒放下手裡的銅盆,走過來一手挽了她的手臂,一手推開雕花窗。
春風醉人來,撲面梨花香。
“老爺知道小姐最喜歡梨花,給咱們霽園移來了好多梨樹,沒想到今春竟開得這樣好。不如我們出去走走吧,你都悶着好些天了。”
駱嫣有些恍惚地望着玖兒。
十歲的玖兒梳着雙丫髻,一張粉團團的小臉上,兩隻圓溜溜的眼睛正陶醉地望着飄散的梨花。
伸出掌心接了幾片落下的花瓣,陣陣淡香沁腑,駱嫣的心神突然清明起來。
“妹妹可好些了?我做了一個香囊給你,順便也來欣賞你的霽園,梨花開得果然嬌俏!”
一把銀鈴似的聲音傳來。
“大小姐來了。”丫鬟嫵兒輕呼一聲。
珠簾一挑,一位俊俏的少女走了進來。
駱嫣望着進來的少女,情不自禁地叫了一聲:“姐姐。”
進來的女子正是駱嫣的姐姐駱嬋,兩條飛雲眉,一雙丹鳳眼,薄薄的雙脣微翕,一身桃色衣裙襯着嬌嫩欲滴的笑靨。
駱嬋笑意盈盈地望着她,駱嫣一時無措。
眼前的駱嬋分明只有十四五歲,哪裡還是榮家那個雙目含怨的大奶奶呢!
“我娘說這艾草擱在香囊裡,最是避邪去穢,妹妹得空就嗅嗅,說不定這身子就爽利了。”
玖兒忙接了香囊,說:“還是大小姐想得周到,這連月來二小姐總是昏沉沉地不思茶飯,嗅了這香囊,說不定就有胃口了。”
她把香囊掛在駱嫣腰間絞花絲帶上,邊往外走邊歡快地說,“我去廚房看看,一會給二小姐煮碗白果粥來。”
駱嫣呆望着駱嬋,忽然快步走到菱花鏡前。
菱花鏡裡的少女十一二歲的模樣,蹙着一雙柳眉,杏眼婆娑地望着她。額上一點胭脂記,異常醒目,如一朵纖巧的梅花含苞欲放,令鏡中人的顏色又添了幾分嬌媚。
駱嫣撫着眉眼,剎時淚流滿面。
我又活了,我又活了!
她在心裡吶喊,榮珏,謝謝你,若不是你嫌我棄我在榮家西院冷閣,我又怎會在風雪寒天裡重生回到暖陽春日!
她轉身撲到駱嬋懷裡,竟嚶嚶地抽泣起來。
駱嬋有些意外,妹妹從沒這樣和她親近過,倒不適應起來。
“看我得了姐姐繡的香囊,竟高興得一時忘了形。嫵兒,快些上茶來。”駱嫣抹了抹眼睛,有些羞怯,抑制不住重生的歡喜,方覺失了禮數。
“姐姐且坐着,我去去就來。”
她走進內房,望着牀邊條几上的鏤空花薰,靠牆的多寶閣上擺着的青花桃竹紋梅瓶、流光溢彩的樂舞俑……每一樣都是那麼熟悉!
打開黃花梨石榴紋四屜櫃,裡面一件件都是她十一二歲時穿的衣裳。
她緩了緩神,從箱屜裡拿出一塊妃色的羽紗料子捧在手上。
“小姐?”嫵兒進來看見她手上捧的羽紗,已明白了駱嫣的心意。
“這羽紗可是夫人特意從京城託人捎來,給你過生日裁衣裳的,當真要……”
駱嫣點了點頭,嫵兒便不多言。
她在駱家十一年,看着駱嫣長大,知道她是這樣的性子,受不得別人半點好,總要回報了去。
“嫵兒,茶泡好了嗎?”
駱嫣打量着嫵兒,正是十七韶華,眉色如黛,雙眸點漆,穿着碧色的對襟褙子,更顯穩重端莊。
“泡好了,用了夫人新給的茶葉。”
如果當初有嫵兒在身邊開解,我是不是就不會那麼想不開,自我輕賤?
駱嫣輕翕了下脣角,心裡暗歎。
駱嬋坐在宴息廳的繡墩上,四下打望着屋裡的陳設,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到底是夫人生的,終是比她這個姨娘生的女兒更受重視。
她知道家裡的經濟並不寬裕,駱父竟還要建這個園子給駱嫣住。家裡所剩不多的好東西都往這園子裡搬。
霽園門上的匾額更是找了城裡最好的工匠,照着父親的題字精雕細刻。
駱父是江都落魄世子,每日來往些酸腐朋友。靠着祖上留下的幾分薄產過活,偶爾幫人寫些文書狀供收些潤筆費。這兩年日子越發吃緊,建這個霽園已用盡了駱家最大的能力。
霽園,雨止爲霽。難道父親是寄望着駱嫣給家宅帶來昌盛?
駱嬋心裡一陣冷笑,只怕她沒有那個命!才搬來霽園不過三月,就變得病殃殃的。
她掀開汝窯粉青釉梅花茶盅,撩了撩浮茶沫子,見茶色清亮,茶香濃郁,不由又是一陣暗歎,這穀雨前的一品銀毫竟也給了這丫頭。
駱嫣捧着衣料進來,見駱嬋垂眉品茶。輕聲道:“姐姐,你看看這料子喜不喜歡?我想只有姐姐穿了纔不算明珠投暗。”駱嫣已恢復了平靜,臉上掛着淡淡的笑意。
駱嬋眼睛一亮,妃色素來是她的最愛,這妃色羽紗輕薄柔滑,更有一種嫵媚妖嬈,深得她意。
“這可是上好的料子,妹妹給我,這可怎麼好?”
駱嫣走過去把羽紗放到她手上,“只怕姐姐還嫌棄不要呢!這紗怎能和姐姐的香囊比,姐姐的繡工一向是最好的,別說是咱江都小城,就是放眼江南的繡娘也是數得着的。”
駱嬋接了羽紗,喜歡地撫摸着。
嫵兒道:“大小姐怎麼自己一個人過來?柳兒和青兒呢?”
“她們去找艾兒描花樣去了,這不,過幾天要去榮家,我也沒什麼好帶的,想着繡多幾個香囊送給各位夫人小姐。只是不知她們會不會嫌棄,榮傢什麼好的沒有呢!”
“姐姐只管放心繡吧,這份心意是比什麼東西都好的。何況姐姐的繡品怎麼會拿不出手呢。”駱嫣忽然記起要去榮家,不免有些心慌。
駱嬋又閒聊了幾句,道:“天色不早我得回去了。這幾日要趕工繡香囊。今兒見妹妹尚好,我放心了些。過幾日一起去榮家,姐姐初次去,還少不了妹妹多多提攜姐姐呢!”駱嬋拿着妃色羽紗嫋娜地移步出了門。
她回頭又望了一眼梨花飄落的霽園,眼裡閃過一絲不悅。
說什麼江南繡娘裡也是數得着的!難道我就是天生賤命,要與繡娘一拼嗎?
到了榮家咱們走着瞧,我就不信,我駱嬋哪一樣比你駱嫣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