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快要十五了,月亮卻像蒙了一層紗,朦朧又悠遠。駱嫣和江夫人進了沐熙園,榮玘興沖沖地跑過來,“娘子,戲文好看嗎?”
祝嬤嬤迎上來,“三爺一直吵着要去看戲,奴婢哄都哄不及……夫人和三奶奶總算回來了。”
江夫人拉住榮玘的手,“等以後有機會了,娘陪你好好看一場戲。”江夫人哪有心思看這出狀元郎的戲,程夫人苦心安排的戲文,不過是炫耀她們二房的威風……
駱嫣明白江夫人的心思,卻不點破,哄榮玘說戲文不好看,拉着榮玘進了屋。玖兒和錦鴛換下衣裳,忙着去燒水。寶蝶換下身上的衣裳,仔細地疊好,要還給駱嫣。駱嫣讓她收着,以後還有機會穿。寶蝶歡喜地應着收好了衣裳,去關沐熙園的破門。
駱嫣坐在椅上,神情有倦怠。她望了望擱在紅木櫃頂的藥袋,心裡又開始悸動不安。
“娘子,你的臉好紅!”榮玘俯身認真地端詳着駱嫣的臉。駱嫣覺得額上發燙,她伸手拂了一下額頭,赤熱從額上傳來。駱嫣正要去妝臺照鏡子,聽到寶蝶在門外說永祿樓的銀簪來了。
這麼晚了銀簪來幹什麼?駱嫣心下奇怪,讓寶蝶請銀簪進來。
銀簪垂眉進來,眼睛的餘光不時地掃視一下屋內,她聽金釵說沐熙園裡的傢俱都用了程夫人置下給榮珏的,現在見了,果然氣派不凡。
駱嫣撫着額頭坐在椅上看着銀簪,銀簪擡眼看了寶蝶一眼,欲言又止。駱嫣讓寶蝶帶榮玘去看玖兒和錦鴛的水燒好了沒。寶蝶應着,和榮玘出去掩了門。
銀簪穩了一下呼吸才怯怯道:“奴婢來告訴三奶奶一聲。有人要毀三奶奶的容貌。請三奶奶要當心。”
駱嫣的食指在額上滑着,神色沉靜似水。心裡卻想銀簪唱的是哪齣戲?
“是真的!請三奶奶相信奴婢說的。”銀簪有些急了。
駱嫣放下撫額的手,神情專注地望着銀簪起急的臉。
“奴婢特意跑來告訴三奶奶,全是一片好意,三奶奶信也好不信也罷,奴婢只能說這麼多了,奴婢得回去了。不然曲嬤嬤查房該責罰奴婢了。”
銀簪起身要走。駱嫣緩緩開了口,“你們四奶奶就這麼恨我嗎?”銀簪打個冷戰,吃驚地望着駱嫣。
“朱杏茹燒了我們沐熙園還嫌不夠。還想要毀我容貌,她真心是想趕盡殺絕啊!”駱嫣沉靜的臉上沒有絲毫怒意,但冰冷的語氣如二月的寒風。
“三奶奶都知道了?”銀簪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驚訝地望着駱嫣。復又低下頭去,“奴婢要說的話完了。奴婢告退。”
駱嫣叫住銀簪,從紅木櫃頂取下藥袋,交給銀簪,讓她熬成一碗調在綠豆糖水中。給榮珏喝……
送走銀簪,駱嫣幫榮玘沐浴。蒸騰的水汽中,榮玘坐在香木桶裡。一會輕拂一下駱嫣的髮絲,一會又撫一下駱嫣露出半截的手臂。“娘子,好美!”
駱嫣挽着袖子,抓着手裡的浴刷在榮玘身上揉搓,每一下都似揉搓在她的心裡一樣。榮玘若是不傻了,而駱嫣卻變醜了,榮玘會嫌棄駱嫣嗎……
朦朧的月終於疲倦地躲進雲層,竹屋裡一片幽靜,只空氣中浮動的竹香和榮玘均勻的呼吸。牀頭燭火撒下一片昏黃,駱嫣望着榮玘沉睡的臉,有些悲傷。她伏在榮玘的胸口,心裡暗道:相公,我就這樣陪你一世好不好?你無憂無慮只管玩耍,我賺錢養家孝敬公婆……
駱嫣把華大夫開的藥讓銀簪拿給榮珏喝。她知道榮珏少不得又要和朱杏茹一翻纏綿……朱杏茹想要的就讓她得到,她不想要的也得承受,至於結局怎樣,就要看上天的安排了。
第二天榮玘起牀不見駱嫣,着急地跑到江夫人屋裡,江夫人也奇怪,這麼早駱嫣去哪兒了呢?玖兒說駱嫣喜歡桃林的小溪,去那兒找找看。玖兒和寶蝶正要出門,駱嫣卻回來了。
榮玘高興地迎上去拉住駱嫣的手,“娘子出門都不告訴我,害我擔心了。”
“相公,我錯了,以後不會讓你擔心了。”駱嫣笑着哄榮玘。吃過早飯,駱嫣讓玖兒陪榮玘去長亭看人下棋,榮玘要駱嫣也去,駱嫣說要和寶蝶去棲霞山石頭地,今日要出清何崑崙第一個訂單的貨,下午回來還要去城西廢棄的染房看看,不能陪榮玘去了。
“那我也不去看下棋了,我陪娘子一起去山上。”榮玘執意要去。江夫人勸也沒用,駱嫣只好拉上榮玘一起去了棲霞山……
傍晚從山上回來,馬車在山路上顛簸着,駱嫣感到腹內翻騰。昨夜沒有睡好,白天又在太陽底下曬着,駱嫣忍不住噁心起來。車到平路,駱嫣跳下車扶着車架嘔了幾口酸水。
榮玘緊張地跳下車扶住駱嫣,“娘子,你怎麼啦?”
寶蝶先驚訝地看着駱嫣,復又臉露欣喜,“難道三奶奶有……”
駱嫣接過玖兒遞過的棉帕,擺擺手,讓寶蝶不要亂想。寶蝶眼裡的欣喜轉爲失望,望了玖兒一眼不再出聲。
玖兒扶駱嫣重又上車,榮玘不時地問一聲,娘子好些了嗎?駱嫣眼裡起了霧。
馬車進了城西,駱嫣靠在車窗邊,望着榮玘興奮的臉,心裡的難受平復了些。榮玘看到新鮮的風景和人,總是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
“娘子,快看,那邊有人打架!”榮玘驚呼一聲。駱嫣朝窗外看去,一羣七八歲的小孩圍成一堆,呼喝着拳打腳踢不知什麼人。
駱嫣讓馬車停下,榮玘着急地跳下車,分開小孩,駱嫣跟着上前,不由驚呆了。
寶蝶和玖兒圍在榮玘和駱嫣左右,看到地上被打得口鼻流血的人,也怔住了。玖兒脆聲地叫道,“寶琴姐姐!”
地上的人仿似沒聽見,一頭亂髮遮着臉蜷縮在胸前。黏着血痕的雙手抱在膝前,身上襤褸不堪,有幾處竟露了結痂的肌膚……
孩子們起鬨說這是個瘋子,誰都可以打她。寶蝶喝退了他們,又走進一步俯身看。“寶琴,真的是你嗎?”
瘋子身子抖了抖,艱難地爬起來掩臉往街邊蹣跚而去,一陣風過,吹來瘋子身上難聞的惡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