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 你看這帕子可好?這可是宮裡的繡女日夜裡趕出來的!嘖嘖,這做工,外邊可是千金難求呢!”講話的嬤嬤也不知道得了什麼指示, 扯東扯西的, 一刻也停不下來。
九娘子連眼皮都懶得擡, 怔怔的看着窗外, 從前靈動的眼睛, 此刻一點神采都沒有,一片死寂。
假公主困在宮裡十幾天,真公主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上了妝, 又刻意打扮,就是親孃來了也要好好打量。只是再像, 只要開口說了話就要露陷。那些宮人也不知道被人施了什麼法術, 自她被綁了來的那一日起, 叫她做公主是連眼睛都不眨,就好像從頭到尾喚作朝陽公主的就是她。重重的太監看着, 就是掙扎也是白費力氣。日子久了,被那些人日夜裡顛倒着,只怕九娘子連自己是誰都分不清了。
家裡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在這深宮裡隔絕內外,一點外邊的消息也沒有,就是母親有什麼動靜, 她也是兩眼一抹黑, 一點也不知道。楊六變成了內賊, 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帶家奴來綁人, 包藏禍心必定不是一日兩日的事情了。只是不知道蕭太妃許了什麼好處, 能讓他如此賣命。離開京城這麼多年,宅子里老人早就換了一大半, 母親也不好把人全趕出去,就此埋下了禍根。只怕那些日子,管着侯府的二姨娘也脫不了干係。
那祖母呢?聽蕭太妃的意思,只怕是對祖母早已恨之入骨。如果二姨娘有問題,那祖母的病只怕是另有隱情。難道只是爲了將她們撮弄到京城裡?
九娘子擡着頭,看着頂上繁複至極的藻井,好不容易纔把事情想通,只覺得被人密密的織了一道大網,直往身上罩,壓得她喘不過氣來。自己一家人怎麼就這麼走入了絕境!拳頭死死的抓緊,就算想通了又怎麼樣?還不是一步步走入了陷阱!
打進宮起,她就沒再見過李諾安。從前那些作伴的歡聲笑語在心頭一一閃過,九娘子只想再問問她,難道從前的情誼都是假的嗎?難道這些陰謀她李諾安也是知曉的?真是好狠的心!
那嬤嬤見她不理人,也不氣餒,煞有介事的繼續說道:“公主殿下不必擔心,那宋家雖然在西北是土皇帝,但只要公主一日不離京城,就還是宮裡的寶貝疙瘩,沒人敢欺負了你去!”嬤嬤又曖昧一笑,“傻子也沒什麼不好的,往後家裡的就是公主做主,公主連遮掩都不必,也沒人敢說殿下什麼。”宮裡能在主子房裡當差的,都有條三寸不爛之舌,就是對着根木頭樁子,也是能說上三天三夜的。
“蕭太妃駕到!”
這幾天不知道聽了多少太監這尖細刺耳的聲音,就像一把把刀劃在堅石之上,刺得人心口疼。
蕭太妃卻心情很好,前所未有,扶着阿馳的手,一步三搖的走了進來,斜插雕花木簪,眉心一點硃砂,淡掃娥眉,一身銀絲墨雪茉莉含苞對襟振袖收腰絲制羅裙宮裝,雅而不俗的鵝黃色,淡淡的幽雅。
竟一點也不避諱先皇新喪了。也是,一朝君子一朝臣,前頭的都死了,後邊的哪會記得。勉勉強強服了二十七日的國喪,又開始歌舞昇平了。
就是打扮得再美,在九娘子眼裡也是惡如蛇蠍。九娘子有些厭惡的偏過頭。
“我的女兒喲!駙馬爺今兒就到京城了。”蕭太妃用團扇捂着嘴巴低笑,“等了這麼久,總算沒耽誤了我的寶貝女兒的婚事。外邊兒就已經張羅起來了,月底就能把這婚事給辦了,也好了了本宮的一樁心事!”
九娘子心底裡十分厭惡,一點都不想看到蕭太妃令人生厭的臉,只怕連隔夜飯都要嘔出來了。可以閉上眼睛,可是她那同樣討厭的聲音卻往九娘子腦子裡鑽。
蕭太妃卻還在自說自話,敢情這宮裡的人都有這麼一項本領。“你看,我們女兒這怕是是害羞了。”竟然還回看身後的阿馳一眼。“女兒家呀,都是有這麼一天的!就是嫁了過去也是時時都能回宮裡的了。聽說呀,你的好姐妹蕭九娘也正籌備着嫁妝呢!昨天本宮還求了聖旨,賞了不少好東西去了!等當了王妃,是再好也沒有的了。”
九娘子聽到自己的名字,倏的一下回頭,看着蕭太妃的令人作嘔的臉。“你把李諾安送到我家裡去了?”
蕭太妃入戲太深,有點責怪的看向九娘子。“這孩子,胡說什麼呢!你自己不就是李諾安麼!”轉而說道:“知道你這孩子心善,你倆打小都是我看着長大的,如今你嫁了好人家,她也許了四皇子,真是皆大歡喜。本宮看着你們都有善緣也是心滿意足了!”
九娘子聽得喉嚨發苦,更覺得這金碧輝煌的寢宮暗無天日。
一個久居深宮,一個纔回京城,誰又會想到兩人已撤換了身份。只要母親被她們掌控着,她們死死捂着,就是九娘子去說,這麼荒唐的事,又有誰會信?
九娘子淚水就從眼角滑落,竟已是傷到深處,泣不成聲了。
“好好的,哭什麼!”也不知道觸怒到了蕭太妃哪根神經,還帶着笑的嘴抽搐了一下,敷滿脂粉的臉一下子就變作了猙獰。“大喜的日子你給我哭!”
揚起手來,巴掌就狠狠往九娘子臉上招呼!
“啪”的一聲,九娘子身子一偏,雪白臉立時就印上了一道鮮紅的五指印。
蕭太妃還不解氣,還想再補幾個巴掌,一邊的阿馳連忙一把握住蕭太妃的手,“娘娘使不得,打花了臉就不好了!公主還要見人的呢!”
蕭太妃深吸了一口氣,胸口不住上下起伏,想到月底就要行禮,已經礙不了幾天的眼了。緩了緩,又掛上了那虛假的笑容。“是本宮太心急了。”冰冷的雙手又在九娘子的臉上重重抹了一下,“本宮可是打疼你了吧!哎,都是本宮不好,一想到你要離了我,就有些控制不住。你好生休息,也別心思太重了。”口裡說的親熱,臉上卻是一片陰冷,抖抖袖子,轉身就走了。
九娘子只覺得這個女人喜怒無常,陰森恐怖,哪裡還有多年前那個愛護她的姑母的樣子。也不知道是她從前裝得太像,還是這吃人的深宮把人逼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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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娘子只覺得日子過得渾渾噩噩,對了未來完全沒了期待。就連發嫁的日子到了,也是一無所覺。
由着那些太監宮女們給自己換上了一層又一層的大紅禮服,頭上戴着厚重玉霞金冠,頭皮拉得死緊。把她的身子都壓得重重的往下沉了幾分。
若不是身邊總有個宮人扶着她,她早就身心俱疲的攤在了地上。頭腦裡面轟鳴作響,連人在她面前說話,都好像隔着重重山水,走路都是漂浮着的。
低着頭麻木的拜了太后,拜了皇帝,由教習嬤嬤牽引着行着大禮,演一出大戲。
龍樓光曙景,魯館啓朝扉。豔日濃妝影,低星降婺輝。玉庭浮瑞色,銀榜藻祥徽。雲轉花縈蓋,霞飄葉綴旂。雕軒回翠陌,寶駕歸丹殿。鳴珠佩曉衣,鏤璧輪開扇。
“時辰到!請朝陽公主入轎!”九娘子被身邊的宮人死死架着,就這麼被塞入了喜轎。
公主出嫁,十里紅妝。
京城裡的百姓都爭着看這金枝玉葉的新娘子,前頭死了了未婚夫,後頭就要嫁個一個傻子。投了個好胎,也是沒福分消受的。
等九娘子再回過神來,就已經被人像木偶一樣,擺放在了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