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相渾濁(黑籃)
黃瀨承認自己是個貪心的人。
不能放下青峰,走向沒有青峰的世界。同時又固執的抓住霜月,享受着霜月的體貼,沉溺在有霜月陪伴的日常裡。
明知自己的fans會對和自己走的近的霜月做些什麼,黃瀨還是會毫不避諱的對霜月表現出依賴。即使親眼看到自己的fans因爲不滿霜月和自己走得太近而以各種過分的方法欺負霜月,黃瀨也裝成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
(這一定是報應。)
渾身上下的血液都在逆流。
身體彷彿處於失重空間,黃瀨竟然沒有辦法很好的穩住自己的身體。在他的身體之中,那些密密麻麻的纖細血管彷彿快要承受不了兩種相互衝撞的力量,馬上就要被擠得爆裂開來。
(太貪心的報應。)
“……真是意外呢。”
像是空氣中的所有氧氣都被替換成了氣態乙醚,望着慢悠悠的從與餐廳相連的廚房裡走出的霜月,黃瀨的心臟比先前運動時跳動的更加激烈。與這激烈的心跳一同襲來,煩悶欲嘔的暈眩感讓黃瀨越發的焦躁與懊惱。
(被看到了……)
大腦似乎變成了一團漿糊。
(和小青峰H被看到了……!)
耳邊嗡鳴不止。
(被班長、被班長她——)
黃瀨已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在正常的呼吸着,自己的脣舌是不是還能按照自己的意識活動。
“班、班長?!”
“而且,上演活|春|宮的人居然還是——”
黃瀨所熟知的那個女子,那個如同櫻花花瓣般柔軟,又彷彿陽光般溫暖的女子正帶着黃瀨並不熟悉的嘲諷笑容,以嘲諷的聲音笑着道出了連黃瀨本人都不完全清楚的事實。
“……現在就讀於航空學院的超人氣模特兒……黃瀨涼太。”
當霜月朝着黃瀨微微挑起嘴角的時候,黃瀨確實的在她的笑容中看到了輕蔑。
(啊……)
心在往下墜落。向着看不到盡頭的深淵深處不斷地墜落。
(啊啊……)
被這個人用這種眼神看着原來是這麼令人痛苦的事——黃瀨知道這個時候才感到後悔絕對不是能用“後知後覺”、“反射弧太長”這樣的理由能夠矇混過去的。
“旁觀就當成是封口費吧。”
從震驚、不知所措、後悔以及不安中回過神來,黃瀨因爲霜月這充滿了異質感的話語而稍微找回了一些理智。
“班長,爲什麼、你會在這裡?”
其實霜月在任何時間出入黃瀨的公寓都不奇怪。因爲這是黃瀨自己默許了的事情。
四年裡,總是給經常性缺課的黃瀨送來講義、筆記、參考資料以及各種通知的霜月不知在黃瀨居住的公寓樓前等待過幾次,等待過多少個小時。時間久了,公寓的管理員以及保安也都清楚了霜月是爲什麼而來找誰。
由於模特兒的工作有時候不能按時結束,還會臨時有各種各樣的變動,即使霜月事先和黃瀨打過招呼黃瀨也未必就能按照約定好的時間回到公寓。一方面是覺得總是麻煩霜月卻又提防着霜月實在不是男人應有的行爲,另一方面也是顧忌到總是沐浴在周圍人的視線以及閒言碎語下的霜月的心情;擔心霜月等自己太久會很勞累,當然也有不想讓自己也捲入閒言碎語裡的因素,黃瀨在買下新公寓後就告訴了霜月兩把備用鑰匙的其中一把所在的地方。
“以後班長把要交給我的東西隨便放在哪裡就可以了。”
黃瀨不太好意思去看霜月的臉。於是他盯着新買的手磨咖啡機裡,擺出一副專心磨咖啡的樣子。
“……嘛……班長住的地方離我這裡還是有一段距離。班長累了的話,請隨意的在我這裡休息。我這裡的東西班長隨便用沒關係。”
想到年長的管理員把幫着自己搬家的霜月當成了自己的女友,還在看到自己和霜月一起回到公寓時打趣自己和霜月是“小夫妻”,黃瀨心中又涌起了那種帶點小興奮的莫名感覺。那是類似被羽毛輕輕掃在肌膚上的微癢感。
“廚房我也可以用嗎?”
“唉?”
黃瀨惶惑的擡頭,卻看不到霜月的表情——垂眼凝視着桌子上的備用鑰匙,霜月端正的臉上波瀾無驚。
“可以、當然……可以。”
微微的輕癢又浮現在了心底,這讓黃瀨凝視霜月的時間比平時多了兩秒。
(我還以爲……班長的反應會更——)
磨着咖啡的黃瀨少見的產生了微妙的失落感。不過很快黃瀨就對產生失落感的自己感到了可笑。
(我不是喜歡上了班長,也沒有要把班長變成我的女人的意思。對,班長對我來說是……)
(來說是什麼呢……?)
黃瀨忽然有些不明白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和霜月的關係了。
(首先肯定不是戀人。)
對於年長管理員的調侃,霜月並沒有表現出明顯的喜怒哀樂。她只是禮貌性的對着管理員鞠躬,接着又目不斜視的走在了黃瀨的身邊。
(兄妹……?不,要說的話更像姐弟。)
心思細膩的霜月很會照顧人。黃瀨有好幾次都是因爲霜月的提醒纔沒把重要的事情給忘記。
(……就這個層面上來說,或許還像母子?不不不,母子也太誇張了。)
望着一旁的霜月,黃瀨默默的想着:母親纔不可能這麼年輕。
(不過班長的料理手藝好到和老媽有得一拼。)
開始頻繁的吃上“和老媽有得一拼的料理手藝”所做的料理是在那之後。
發現黃瀨忙碌的時候偶爾會顧不上吃飯,有時候過度的勞累又會使黃瀨食不下咽或者是吃下去很快會引起身體不適的霜月開始會在黃瀨忙碌的時候到黃瀨的公寓爲黃瀨做料理。黃瀨不在的情況下就放到冰箱裡,等忙完的黃瀨回到公寓後自己熱着吃。
黃瀨會養成了定期用食材填滿冰箱的好習慣是因爲不好意思每次都讓霜月買料理的材料,但又沒法讓霜月收下材料費之後的事情。
習慣了在玄關的白板上看到霜月的字跡,也習慣了餐桌上擺着用保鮮膜封好的霜月做的料理、能在冰箱裡找到自己最喜歡的奶汁烤洋蔥湯;黃瀨完全習慣了好幾天不和霜月聯繫或是見面也能拿到霜月送來的資料、吃到霜月親手做的料理的日子。
知道自己的問題完全是無意義的黃瀨一開始想要的就不是霜月會出現在自己公寓裡的原因。真正讓黃瀨迫切地感到想知道的事霜月對自己和青峰H的這件事的看法。
但是,黃瀨無法問霜月“你對我和小青峰H了的這件事有何看法”。
“司波教授的講義掃描,我的筆記也在裡面。”
銀色的U盤被放到了桌面上。
“那爲什麼……班長會知道小青峰的事?”
試探持續着。
沒有餘裕去思考用四年前確實喜歡過、愛過,並愛的痛徹心扉的人用來做試探的藉口卑不卑鄙;也沒有餘裕去思考這個時候自己不去考慮青峰的感受是因爲自己不再愛着青峰還是覺得自己和青峰的關係反正沒法再糟一點,與其浪費時間在挽回不了的青峰身上不如把時間花在有可能挽回的人身上。黃瀨只知道自己無法對會失去眼前這個人這件事無動於衷。
“震動整個籃球界、掀起籃球界新風暴的日本人,沒有日本人會不認識青峰君的吧?”
射出的箭再一次偏離靶心。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焦躁點燃了黃瀨的心火。
“我不是那個意思!!”
“班長你應該知道我想問的不是那個!!”
黃瀨一時間竟是無法控制自己的嘴。
“我想知道的是班長你怎麼知道我和小青峰好久……!”
意識到“問題”是在黃瀨把話問出口之後。
(……等一下……)
(爲什麼、會知道……?)
冷汗從毛孔中滲出,背脊發涼的黃瀨睜大了眼睛。
(班長爲什麼會知道我和小青峰……)
“好久、沒有……那個……”
黃瀨像是陷入了一個荒誕又扭曲的恐怖噩夢之中。然而這個由他自己一手製造出的噩夢他自己卻不知道逃脫的方法。
聞言,那個本應是黃瀨十分熟悉的女子在黃瀨面前展現出了黃瀨從未看到過的笑容。
“黃瀨君有想過嗎?”
溫暖的燦笑,羞澀的微笑,體貼的淺笑,尷尬的淡笑,無奈的苦笑……那是不同於黃瀨所熟悉的霜月過去在黃瀨面前展現過的任何一種笑。
那是打從心底認爲“可笑”的笑容。
“爲什麼想給你送講義的女孩子那麼多,能送到你手上的講義卻只有我給你的這一份?”
高中二年級的寒冬之夜,站在黃瀨家門口的“班長”並沒有對黃瀨說:“是班主任的齋藤老師要我來的。”她說的是:“齋藤老師要我轉告你,下週的全國統一模試一定要參加。”
(也就是說……)
霜月以諸如爲缺課的黃瀨送筆記之類的某種理由向班主任的齋藤老師要到了黃瀨家的住址。對霜月想要接近黃瀨的目的毫不知情的這位老師就拜託他眼裡“認真負責的好學生”、“值得依靠的好班長”向黃瀨轉達他的話。
(從一開始就是——)
以爲自己是知道得最多的那個人,不惜揹負着罪惡感裝作一無所知,從而毫無壓力的享受着霜月溫柔對待的黃瀨這個時候才發現自己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真是令人憐憫的頭腦,讓人哀嘆的情商……”
(……不要說了,)
對上霜月那黑曜石一般的眼眸,雙手下意識的緊握成拳的黃瀨沒有發現自己那捏的緊緊的拳頭正在顫抖。
(不要再說了啊——)
“黃瀨君,你果然是個除了臉好看以外完全沒有任何優點的笨蛋啊——”
霜月的聲音如同利刃一般深深的切裂了黃瀨心底的沼澤,切開了用鎖鏈五花大綁着的箱子。
“我知道黃瀨君喜歡弄髒自己曾經最爲憧憬的ACE的口腔、嘴脣和臉。”
“也知道黃瀨君的童|貞是給了青峰君。”
“還知道青峰君的處|女是給了黃瀨君。”
應該是在死前才能看到的走馬燈在黃瀨的眼前不停地轉啊轉。黃瀨卻是慢慢的停止了顫抖。
“第一次是在高中三年級的冬天。看着從球場上下來、渾身汗溼的青峰君,黃瀨君居然就興奮起來了呢。”
“真的是變態啊。”
(“變態”……或許是吧。)
長睫微垂,黃瀨奇異地平靜了下來。
“不過發現黃瀨君興奮了起來,主動開口獻身於黃瀨君的青峰君也是變態呢。”
(是的,)
“不過沒關係,世界上的變態很多。”
(我一定是,)
“看,這裡也有一個變態。”
凝視着拉起了裙襬的霜月,黃瀨看到了箱子裡自己的真心。
(喜歡上了班長。)
蜜色的眼眸中倒映出說着“只是打個招呼”繼而放下裙襬的霜月。
(因爲我,)
黃瀨想會在這種時候得出這種結論的自己果真是個變態。而霜月所說的“世界上的變態很多”的結論一定被自己給印證了。
(居然覺得這樣的班長很可愛。)
被跟蹤狂跟蹤並接近的受害者因爲發現跟蹤狂是衝着自己而來後感到了狂喜。
(要好好和小青峰說清楚。)
壓抑着衝上前去抱住跟蹤狂霜月的衝動,聽着霜月的叮囑、目送着霜月離開,“受害者”?黃瀨沉醉在了名爲安心的幸福暈眩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