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孟凡塵、張逸度、沈南天三人準備前去天山尋藥,竇震從馬廄裡牽出幾匹好馬道:“這三匹駿馬都是良駒,雖然算不上日行千里,但走足八百不成問題,只需十日便可到達天山。”
孟凡塵三人一拱手,謝過了竇震,立即跨馬揚鞭,離開了。
然而就在他們剛剛走了沒多久,孟凡塵突然停了下來,回頭看了看。
其他人也都勒馬,張逸度問道:“在想曾天成嗎?”
“不是。”孟凡塵皺眉道:“我剛剛感覺到一陣很重的殺伐之氣,好像與我們擦肩而過。”
沈南天道:“你也不要疑神疑鬼的,就算是有一兩個殺氣很重的人,那又有什麼?”
“不,不是殺氣。”孟凡塵擺了擺手,沉思道:“而是伐戮之氣。”
張逸度疑惑道:“這之間有什麼區別嗎?”
“我也說不上來。”孟凡塵揚鞭道:“算了,不管那麼多了,趕緊前往天山,找藥材纔是正事!”
沈南天和張逸度對視一眼,搖了搖頭,跟了上去。
而在朱離的房間當中,人也都散了,只剩下錢靈兒還在陪着他。
竇震走了進來笑道:“靈兒姑娘,老夫找曾少俠有事商量。”
錢靈兒很知趣的離開了,順便帶上了門,她知道,都需要避開她說的事情,那將是很重要的。
她猜的不錯,確實很重要,關係到朱離和她未來的命運。
朱離看着竇震步履蹣跚的坐下,他很好奇,竇震的事情是有多重要,連貼身丫鬟都不帶,自己艱難的走進來。
竇震喘了幾口氣,這才說道:“朱離,嘉靖十五年生人,嘉靖三十二年當上了捕快,三十四年升爲捕頭,三十七年十月,因爲殺害朝廷命官而被追殺,化名曾天成。老夫說的不錯吧?”
“不錯。”朱離點了點頭道:“除了某些細節之外,完全正確。”
竇震呵呵一笑道:“聽說本來一起被追殺的還有一個人,不過他把你出賣了,而且還因此升做了京官。你怎麼想呢?”
“沒什麼可想的。”朱離釋然地道:“他還有家人要顧及,何況我不是沒死嗎?每個人都有苦衷,每個人都會害人,又有誰有資格談論別人呢?”
“你這人還真是看得開。”竇震欣賞地看着他道:“把所有人都解脫了。”
“不。”朱離嘴角輕輕揚起,微笑着道:“我只解脫了我自己。”
忿恨除了能給自己造成病症,對於別人又有什麼傷害呢?
難不成去恨一個人,那個人就會因爲你的恨而改變?
擲斧於空中,傷不了蒼穹,反而會白費了一場力氣,有這些力氣和時間,還不如多往前走幾步路,或許還能撿到錢哩!
“昨天死了太多的人,有許多我都不認識。”竇震悲傷的看着地面,沉聲道:“他們都是從外面來的,都是我的手下在外發展的勢力,有許多人都不相熟,更不認識翟義門的人,所以難免會殺錯一兩個人。”
朱離不明白他的意思,茫然地道:“不過他們都是爲了同一個信念而戰鬥,無論如何,都是英雄。”
“其中更是不小心殺死了一個逃犯。”竇震嘆了口氣道:“你也知道,想那種獨自一人逃命的人最容易出事了。”
朱離聽出了一些意味道:“那個逃犯叫什麼?”
“叫朱離。”竇震搖頭道:“死的可真慘啊,臉都被人踩爛了,估計誰也認不出他了,直到人們從他身上搜出了捕頭的令牌,才確定了他的真實身份。”
朱離的眼睛頓時發亮了:“所以殺害朝廷命官的那件案子也結了?”
“兇手都已經死了,案子當然是結了!”竇震道:“而且他這個人四處漂流,爲了逃命連人都不敢見,最後孤苦而死,真是悽慘啊!”
朱離整個人都好像癱了,也傻了,躺在牀榻上良久無言。
過了有半盞茶功夫,他纔對竇震說道:“大恩不言謝。”
竇震笑了笑,起身道:“好好休息,儘快養好傷,還有人等着你,也有人在關心你,你可不要讓他們傷心難過。”
朱離鄭重的點頭道:“我明白。”
見竇震蹣跚着走了出來,錢靈兒就急忙去看朱離,似乎已經等不及要和朱離見面了。
然而他們不過剛剛分離片刻而已。
剛一見到朱離,錢靈兒就發現他很高興,那種高興是直接流露在表面,無法抑制的。
一個被追殺的逃犯,一個隨時可能會死的人,在同一天,得到了自己不會死,而且不用再亡命天涯的消息,誰能不高興?
從此以後他就能安定下來,結一間小小的木屋,和好友,還有自己所喜歡的人在一起。
以前的痛苦、奔波,全部都會消失,取而代之的,就只有平靜的幸福。
就在這一刻,朱離甚至覺得桌椅板凳都變得可愛起來了。
見到他高興,錢靈兒也開心:“剛剛你們談了什麼?看上去是很好的事情。”
“我不用再逃命了,更不用擔心有人會追殺我。”朱離把喜悅分享給錢靈兒道:“從今往後,我就是個普通人了。”
錢靈兒忽然問道:“那你以後有什麼打算呢?”
“既然我都已經離開了朝廷,離開了武林,自然是要隱居。”朱離嚮往地道:“以後的以後,都不想再管這世間的煩擾了!”
“那……”錢靈兒低着頭,擺弄着衣角道:“你有沒有想過要有個家呢?”
“這個……”朱離表情忽然一滯,從高興,又變成了苦澀:“估計沒有哪個女孩子會喜歡我吧。”
錢靈兒好奇地眨了眨眼睛道:“爲什麼不會有女孩子喜歡你啊?”
“因爲我是個酒鬼,還特別不愛乾淨。”朱離苦笑道:“喝多了就睡,經常耽誤事。”
“那以後你就少喝一點。”錢靈兒笑道:“我聽說一個人喜歡了另一個人,是會改變的,你不是不想改,只不過還沒有遇上你最喜歡的人而已。”
“或許。”朱離攤開手,閉上了眼睛道:“不過現在我只想好好睡一覺,等我醒過來,那將是不同的人生。”
朱離已經決定了,把過去的一切盡付與夢中,讓夢帶走他的痛苦,讓虛妄變成他不堪回首的過往,而現實卻會是美好的,充滿了希望和光明的。
所以朱離睡去了,睡的很沉很沉,這一覺也很長很長。
如果不是因爲太過於沉重,拋棄的時候,又何須那麼久,又何須休息的那麼透徹?
有的人可以休息了,但有的人卻還在工作。
京城,陸府,陸柄合上最後一封書信,準備睡個午覺,也不得安寧。
要知道他昨晚才睡了兩個時辰,一大早還要處理趙文華的事情。
幸好朱離死了,不然趙文華還是要找他鬧,質問他爲什麼不盡力做事,那樣一來,他連兩個時辰都睡不好。
看到趙文華開開心心的離開,陸柄在心裡只是冷笑道:“白癡。”
他從不認爲趙文華有什麼本事在朝廷裡待下去,即使是嚴嵩,也不過是個跳樑小醜罷了。
有人說嚴嵩是個貪官,魚肉百姓,禍亂朝綱,糾結朋黨,無惡不作。
但其實,任何一個官員都是這樣,沒有一個官是不貪的,比如夏言的那個徒弟徐階。
他其實貪得比嚴嵩更厲害!
可那又怎樣?
夏言沒死之前就一直誇讚徐階有能力,而夏言的眼光一向很好,所結交的人,說的不好聽就是朋黨,哪一個沒有本事?
隨便揪出一個都是博古通今,治世有方的人才!
反觀嚴嵩那邊,烏煙瘴氣的,什麼三教九流的人都有,單憑這一點,嚴嵩就是個遺臭萬年的傢伙。
說到底,一個國家怕的不是貪官,更不是小人,而是一羣沒有才能,還整天耀武揚威的出頭鳥!
一個人最成功的不是擁有多少財富,權勢有多大,而是明明爲非作歹,無惡不作,但是別人還不得不把你當尊神一樣的崇拜。
這就是陸柄的價值觀,所以他在貪財的時候,也努力做事,爲了家國天下而奮鬥!
他從不把自己當成人看,而是當做一隻大樹上的蛀蟲,如果樹倒了,那纔是所有蛀蟲的末日!
爲了能讓子孫後代的蛀蟲都能有的吃,他還必須要保護好這棵大樹才行。
陸柄的兒子陸秩這一次親自來送信,這讓陸柄很重視:“秩兒,誰的信?”
陸秩把信件遞給陸柄道:“是天權道長的。”
陸柄微微皺眉,把信件打開看了看,然後揉成了一團,扔在了地上道:“這個人不除,遲早是個禍害。”
陸秩問道:“父親想要怎麼除掉他?”
“據說他和仇鑾的女兒關係很好。”陸柄陰狠的笑道:“備紙筆,給仇鑾稍微提個醒。”
陸秩點了點頭,取來紙筆,陸柄寫了幾句話:天權乃夏言之子,脾氣秉性極似其父,非我等可掌握,惜哉痛哉!
陸秩把信件交給心腹,送去大同府,轉而又向陸柄回報道:“父親要找的那個張姓書生,孩兒已經尋到了。”
陸柄驚喜地道:“是哪個官員?”
“不是什麼官員,只是一個小小翰林院編修。”陸秩不屑一顧地道:“而且他在夏言死後,爲了諂媚嚴嵩,竟然把自己的女兒嫁給嚴世蕃爲妾,十足小人一個,不堪用。”
陸柄沉吟了許久,也不好下結論。
因爲他要做的事太過於重要,一點點問題也不能出,不然就是家破人亡的結局。
一定要慎之又慎啊!
或許張居正是虛與委蛇,或許他真的是叛變。
這五成的機率,太大了!
陸秩不懂陸柄爲何如此小心謹慎,當即提醒道:“父親是和聖上一同長大的,情誼理應非同一般,爲何不直接命聖上除去嚴嵩呢?”
聽到陸秩說到了這件事,陸柄大驚失色,慌忙捂住他的嘴道:“我與聖上一同長大這件事你以後都不要提了,明白嗎?”
陸秩不明白,問道:“爲什麼不提?這難道不是一件好事嗎?”
陸柄低聲道:“帝王家的事情根本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總之以後都不要說此事了,別人提起你也別搭話,不然會招來滅門之禍的!”
陸秩雖然不懂其父親是什麼意思,但總之一句話,小心駛得萬年船:“孩兒知道了。”
陸柄放下心了,開始思考張居正的事情,琢磨了半天,決定還是親自去一趟,試探試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