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曉有些驚悚地盯着面前的鏡子,鏡子中的小女孩滿臉的烏青,還貼着幾塊創可貼,幾乎完全毀掉了原本精緻可愛的外貌。只不過令凌曉震驚的並不是她此刻被毀容了,而是她突然縮水,回到了七八歲的模樣。
身上的傷口被仔細地處理過了,雖然看上去很糟糕,但是凌曉多年的經驗仍舊讓她在打鬥中最大限度地保證了自己的健康。
原本身上的白色繁複的公主裙被扔掉了,現在,她身上穿的是一身簡潔文雅的淑女裝,大概是按照那位三少爺的口味換上的。凌曉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眨了眨眼睛,仍舊無法弄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在凌曉擰着秀眉沉思的時候,房間的門被輕輕推開,凌曉猛地扭頭,警惕地盯向門口,一隻手也不動聲色地抓住了化妝臺上修眉用的小刀——雖然算不上鋒利,但是如果使用得當的話,也是一件讓人不能忽視的武器。
不過,看上去是凌曉的反應有些大,探進身來的是一個和她目前外表看上去差不多年齡的男孩,金色微卷的頭髮不服帖地亂翹着,藍色的大眼睛散發着驚喜的光芒,大概極其滿意凌曉的外表——儘管她看上去鼻青臉腫。
“你就是三叔接過來陪我玩的女孩子嗎?我叫傑諾特。”男孩蹭進屋子,有些緊張地抓着自己的揹帶褲,磕磕巴巴地用着不標準的中文說道,那眼巴巴的模樣,像是隻耷拉着耳朵求撫摸的蘇格蘭牧羊幼犬。
凌曉微微放鬆了捏着修眉刀的手,矜持地點頭問候:“我叫凌曉,但是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三……少爺接過來陪你玩的人。”
“哦……”傑諾特看上去有些失望。
“對了,傑諾特,你知道今天是哪一天嗎?”凌曉停頓了一下,沒有給傑諾特再次說話的機會,立即反問道。
“四月十三日。”傑諾特奇怪地眨了眨眼睛,卻仍舊乖巧地回答。
“哪一年?”凌曉有些緊張地追問。
“是1917年。”傑諾特更加疑惑,特別是當他看到凌曉因爲這個答案而失神之後,“怎麼了?”
“不,沒什麼,我就是問一問。”凌曉搖了搖頭,她明白了一些事情,卻反而更加糊塗了。
她不是身體縮小了,而是回到了自己八歲的那一年。
凌曉不知道她到底是怎麼回來的,記憶中只是她的任務失敗了,被抓了起來,然後被注射了某種未知的藥物,失去了意識。等到她甦醒後,雖然仍舊是被捆綁的狀態,但是不僅換了身衣服,身體還縮小了,對此,她一直認爲這是神秘藥物的作用外加俘虜她的人的變態嗜好的原因——雖然聽起來同樣扯淡,但是總比一睜眼又一閉眼地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靠譜多了。
凌曉將近三十年的生命中大起大落,經歷了各種事情,所以不管她如何猜測疑惑,卻仍舊迅速做出了自救。也許是被注射藥物後變小讓敵人覺得她失去了威脅,所以捆綁她的手法簡直外行到令人髮指,凌曉輕而易舉就掙脫了繩索,偷襲得手搶了槍械之後毫不手軟地殺掉了明顯是業餘的看守,一切順利輕易到讓她不敢置信。
然後,也許是被她的槍聲吸引,那個叫三少爺的人出現了,她就被帶到了這裡,處理完傷口後,纔有時間正視並思考自己之前的遭遇。
如果這時候是1917年的話,凌曉便輕而易舉地知道了那位三少爺的身份。就凌曉本人而言,她更習慣稱呼那人爲“三爺”,神秘莫測、總是宛若一道影子般隱居於幕後,卻沒有任何人敢招惹的三爺。
當然,凌曉只是知道這位三爺罷了,無論是身爲凌家小姐的少女時代,身爲沈家夫人的貴婦時代,還是身爲間諜凌曉的最後幾年,三爺都是她只聞其名而未謀其面的人物。
沒有人不知道三爺,但是有資格見到三爺的人卻屈指可數,凌曉顯然從沒有那種尊貴的資格。
凌曉早就不記得自己曾經的八歲是否也經歷過一場綁架,但是她很明確的知道,八歲的她從來沒有見過三爺,更不用說被三爺帶回了宅子。
也許在她開槍殺掉綁匪的那一刻,命運的軌跡就改變了。不過,就算此刻不變,凌曉也絕對不允許自己的人生再次走那麼多彎路,被那麼多人欺騙、利用、拋棄,最後陷入無法掙脫的骯髒的泥沼。所以,第一次改變就意外地幫她帶來了見到三爺的資格,凌曉覺得自己實在是幸運極了。
與傑諾特聊了沒兩句,凌曉就被人抱着,再次見到了三爺。
三爺換了一身繡着暗色竹子的長衫,懶洋洋地斜靠在塌上,看上去跟凌曉曾經聽聞過的三爺沒什麼兩樣。但是現在的三爺還只是三少爺,雖然只是相差一個字,卻意味着在他上面還壓着其他人。
三爺——或者說三少爺看上去很滿意凌曉的裝扮,悠悠然招了招手,示意僕人將凌曉放到他身邊,然後揉了揉凌曉被清洗地很乾淨的頭髮。三少爺的手指白皙而靈巧、修長而有力,儘管看上去更像是一件藝術品,卻沒有任何人敢於忽視其中所蘊含的能力。
“丫頭,以後跟着我怎麼樣?”三少爺笑道,語氣溫和地垂詢,卻不知爲何讓人完全不敢反抗。
當然,凌曉也沒有反抗的意思。
“好。”她的回答異常乾脆。
“真是乖孩子。”三少爺滿意地點了點頭,“我先送你回凌家,以後有時間就讓人接你過來,有什麼事情,你也可以來找我。”
“我知道了。”凌曉乖巧地應聲。
三少爺又詢問了凌曉幾句,卻只是關於她平常的習慣。喜歡吃什麼,喜歡穿什麼,喜歡玩什麼,喜歡學什麼——當然這些三少爺是不需要記住的,而是交由僕人來安排——親切和藹地就像是普通的長輩。
或者說,應當是凌曉印象中的長輩應有的模樣。
不得不說,從來沒有被長輩如此關懷過的凌曉有些恍惚地受寵若驚。也許從小就缺乏來自長輩的關愛,凌曉對於這樣的情況完全沒有抵抗力,即使早就心冷如鐵,也不由得流露出幾分的孺慕。
儘管凌曉知道,從這位三爺身上尋找長輩的感覺,從根本上就像是一個笑話。她之於三爺大概只是一個打發時間的玩意兒,不過,即使只是與三爺搭上一點點關係,也能讓她接下來的人生受益無窮。
即使尊貴又冷情,但是據說三爺對於他看得上眼又完全順服於他的人,還是很好說話的。
三少爺沒有詢問凌曉爲何身爲凌家的大小姐,卻可以毫不眨眼地殺人,可以流露出那種完全不屬於孩子的神情,也許他根本不關心,也許他覺得無論凌曉的原因是什麼,都不可能對他造成任何的威脅。但是不管怎麼說,凌曉都覺得鬆了一口氣,她不知道自己能否在三少爺那雙溫和卻洞悉一切的眼睛下撒謊,同樣,她也不知道如何將自己詭異的遭遇說出口。
總之,凌曉在三少爺的身邊和樂融融地呆了一個下午,並且與自己未來的玩伴傑諾特再次相認了一遍後,終於被送回了警局。
看到凌曉被平安健康地送來,發福的警察局長長長鬆了口氣,再三叮囑她回家之後一定要說自己是被警察營救並留在警局處理傷勢、做口供的,又馬不停蹄地將她送回了凌家。
凌曉被激動地痛哭流涕的管家白叔抱着,漠然地望着自己少女時代的家,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意。
那些曾經傷害、拋棄並把她玩弄於鼓掌之中的人們啊,她該回報給他們一份怎樣的大禮,才能對得起她凌曉重新回來一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