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時間如流水, 一個月之後，天空已經瀰漫了層深秋的氣息。清晨朝陽淡淡地散進屋內，混合着撫子花的芬芳, 如薄霧般, 濃淡淺薄, 化不開。
那些久遠的愛恨交織, 那些理不清的繚亂, 經過這一個月的洗禮已逐漸沉澱了下來。那些記憶已隨安陵一起被埋葬，遺忘……即使不甘，即使傷痛, 偶爾記起也會悲傷至極，可是, 既已如此……她, 也只能如此。
只是近日來秦南地區的烽煙更甚, 那件事之後皇上又下旨增派幾員大將領兵前去增援。只是令人沒有想到的是，這一仗竟久久攻之不下！眼見烽火已燃至獨孤的半壁江山, 而皇上偏偏在這時又……
承歡心裡飛快地掠過一絲刺痛，不過很快又被她抑制了下來……雖竭力想遺忘，隨儘量不去觸碰，可有些東西並不是想遺忘便能遺忘的了的。
愈是悠遠便愈是細密，深深淺淺, 無法癒合, 任由它成爲致命的痛！
這一個月來, 皇榜早已貼遍了獨孤的大街小巷。尋訪名醫, 尋訪名醫, 每一張都是！原來獨孤信自一個月前的一夜突然舊疾復發，從此便再沒有治癒……
陳子默第二日走後, 承歡也並沒有立即離開這個小鎮，後來又聽說了這件事，不知爲何，她便愈發的沒有走了。
今日的天氣有些陰沉，枯黃的落葉被平地颳起的風陣陣吹起，在空中翻飛，遠遠地望去，竟如被折斷羽翼的鳳蝶自空中零落……腳下的落葉被踩得吱呀作響，混亂不堪，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此時的承歡僅着了件單衣，迎風而立，任由冷風吹颳起她的衣角，白色翩躚。美麗不失纖細，纖細不乏柔弱，白皙的下巴微微揚起，朝着不知名的方向……兩天前陳子默傳來獨孤信病症加重的消息，至此時，皇上已三天沒有上朝了……
初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承歡足足愣了半天，後來便將自己關在屋子裡沒有出來過。
她的身體幾不可抑地發顫，眼角邊有種叫做晶瑩的東西順着長睫，顫抖着滑下！愛恨交織，有些情感已叫她分不清，原諒了嗎？可還是會怨……可如今卻又……生命中，他是她最爲在乎的人，從很小很小的時候便註定了她對他的依賴。她只知道，她，不可以失去他！他，更不能有事！
一片撫子花的清新迎面而來，她微閉上眼……回，或不回，在她的腦海裡交繞不止。
記憶中，似乎，很久以前，也做過如此的抉擇，花瓣飛於庭前，明媚亮麗，那一抹回眸的狡黠……一如蒼茫荒涼中的一片白梅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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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突然傳來了辰汐派兵攻打獨孤的消息。
領兵的便是這兩年來在辰汐頗受重視的大將趙嵩，據說此人行事狠絕，所到之處更是縱容士兵燒殺搶掠無惡不作。這件事來得突然，一時間讓獨孤王朝絲毫沒有準備的機會，只兩天的時間便讓趙嵩連攻了兩座城池去！
此次辰汐是從西北的方向一路呼嘯而來，靈巧的避過了獨孤防守最爲嚴密的地區，如今更是直搗都城安陵而來！今日剛接到消息，安陵北方的最後一道屏障晉城，此時已無力守住，不日即將被攻佔。而一旦連晉城都失守的話，那如今都城安陵更是岌岌可危了。
由於這段時日以來南面秦南王的反叛，安陵的大部分兵力已被調遣至秦南，現在安陵城內所留有的僅是護城士軍三千，再加上皇宮內的御林軍和暫時從其他城池抽調過來的軍隊，統共不過兩萬而已！
而此次辰汐卻是帶了十萬大軍前來！近日辰汐定是得到消息，想趁此時獨孤疲於戰事，而都城防守最爲薄弱的時候前來攻伐。
……看來二哥說得不錯，那三年之約真的不可當真。
想到此，她的心裡驟然閃過一絲刺痛……不知是因想起了二哥，還是，仙城的背信？
也是在此時，承歡收到了陳子默讓她速回安陵的急信！其實她也知道，此時雖然外表看起來安陵已是危機重重，但其實，如今整個獨孤，也就是由安陵纔是最爲安全的地方了。陳子默正是考慮到了這一點纔會有所決定的吧。
這一次承歡沒有再猶豫，在接到信後鞭策馬離開小鎮，朝城內趕去！此時即使陳子默不說，她也一定會這麼做的。
她說過，她不會讓他有事的！即使是受到一點點的威脅也……不可以。
她曾說過，她要替他守護好獨孤的江山，哪怕根本無力做些什麼。如今，已是兵臨城下。面對這十萬大軍的威脅，最大壓力，最爲危險的，莫過於……他了吧。
策馬奔馳的速度越來越快，風從耳邊呼嘯着刮過，她的耳邊嗡嗡作響，眼前也開始變得朦朧起來。內心似被撕扯開了一道深深的傷口，任由血緩緩地流淌而出，直到……血跡模糊，痛徹心扉！
原來，以爲什麼都不在乎了，以爲一輩子都不可能再原諒他。可是，當聽到他一旦身處危險，她還是會奮不顧身的只想回到他的身邊，那種慌亂，那種擔憂，那種不顧一切……即使承受，她也，心甘情願。
小鎮位於皇城的西南面，距安陵也就幾十公里的路程而已，承歡在行至傍晚的時候，便已到達了安陵的南城門！
時間雖然尚早但城門早早地便已關了，其實今日一天城門都沒有開過，爲了以防有奸細乘機混入城內，朝廷早已下旨封閉城門，不允許有任何人隨意出入。
傍晚時分天色已有些昏暗，風捲草起，冷清的城門口城門緊閉。承歡無奈勒馬於前停了下來，抿了抿脣，便擡頭向城樓上望去……秋風譴卷，她額前的墨色絲髮被盪漾開來，由於長時間的策馬奔馳而顯得有些急促的呼吸。
守城士兵遠遠地揮手，示意她快些離去！
承歡秀眉一蹙，正不知該如何是好，突然眸光一閃，接着從懷裡掏出了一樣東西，提高聲音衝着城樓上大喊：“快速打開城門，我乃獨孤皇后！”那守城士兵瞥了眼承歡手裡的鳳佩，先是愣了一下，便急忙轉身進去報告了！不一會便見一個首領模樣的將領急急的走了出來，只是看了一眼便大喊着命令手下的人打開城門！
原本承歡再離去的時候是隨手帶在身上的，沒想到這麼一塊鳳佩，今日倒成了通行證了……現在她才瞭然，難怪陳子默對她能安然趕回來一點也不擔心……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陳子默先前早已對守城將領打過招呼了……
城門剛一打開，那兩個士兵只覺得眼前一陣勁風便見一抹白色的身影自眼前一晃而過，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哪裡還有城門口的半點影子！
此時的承歡絲毫沒有耽擱地朝皇宮趕去，一路上所過之處行人稀少，就連平日裡熱鬧非凡的酒肆茶樓此時也已早早地打了烊！秋風漸大，吹起路邊的落葉嘩嘩作響，今年北方的秋似乎比往年來得更早，青石板路上卻已鋪上了一層厚厚的落葉……
憑藉手裡的那枚鳳佩，承歡絲毫沒有受到阻礙的進了皇宮，等隻身趕往月檀宮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由於前不久天空飄落了一層細雨，她在接過宮人遞過來的傘後便緩緩來到了獨孤信如今所居住的地方……月檀宮，那是她……曾經的住所。
秋風夾雜着細雨緩緩吹來，如霧般的煙雨濛濛，浸染了整座宮殿……
此時的獨孤信正斜倚在牀前的榻上，正打開的雕窗，風夾雜着雨絲迎面吹來，打溼了他的髮絲，額頭……仰首飲盡杯中的殘酒，纔不到片刻，他邊止不住劇烈的咳了起來，氣悶的感覺折磨着他的身心，由內而外泛着刺骨的寒意。
他無意識地朝窗外望去，突然間心跳加速，不由得睜大了雙眼！那個，那個正向他走來的女子，可是，可是……承歡？
難道，真的是她回來了？
他的眼眸裡閃過一抹狂喜，掙扎着想要站起身來。由於是在養病，此時的他僅着了一件白色的中衣，墨色的髮絲軟軟的散在肩上，在已點燃的燭光照耀下，一如安陵城中最爲華美的綢緞。
承歡越走越近，直到停靠在了廊下的窗前。望着他，她緊抿雙脣一言不發，漆黑的瞳眸裡微光一閃，接着便是深不見底……
“狐狸哥哥，你又犯病了……”
獨孤信神色一喜，“承歡，承歡你還是喊我‘狐狸哥哥’，你原諒我了？”
承歡的身體驟然顫了一下，眼眸裡有什麼東西似乎一下便破碎了，她的聲音聽不出什麼情緒，“你，你不該殺了他的，爲什麼，究竟爲什麼你要殺了他？”
獨孤信也是一顫，如果現在他告訴她，他沒有要殺他，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她，會相信嗎？想到此，他暗暗苦笑，連他自己都沒法說清楚的事，又要她……如何相信？
“不要……再傷害我的親人了好嗎？否則，我恐怕永遠都無法再原諒你了……”
獨孤信愣了一下，趁她低頭的時候伸手將她攬進了懷裡，內心卻是抑制不住的狂跳，她……還是決定原諒自己的不是嗎？
“好，我答應你，不會了，再不會有這樣的事發生了……”那一刻，他摟得她很緊，想將她摟進自己的懷裡，甚至想就此脫去這□□凡身與她一同化爲骨血，再不要管這人世間的一切……很久很久的曾經，他想保護她，可是卻保護不了，那時的他想只要等他坐上了那個最高的位子，那時，就再沒有人可以傷害到她了……可殊不知，時光荏苒，這其中的經歷纔是帶給她最大的傷害！時間久了，爲了目的而不擇手段，直到如今，他幾乎要迷失了最初的目的……
窗外天色黯然，華燈初上，不遠處廊下火紅的楓葉由於經歷了秋雨的浸染而顯得愈發的清透。月涼如水，析露的月光從枝蔓間層層灑下……古青色的瓦鑠棱角，一時間俱浸透在這一片月光的初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