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漸漸西斜,透過學生公寓玻璃推拉門的光照強度慢慢減弱,角度也越來越低。 兩個小時悄然流逝,黑夜即將拉開它的帷幕,隆重地登上時間這個大舞臺。
幾個住校生端着飯盆,從抱膝而坐的顧以涵身邊晃晃悠悠地經過,卻也只是投過來好奇的目光。
雖然她在校內名氣不小,但很少主動結交跨年級的校友,所以真正談得來的朋友寥寥無幾丫。
或許,魏忱忱和杜傑除外。
當初她因爲要節省路費開銷的一己私利而結識了杜傑,現在琢磨更像是上了賊船。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也沒有免費的順風車,記者就是記者,你若是沒有可利用的價值,他怎麼會讓你白白的佔了他的便宜呢??
她在心底釐清了事情的前因後果,方纔站起身。
想必是蹲得太久了,她眼前一黑,幾乎要摔倒。昨天在劉氏私房菜客房裡小憩的時候,朦朦朧朧聽見醫生的幾句話,她不是沒上心。那些專業醫學術語有些危言聳聽,卻像是一個警告,她確實感到了害怕。
害怕自己如媽媽一樣,年紀輕輕便病魔纏身——
害怕自己孤單單走到時間盡頭的時候,沒有人手牽手陪伴左右—媲—
還是害怕他應該擁有的幸福,自己給不了??
一陣頭暈目眩之後,顧以涵扶住大廳宣傳欄旁邊的玻璃櫥窗,終於站穩了腳跟。
開學之前,務必到醫院認真體檢一次。假設得到了可怕的結果,先不要告訴馮媽媽和李坦,還有,孟巖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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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食堂門口,她卻失去了食慾。
或許是餓得太久了,或許是心情過於沉重,飯菜的香味撲面而來,她卻沒有一絲一毫的飢餓反射。 儘管如此,她還是邁開寬寬的步幅走了進去,先到儲值窗口往飯卡里充了錢,然後特意轉到小炒窗口點了番茄燴牛腩和揚州炒飯。
只有把肚子填飽,才能鼓起勇氣面對一切。
因爲來吃飯的學生很少,所以師傅們的態度很熱情,個個都是笑容滿面的。
顧以涵等待上菜期間,小炒窗口贈送給她大份的紫菜蛋花湯和一小碟酸辣芥菜絲。若在平時,即使是點標準套餐,這兩樣至少也要加5元纔可以得到。
她道過謝,不禁異想天開:雖說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但是我省掉了一頓午餐的錢,是不是就可以換來免費的晚餐呢?
思緒剛飄到這裡,她便自嘲似的使勁搖搖頭。
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碰巧師傅們心情好而已,不是天天都能這麼幸運……
“哎呀,你把菜湯灑到我的新襯衫上了!”
驚聲尖叫響起的瞬間,顧以涵看到了滿面通紅的李坦和魏忱忱,前者是因爲闖了禍而心火上升,後者是因爲衣服被染髒而惱羞成怒。
這兩人,果然是進展神速。
久留D市,她一直疏忽了和李坦保持聯繫。照目前情景分析,魏忱忱經常來探望這位被誤傷的“老師”並多次共進晚餐,卻不知“老師”心懷叵測,醉翁之意不在酒。
“倒黴!醬汁最不好洗了,偏偏又是白襯衫,唉!”
“忱忱,對不起——”李坦手足無措地原地打轉,“要不,要不你回寢室換件衣服再來吃飯……”
魏忱忱橫眉冷對,“老李,這可是我淘來的限量明星款襯衫,剛收到包裹就穿上了,你說吧,賠還是不賠?”
李坦憨憨地笑着,誠心誠意地拍胸脯打包票,“明兒一早我帶你去女人街,想買多少都行。”
“哦?那敢情好。”
“負荊請罪嘛,只要你開心,花多少錢我不在乎。 ”李坦語氣懇切。
魏忱忱轉怒爲笑,開心地點點頭,“不過,你最好提前做做心理準備,身爲購物狂的我,勢必要殺出一條血路來過癮,你可千萬別吃不消啊!”
“沒問題。”李坦擦擦額角的汗,微笑回答。
“吃飯吧——”魏忱忱幫李坦掰開了一次性筷子,“今天小炒的鐵板牛柳聞着真香。這些菜夠不夠?老李,我記得你飯量蠻大的,爲什麼陪我吃飯總是那麼拘謹?敞開吃啊,別客氣——”
“好。”
李坦再次擦擦汗,找了雙公筷,殷勤地幫魏忱忱佈菜。
顧以涵饒有興味地觀察了一會兒,忍俊不禁。
這兩個人,太般配了,不走到一起都不行——一靜一動,典型的互補型——李坦的成熟和包容,恰恰可以照顧到魏忱忱的孩子氣;魏忱忱的天真爛漫,恰恰可以中和李坦身上的呆板和固執。
杜傑,你陷孟巖昔於不仁不義,別怪我在背後鼓動老李挖你的牆角……
她等自己點的飯菜都上齊了,大方地衝他們揮揮手,高聲問道:“老李,你請學姐吃飯啊?我幫你們加一個菜好不好?”
魏忱忱看見顧以涵,興奮地跳了起來,“小涵,你是平地裡冒出來的嗎?!”
李坦則渾身不自在,眼神閃閃躲躲的,面帶一副做賊心虛的表情,不敢正對顧以涵的視線,“呃……呃,說回來你還真回來了……”
“大驚小怪,我明明給你們挨個發短信做了預告啊?”
顧以涵咯咯笑着,將大份的牛腩和炒飯端到了李坦魏忱忱的桌上。
她的手剛離開盤沿,魏忱忱已經整個人撲了上來,“親愛的小涵,自從和你義結金蘭,我就天天把你裝在心裡頭。你這一走,我是三月不知肉味,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哇哇呀呀!!”
“學姐,hold住……”
顧以涵左突右擋,閃避了半晌,仍然沒能避開魏忱忱熱情的吻,臉頰上留下了一個油汪汪黏糊糊的脣印。
“哎呀!忱忱學姐,你給我毀容了——”她又氣又樂。
魏忱忱得逞後自然是高興地拊掌大笑,“幫你蓋個私人印章,看你以後還敢不敢經常性地消失!”
李坦適時地遞上幾張餐巾紙。
顧以涵接過來,擦了擦臉,轉而壞笑着問:“老李,暑假裡你過得可否充實?”
“還好……”
“還好?不止這麼簡單吧??”
“我哪兒都沒去成,統共就看了幾回電影,下過幾次飯館……”
“別繞彎子,你就沒什麼具體收穫?”
“呃……”
顧以涵最喜歡看李坦的窘狀了,她想繼續旁敲側擊地問清楚狀況,卻不料魏忱忱抗議了。
“小涵,老李,你們倆不要把我當空氣行不?”
“不敢不敢……”
“學姐,吃菜吃菜!”
魏忱忱拋出來一個大大的白眼,“別光聊天了,速速打掃戰場,我還想請你們去學校對面網吧裡聯機呢!”
顧以涵一聲慘呼:“不是吧?學姐,你又要對我一槍爆頭?”
李坦也微微有點不情願,但迫於魏忱忱施加的壓力,他原本想提議飯後到河景廣場散步的話,愣是生生吞了回去。
“那……咱們等會兒去玩遊戲……”
“還是老李善解我意!”
魏忱忱親暱地在李坦肩頭搗了一拳,開始大快朵頤。顧以涵望望李坦,李坦望望顧以涵,兩人難得的神情一致——愁容滿面。
這世上,還能有什麼事比被驍勇善戰的魏忱忱當移動槍靶更鬱悶的??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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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點半,晚飯時間已過,一中的校園被平靜安寧的氣氛籠罩。屈指可數的返校學生揹着書包,零零星星地往教學樓走,準備去上晚自習。孟巖昔在學生公寓門口躊躇了片刻,終還是走了進去。
女生寢室入口處,宿管阿姨手握健身球,拉長了臉,一本正經地埋頭研讀着什麼雜誌。
門是半掩着的,孟巖昔輕輕敲了三下,“您好,麻煩打聽一下顧以涵住在那間宿舍?”
宿管阿姨頭也不擡地問:“你是她什麼人?找她有什麼事?”
“我……”
頭一個問題還真讓孟巖昔犯了難——哥哥?叔叔?要怎麼說才能既坦白又清楚明瞭?她在這裡住了近兩年時間,想必沒有人不知道她家裡早無親戚家屬了吧?
他默不作聲超過了一分鐘,倒引得宿管阿姨不耐煩了,“你一個大男人,怎麼講話吞吞吐吐的?!要麼乾脆一點,要麼就走人!”
“那個,您別見怪……其實,我是顧以涵當家教的學生的家長,想調整補習時間,但不知道怎麼聯繫到她……”
孟巖昔憑着顧以涵逃跑前留下信裡的隻言片語,琢磨出一個蹩腳的藉口。
宿管阿姨慢條斯理地放下手中物品,於身旁立櫃中翻出一本來客登記冊,指着某個空白框框,說,“日期、姓名、電話、工作單位,都寫清楚了,然後我幫你呼。”
“知道了。”
孟巖昔抹了抹額頭上那根本不存在的汗珠,半躬着腰,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