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寇傷亡八九,餘衆也盡都被趕下海去。於承珠痛快之極,拿出一方絲絹,抹去青冥劍上的血漬。寶劍確是不同,殺了許多倭寇,劍刃上只有幾絲淡淡的血痕,輕輕一拭,光芒耀眼。石驚濤目不轉睛地注視着於承珠這把寶劍,於承珠正在把寶劍插入鞘中,石驚濤忽地一伸手將於承珠的寶劍奪了過來,這一下拂出不意,中承珠吃了一驚,嚷道:“石老前輩,何故戲弄?”只見石驚濤將青冥寶劍迎着他原來那把寶劍一削,兩劍相交,噹的一聲,火星飛濺,兩口劍竟都是各無傷損,於承珠猛地省道:“是了,他以前曾敗在我太師祖的青冥劍下,因此他纔去偷大內的寶劍,現在想是試試這兩口寶劍哪口更好。”
石驚濤哈哈大笑,把青冥寶劍還給於承珠,問道:“玄機逸士是你何人?”於承珠道:“是我太師祖。”石驚濤道:“那麼你的師父是張丹楓了?”於承珠道:“正是。家師曾屢次提起前輩大名,佩服之極。晚輩替家師問候。”石驚濤嘆口氣道:“徒弟如此,師父可知。江湖上的朋友將我與張丹楓並列,同稱四大劍客,老朽能不慚愧?”跟着又笑道:“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見了你們這一輩少年英俠,老朽一面慚愧,一面卻也是高興得很啊!”其實石驚濤的輩份比張丹楓要高出一輩,他對張丹楓的師父一輩如潮音和尚、董嶽等人還不大放在眼中,更不要張丹楓了。江湖上將他與張丹楓並列,他以前還是不大服氣的,現在見了於承珠的劍法,不由得大爲佩服,知道張丹楓的本領實在要比自己高得多,再找玄機逸士比劍的念頭,那是想也不敢想了。
畢擎天從後面趕來,石驚濤救了他的性命,他還未向石驚濤道謝。石驚濤笑道:“這算什麼,何勞言謝?這位好漢是——”鄧茂七在旁說道:“這位是北五省的畢大龍頭。”石驚濤道:“哈,原來是畢擎天畢大龍頭。老朽這兩年來雖在海外,也曾聽到畢大龍頭的名字,當真是名不虛傳。我門下的弟子,看來只有鐵鏡心可以跟你比一比,其他兩個可就差得遠了。嗯,你見過我的徒弟沒有?”畢擎天聽得自己名傳海外,本來甚是高興,但一聽石驚濤將他與鐵鏡心相比,把自己當作他的徒弟一輩看待,心中又大是不悅,神色顯得頗爲尷尬。恰好鐵鏡心也趕了上來,問候師父,石驚濤道:“-,他就是了。你們兩人認識了麼?”畢擎天強笑道:“令徒年少英雄,這次抗倭,得他相助不少。”石驚濤很是歡喜,拉着畢擎天話長話短,連鐵鏡心也插不進話去,不知不覺之間,鐵鏡心與於承珠已走在衆人前面。畢擎天見他們二人咽咽細語,有說有笑,心頭更不舒服,很想趕上前去,隔開二人,可是石驚濤不停口地和他說話,他只好瞧着二人乾着急,而且還不能不裝出恭恭敬敬的樣子敷衍石驚濤。
鐵鏡心對於承珠的身份本來就有了幾分起疑,剛剛又見到於承珠用絲帕拭劍,男子身上,哪會藏有這等物事?疑心不禁又增了幾分。他們沿着海濱走回營地,浪濤拍岸,海中的倭船隻見到幾點小小的黑點了。於承珠豪興遍飛,和鐵鏡心談講今日的比武,鐵鏡心若不經意地說道:“於相公,你今日和那個八段武士比武那場,輕身的本領真是俊極了,那是什麼身法呀?”於承珠道:“那是我師母傳授的,名叫穿花繞樹的身法。呀,你不知道,我們太湖山莊的風景多美,我師母又最愛花,莊前種了無數花樹,桃花、李花、梅花、玫瑰花,什麼都有。春天來的時候,百花開放,更是燦若雲霞。我和師母就在花樹叢中練這種穿花繞樹的輕身功夫,頭兩年我非但追不住師母,還時常被樹枝或刺勾着衣裳,練了三四年,這才能夠穿繞自如,練到第五年,才抓得着我師母的裙。”鐵鏡心笑道:“你師母對你這樣好,真令人羨慕。我看她對你是有如對待親生兒女一般了。”
於承珠一看,見鐵鏡心似笑非笑,面色有異,這神態有幾分似他的師父張丹楓,不覺心中一動,又不禁心中一懼,猛然想起自己無意之中說溜了嘴,男徒弟哪有和師母這樣不拘痕跡的?面上一紅,只聽得鐵鏡心又笑道:“穿花繞樹,這名稱真美。我看你戲弄那個武士時,就真像穿花的彩蝶一般,那簡直不是比武,而是看你作天女散花的舞蹈!真是美極啦。美極啦!”於承珠道:“你再胡捧瞎贊,我不和你說啦。”鐵鏡心道:“說得不對麼?贊得不夠美妙,也用不着生氣呀。說真的,我還真想請你教我呢。”於承珠笑道:“你比我年紀長,本領高,見識多,我要清你指教,那纔是真的,你怎麼與我客套?”鐵鏡心道:“武林之中,彼此琢磨,那是應該的,你會的教我,我會的教你,好得很呀。於相公,今晚我到你的帳幕,咱們抵足而眠,拼着一夜不睡,互相談論武功,好麼?古人云:聽君一夕話,勝讀十年書。讀書如是,想來對武學的鑽研,亦是差不多的。大家談一談對武學的心得,勝過獨學無及,那是不消說了。”
於承珠紅透脖子,不等鐵鏡心說話,着急說道:“胡說八道,誰和你同一帳幕?你進來我就拿劍刺你!”鐵鏡心故作驚詫,“咦”了一聲道:“賢弟何故生如此大氣?咱們初來之時,不是也同過帳幕麼?”於承珠一想,自己說話太急,不覺又露了痕跡,定一定神,平靜說道:“我最不歡喜與人同住,初來之時,山寨中一切因陋就簡,那是沒有辦法。”她想裝出鎮靜的神情來加以解釋,卻不料心中虛怯,自然流露出來,儘管她說話從容,卻掩不住尷尬的神色。
鐵鏡心哈哈一笑,他本來不是輕薄之徒,故意說要與於承珠抵足夜談,那是試探她的。一見她如此着急的神情,知道了她是個女子,絕對無疑。不忍再逼她着窘,於是笑道:“賢弟既然嫌找這個臭男子,那麼爲兄的自然不方便到你的帳幕去了。過兩天咱們再來這裡,倭寇給咱們開闢了這一座大武場,正好在這裡由你指點。”於承珠聽他話中有話,知道廬山真相給他窺破,羞得無地自容,幸而鐵鏡心說至此即止,知道她是女子之後,神色反而比前莊重了。
離開海浚,走進山區,各隊義軍都已獲勝歸來,鐵鏡心忽然瞧見師弟和師妹也在那裡,急忙走過去問,原來成海山與石文紈協助台州操練守城,這兩個月中,皆打退了倭寇的幾次偷襲,最近因爲葉宗留的義軍勢盛,各路倭寇調去增援,台州的安全已經可以無慮了,因此他們帶了數百名目願抗倭的義民前來助戰。恰好石驚濤也在這個時候歸來,父女師徒,相見自是一場歡喜。
石文紈似乎還記着承珠向她戲弄的舊恨,見了面冷冷淡淡的,不理不睬,於承珠心中暗暗好笑,乘機撇開了鐵鏡心,走過一邊,畢擎天想找她說話,她卻鑽入了人叢之中,忽見人叢中有一個似是從台州來的團練人,目不轉睛地望着鐵鏡心,在人叢小擠過去,還似乎悄悄地向鐵鏡心打眼色,承珠有點奇怪,但她爲了避開畢擎天與鐵鏡心的糾纏,自己也鑽入人叢之中,那個人轉眼之間也不見了。
是夜義軍營地,熱鬧非常,附近居民,得知大捷的消息,紛紛殺豬宰牛,擔米挑酒,前來犒軍。葉宗留請石驚濤、畢擎天、鐵鏡心、於承珠等四人坐在上座,自己坐在下手相陪,將這次大捷的功勞大都歸四人。鐵鏡心和於承珠都覺不安。畢擎天卻不住地和葉宗留談今後的計劃,喝了幾杯,畢擎天似乎有了醉意,哈哈笑道:“葉大哥你這次指揮若走,確是一個了不起的將才。驅逐倭奴,不過是牛刀小試而已。將來澄清四海,建大功創大業,也還有待吾兄呢!”他雖然沒有明說,但聽這樣的口氣,竟是想勸葉宗留和他同謀大事。鐵鏡心極爲不悅,但見畢擎天已有了酒意,又是祝捷的歡宴,不便和他吵翻,索性自飲悶酒,他正好坐在於承珠的側邊,不住地用眼角膘於承珠,醉中看美人越看越美,鐵鏡心也不禁漸漸露出一些狂態,於承珠給他瞧得心中煩躁,不待席散,便向葉宗留告罪,推說不勝酒力,回去睡了。
但於承珠哪裡睡得着覺,整晚忐忑不安,想起鐵鏡心日間的說話,羞愧與氣憤的心情交織不清,又防鐵鏡心會闖進來,連外衣也不敢脫,枕着寶劍,坐在牀上,胡思亂想。
張丹楓、鐵鏡心、畢擎天的影子又一次地從她腦海中飄過,自從來到義軍軍中之後,她和鐵、畢二人朝夕相見,已是不止一次將他們二人與自己的師父比較,又將他們一比較,越來越有這樣的感覺:如果把張丹楓比作碧海澄波,則鐵鏡心不過是一湖死水,縱許湖光澈湘,也能令人心曠神怡,但怎能比得大海令人胸襟廣闊?而畢擎天呢?那是從高山上衝下來的瀑布,有一股開山裂石的氣概,這股瀑布也許能衝到大海,也許只流入湖中,就變作了沒有源頭的死水,有人也許會歡喜瀑布,但卻不是她。不過畢擎天固然令她討厭,鐵鏡心也沒有討得她的歡心。此際,她想起了日間之事,給鐵鏡心窺破了她的廬山真相,心中既是焦躁不安,又是惶惑失望,這種種不同的情緒,糾結不清,折磨着一個十六歲少女的芳心。連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爲何有那些情緒?例如鐵鏡心與她何關?爲何她每當在看不順眼,聽不順耳之時,就覺得心中失望?
夜已三更,喧譁漸寂。她翻了個身,聽得遠處海風呼嘯,驚濤拍岸之聲,竟似他的師父在向她招喚。她在這世界上除了師父之外,就再也沒有親人了。想起了師父,心中自然有一種甜蜜的感覺。忽地心中想道:“倭寇今日吃了這個大敗仗,幾乎是全軍覆滅,各地雖然還有小股的零星倭寇,已是不足爲患,何況還有周山民的援軍就將來到,更可安枕無憂。我還留在這望作什麼?我爲什麼不去跟我的師父?”但想起若然明日正式向葉宗留告辭,則不但葉宗留必定挽留,鐵鏡心與畢擎天二人只怕也會向她糾纏。
她想了又想,忽地披衣坐起,拾好行囊,留下了一封向葉宗留告別的書信,悄俏走出帳幕,這晚是上弦月夜,月色並不明亮,鐵鏡心的帳幕和她的靠近,相距不過半里之地,帳幕中隱隱透出燈光。“原來鐵鏡心還沒有睡呢!”她心中忽然起了一股奇異的感情,想從他的帳幕旁邊走過,在他的帳幕旁邊留下自己最後的足印。鐵鏡心終究是她的一場朋友,不能說完全沒有不捨之情。但她又怕給他發覺,於是施展絕頂輕功,借物障形,想從他的帳幕旁邊捎悄溜過,順便看一看他的影子。這是多麼奇怪的而又矛盾的感情呵!然而十六歲少女的心情,本來就是這樣奇怪而又矛盾的啊!
忽聽得帳幕旁邊的灌木林中,似有人低聲私語,其中一個聲音清清楚楚是鐵鏡心的。於承珠大吃一驚,心道:“這樣晚他還沒睡。卻在這裡鬼鬼祟祟地和人私語作什麼?”於承珠飛身跳上一棵大樹,她輕功比較鏡心高得多,落在樹上,連樹枝也不搖動一下,定睛一看,和鐵鏡心說話的人原來就是日間那個偷偷盯着鐵鏡心的那個台州團練。
只聽得鐵鏡心道:“王安,你不在杭城侍候老爺,卻來這裡作什麼?義軍又不差在你一個人。”於承珠心道:“原來這個團練乃是他的家人。只是鐵鏡心這句話可大不對。”王安道:“是老大人差遣我來的,要我給你帶個口信,白天人多,我不方便說。”
鐵鏡心道:“老爺差遣你的?什麼口信?”語氣之間,頗爲驚詫。王安道:“老大人說義軍之中龍蛇混雜,聽說各省的綠林大盜也藉抗倭之名,聚集了來。叫你不要和這些人再混在一起了”!鐵鏡心道:“官兵不敢抗倭,綠林豪傑肯投效義軍,共同抗倭,那也是好的。”王安道:“話是這樣說,但督憲大員可不是如此想。老大人說,咱家世代爲官,犯不着和盜匪們混在一起,若然他們將來犯上作亂,牽連在內,這可不是當耍的!叫你想清楚了!”鐵鏡心默然不語,義軍的首領葉宗留等人,正直無私,他是佩服的,但也總是覺得自己和他們到底不是同一路人,至於畢擎天等人,那是更不消說了。鐵鏡心陡然想起了畢擎天今晚的酒後狂言,想道:“只怕這廝還不止是像普通的盜匪作亂,而是想搶奪大明天子的江山呢。我爹爹所慮,果是見識深遠。”王安又道:“老大人叫你馬上回去,反正現在倭寇已消,依老奴之見,就學公子適才所說,義軍也不差在你一個人,公子還是回去吧,免得老大人掛心。”
鐵鏡心仍是默然不語,躊躇莫決。他不是不肯離開義軍,卻是想起了於承珠,捨不得離開於承珠。王安催道:“公子,你早點拿定主意。”鐵鏡心道:“待我再想一想。老爺在杭州可好?”王安道:“他住在撫臺的衙門,這位撫臺叫衛春廷,你記得麼?”鐵鏡心點頭道:“記得,他是老爺的學生。老爺的學生,官做得最大的就是他了。”王安道:“不錯。難得他還念起師生之誼,一聽說老大人遷居杭城,就立刻迎接我們到撫臺衙門去住,招呼得很周到。”鐵鏡心道:“那我就放心了。王安,你先回去吧,我就是走也要遲兩天。”
工安道:“遲兩天也好,老大人還有一樁事情,叫你斟酌着辦。”鐵鏡心道:“什麼事情?”王安道:“老大人接到皇上密旨,要他督令你協助御林軍的統領捉拿一個欽犯。”鐵鏡心道:“這可奇了,捉拿欽犯與我何於,我又不是朝廷的命官,皇上聖明,哪有這樣糊塗之理,莫非你聽錯了。”王安道:“這個欽犯不是旁人,是你的石老師!”鐵鏡心這一驚非同小可,叫道:“什麼,石老師是欽犯?”王安道:“不錯,聖旨是御林軍統領婁桐孫帶來的,由衛撫親自交給老大人。據說石老師三十年前曾大鬧皇宮,偷去了大內寶劍。現在才訪查到他的下落。”
這消息像一個晴天的霹靂,把鐵鏡心驚得呆了!這剎那間,與師父遇合的經過,又似閃電般一幕幕從腦中閃過。
那是十年前的一個秋天,鐵鏡心還是一個十二歲的孩子,他的父親在京供職做御史大夫,家中沒人管他,他讀書之外,就喜歡跟護院的武師拈刀弄棒。他家在臺州城外,有一個別墅,每年夏天,他都和堂兄弟到別墅避暑,到了秋涼時分纔回京城。在別墅中練武,那更是無拘無束。這一年新請到兩位本領高強的武師,一個善使二郎棒,一個自稱懂得鐵砂掌,鐵鏡心曾見到他一掌將一塊青磚拍得碎裂,佩服得了不得。他們在海濱別墅,整天揮拳舞棒,簡直樂而忘返,將近中秋,還未捨得回城中老家。
這一天晚上,忽然有一夥強盜,明火執仗地進來搶劫,護院的武師一個個都被打倒,強盜還要綁架他,那兩個本領最高的武師卻藏匿不見,形勢十分危急,幸喜鐵鏡心身形溜滑,人又矮小,在別墅中溜來溜去,強盜們好半天還沒找到他。有一個強盜頭子急了,曳開彈弓就想打他。
忽聽得一聲長嘯,一個長鬚飄拂的老漁夫不知什麼時候突然出現在假山前面,只是一個照面,就將那強盜頭子的彈弓夾手搶去,強盜們大怒,掄刀動斧紛紛上前劈斫,這老漁夫拔出一口寶劍,只聽得一陣斷金碎玉之聲,強盜們的兵器幾乎全給他削斷,這老漁夫喝道:“我寶劍不殺無名小卒,快給我滾!”霎時間,強盜們逃得乾乾淨淨,那些護院的武師還哼哼卿卿在地上爬不起來。
這老漁夫哈哈大笑,拉着鐵鏡心的手端詳了好一會兒,忽而又嘆氣道:“可惜,討惜!天生的一副學武資質,卻誤在庸師之手。”這時那兩個本領最強的武師才從裡面鑽出來,沉着面道:“老師父責備得當,我們都是來混飯吃的。我們本當立即讓道,但我們不知自諒,還想請老師父再給我們開開眼界。”突然左右夾擊,一個用木棒劈老漁夫的頭顱,一個用鐵砂掌劈老漁夫的背心,但見老漁夫振臂一揮,木棒“喀喇”一聲,斷爲兩段,前面的那個武師立即仆倒地上;但後面那個武師的一掌,卻結結實實地打中了老漁夫的背心。鐵鏡心雖是個小孩子,但已知道辨別善惡,一見這兩個武師行爲如此卑劣,大是生氣,奔上前面斥罵那個自誇懂得“鐵砂掌”的武師,劫見那武師捧着手腕喔喔呼痛。老漁夫笑道:“小哥兒不必再責罵他了,他己夠受啦!”那武師的臂膊腫得如同吊桶,手掌翹起,五指僵硬,再也不能彎曲,後來鐵鏡心才知道,這個武師不但一條臂膊再也不能使用,全身的武功也被廢了。
經此一來,護院的武師全都走了。鐵鏡心便要拜這個老漁夫爲師,但老漁夫卻要他先答應一個條件。
鐵鏡心正在興頭上,不要說一個條件,十個條件也肯答應。卻原來那個條件是不許他將拜師之事說與旁人知道,即至親如父母兄弟也不許告訴,同時他絕不到鐵鏡心家中傳技。鐵鏡心問他是不是要跟他到別的地方去學,那老漁大搖搖頭笑道:“我怎敢帶你這個官家子弟到別的地方去,不怕落了個拐帶的罪名麼?”鐵鏡心問他怎麼傳技,他說:“我也知道你過幾天便要回臺城老家,我先教你一套紮根基的吐納功夫,這一年中你依法練功,明年你再到此處避暑,我自然會再來見你。”鐵鏡心回家後,果然只把遇盜之事告知家人,卻將拜師之事瞞過。
第二年鐵鏡心帶了心腹的家人再來避暑,那老漁夫果然依約而來,但卻不在別墅中教他武功,原來這老一漁夫有一間小屋在海邊,他叫鐵鏡心每天假作遊玩、到他的屋子來,這老漁夫還有一個女兒,只有八歲,老漁夫就叫他和女兒一同習武。這時,鐵鏡心才知道這個老漁夫的名字叫做石驚濤,他的女兒叫石文紈。如此這般,鐵鏡心每年跟石驚濤學三個月的武功,其餘的時間,便在家中暗自練習。石驚濤有時在晚上也會來到別墅看他,但臺城的老家,卻一次也沒來過。
如是者過了七年,在這七年中,發生了不少變化,石驚濤又收了一個漁家子弟成海山做徒弟,鐵鏡心的父親卸官回家,鐵鏡心也在縣裡考中了秀才,俱他每年仍是照例到海城避暑,每天仍暗中練習武功,他家中又請來了新的護院武師,他也偶爾跟護院武師學學花拳繡腿,誰也不知他身懷絕技。
到了第七年的春天,倭寇開始侵擾沿海一帶,有一次他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把一小股倭寇打退,救出了一家鄉民,這一來他會武的名頭立刻傳播出去,他的父親鐵銥也知道了,一天晚上便喚了他來問話。
鐵鏡心自小敬服他的父親,在父親盤話之下,忘掉了對師父的誓言,將暗中投師學技的事情和盤托出,他父親又驚又喜,喜的是兒子學成了文武全才,驚的是怕兒子交結這幫江湖異人,會惹出禍事來。
這一年的夏天,鐵鏡心到別墅去,石驚濤卻不來了,鐵鏡心問師妹石文紈,石文紈說他的父親行蹤無定,什麼時候回來,她也不知。鐵鏡心在別墅等了一個夏天,都沒有得到師父的音訊,一直到了今天,纔在義軍中出其意外地重逢。
往事一幕幕從腦海中閃過,師父詭秘的行徑,以前無法理解的行徑,現在才真相大白,原來師父竟然是大內所要緝拿的御犯。
鐵鏡心聽了王安的話,登時呆若木雞,饒他自負聰明,這時卻想不出半點辦法。武林之中,叛師乃是一種無可饒恕的大罪,何況將師父捉拿?但皇命更是不可違抗!
淡淡的月光,透過繁枝密葉,於承珠伏身樹頂,只見鐵鏡心的影子在地上東飄西晃,顯見是繞樹彷徨,心情煩躁之極。忽聽得王安乾咳一聲,鄭重問道:“公子幼讀詩書,人倫的尊卑之序,那自然是知道的了。”鐵鏡心道:“天地君親師,這是三尺童子都知道的,你問這個幹什麼?”王安道:“照這樣說來,除了天地之外,就是君上最尊,其次是父子之親,最後纔是師生之誼了。”鐵鏡心打了一個寒噤,厲聲說道:“你是教我做個叛師的不義之人麼?”色厲內茬,話聲說到後來,已是微微顫抖,心情惶恐不安又有一些奇怪,想不到王安也會以“微言大義”相責,他不知道,這番話其實是他的父親教王安說的。
王安道:“奴僕怎敢教公子做個不義之人,但奴僕更不願意公子做個不忠不孝之人!”鐵鏡心顫聲說道:“你是說我若不遵聖旨,我父親會有危險麼?”王安道:“只怕重則有抄家之禍,輕亦有牢獄之災。”鐵鏡心面色慘日,在月色之下,神氣顯得十分難看,完全失了主意,像個隨風飄蕩的幽靈。只聽得王安又道:“老大人現在其實是已被軟禁撫衙,吉凶禍福就全在公子手上了。”鐵鏡心道:“你個是說撫臺乃是我爹爹最得意的學生?”王安道:“奴僕跟隨老大人三十年,官場的事兒,奴僕還略知一二,碰到利害的關頭上頭,官做得越大就越不會顧念情誼。想皇上深居九重,他怎會知道石驚濤是公子的師父?”鐵鏡心道:“是啊,那麼這聖旨莫非有假?”王安道:“聖旨怎會有假?公子不懂官場之事。婁桐孫以御林軍統領的身份出來捕捉欽犯,他身上自然帶有皇上所踢的蓋有御印的空白摺子,填上去那就是聖旨了。聽說石老師的來歷和下落是婁桐孫探出來的,婁桐孫一個人不敢來捕拿石老師,因此用聖旨責成衛撫臺和老大人替他出力,若然公子不肯助他,不但是老大人立有災禍,連衛撫臺也脫不了干係的。那婁桐孫只怕也會到這兒來呢。”鐵鏡心喃喃說道:“我若賣師求榮,定受天下英雄唾罵!”王安道:“老大人若有不測,公子不孝之罪,傾長江之水只怕也洗不清!”鐵鏡心面孔鐵青,揮手叫道:“不要說啦,你且回去,此事待我三思而行。”
於承珠在樹上也聽得驚心動魄,想道:“好呀,鐵鏡心到底是義俠之士,或是個卑鄙小人,也全看他今晚的行事了。”於承珠最尊敬師父,不管如何,賣師求榮,在她看來,那是絕對不可饒恕之事,何況石驚濤又是與她師父齊名的俠義之士!
樹上的於承珠、樹下的鐵鏡心兩人都是各有心思,這時已是月過中天,在萬籟俱寂之中出聽得有人長嘯,朗聲吟道:“不負青鋒三尺劍,老來肝膽更如霜!”一人彈劍而歌,漸行漸近,竟是鐵鏡心的師父石驚濤!
鐵鏡心心頭咚咚打鼓,迎上去道:“師父,你還沒睡麼?”石驚濤彈劍笑道:“今日一戰,大快平生!我高興得睡不着,咱們師徒也有三年沒見啦,今天白天沒空和你說話,特來看你,原來你也沒睡,嗯,你怎麼啦?神色可不大好,是不是白天苦鬥一天,太過累啦?”鐵鏡心張惶失措,道:“是,是有點累,不緊要。師父,你這口劍可真是把寶劍啊!”
石驚濤哈哈一笑,道:“你喜歡這把劍?你的劍術大有進境,文紈和海山的資質可差得多,哈,想不到我石家的劍法,倒讓外姓之人得了真傳!”頓了一頓又道:“這兩年來,我又悟了許多奇妙的變招,明兒有空,一股腦兒都傳授給你,讓你繼承我的衣鉢。”石驚濤三個徒弟,連女兒在內,他最歡喜的卻是鐵鏡心,過去他因爲鐵鏡心是官家子弟,身世和心事一直不敢向他透露,而今見他參加了抗倭的義軍,連葉宗留也讚賞他,自覺老眼昏花,收了個好徒弟,他的防備之心盡都消散,簡直是將他當作兒子看待了。他今晚此來,就是準備將自己最心愛的冒了性命危險得來的寶劍傳授給他,並立他爲掌門弟子的。
若然是在往日,鐵鏡心聽得師父要把新奇的劍法一般腦兒都傳授給他,必定大喜拜謝,而今聽來,卻如芒刺在背,更爲慚愧不安。石驚濤見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大爲驚詫,柔聲問道:“你不舒服麼?”
鐵鏡心訥訥說道:“師父,你這口劍是從哪兒來的?”石驚濤心中一凜,道:“你問這個幹什麼?”鐵鏡心道:“沒,沒什麼!”石驚濤厲聲說道:“是誰教你問的?”鐵鏡心道:“沒,沒人教我,是我自己問的。”石驚濤盯了鐵鏡心一眼,道:“你拜師之時,曾說過什麼事都聽師父的話,還記得麼?”鐵鏡心道:“記得。”石驚濤道:“那麼,你何以要瞞騙師父?爲什麼你要問我這把寶劍?”
鐵鏡心道:“師父,恕弟子斗膽,你這口寶劍是不是從皇宮大內偷來的?”石驚濤道:“不錯!是偷來的!如此神物利器藏在宮中乃是暴殄天物,我拿來有什麼不對?”鐵鏡心不敢作聲,石驚濤雙指一彈,寶劍之聲有如龍吟虎嘯,石驚濤仰天笑道:“爲這口劍我亡命四方,從無後悔!”聲音一轉,又盯着鐵鏡心問道:“快說,是誰教你問的?”鐵鏡心道:“是御林軍統領婁桐孫教我問的。”石驚濤道:“他在哪兒?叫他前來問我。”鐵鏡心道:“是他逼家父,要家父逼我拿你。”石驚濤冷笑道:“拿我?”忽地醒悟,道:“是了,你若不肯助他拿我,他就要對你父親不利,是這樣麼!”鐵鏡心哭出聲來,道:“是啊,我父親現在已被軟禁在巡撫衙門了。”石驚濤道:“好,咱們師徒一場,你說實話,你心中打算如何?是不是想拿我的頸血去染紅你父親頂上的烏紗?”
鐵鏡心哭道:“弟子不敢!”石驚濤道:“男子漢流血不流淚,我石驚濤既敢大鬧皇宮,天塌下來我也不怕,哭些什麼?什麼敢不敢的?你快說,你到底是打什麼主意?”鐵鏡心道:“師父,你的武功現在已練至爐火純青之境,與你可以並肩相比的當世沒有幾人,你已無須一把寶劍,師父,你何苦爲了一把寶劍擔了個叛逆的罪名!”聲淚俱下地勸說,石驚濤沉聲說道:“你我不是外人,不必多下說詞,依你說,我該如何?”鐵鏡心道:“師父不如將這把寶劍給我,讓我交回大內,請求皇上銷了這場公案,豈不是兩全其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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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驚濤冷冷說道:“好,好主意!”這剎那間,他傷心到了極點。他本來就準備將這把劍送給鐵鏡心,卻想不到由鐵鏡心先說出來,更想不到的是鐵鏡心把他的行爲當作“叛逆”,竟敢要求他繳劍求全,這實是犯了武林的大忌,他本來打算去救鐵銥的,然後帶鐵鏡心父子一同遠走高飛,卻想不到鐵鏡心替他出了這個主意。
鐵鏡心怔怔地望着師父,師父好似突然間換了個人,面上一派漠然的神色,好像不認識自己似的,鐵鏡心低聲叫道:“師父……”石驚濤淡淡說道:“我不是你的師父!”聲音平靜,內中卻含有無限的憤激,鐵鏡心驚道:“師父,你——”石驚濤道:“羅嗦什麼?寶劍拿去!”倒持劍柄,將寶劍送到了鐵鏡心的面前,一敵精光,耀人眼目,鐵鏡心茫然無措,不敢伸手去接,石驚濤道:“拿去呀,讓你做個忠孝兩全的人,怎麼還不拿去?”鐵鏡心哆哆嗦嗦舉起了一隻手,石驚濤道:“寶劍給你,我教你的武功你也還回給我!”要知天下沒有師父向徒弟“繳械”之理,鐵鏡心這才知道,石驚濤說從此不再是他的師父,原來是這個意思。
鐵鏡心淚流滿面,嗚咽說道:“徒弟不肖,帥父責罰,罪有應得,但求師父不要將弟子逐出門牆!”石驚濤面孔鐵青,“哼”了一聲道:“我哪有福氣收這樣好的徒弟?我教你的那一點微未之技,諒你也不在乎,我將你的武功收回,從今後咱們各走各的,這把劍你拿去獻給皇上,算是我最後送給你的東西。我平生說一不二,這把劍爲何還不拿去?”鐵鏡心此時心中悲苦之極,若是不接此劍,孝道難以保全,縱不抄家,父親也要受羈纜之辱;若接此劍,則師徒之義斷絕,自己的一身武功也將化爲烏有。腦中不覺又浮起那個被師父廢了武功的護院武師的慘狀,不禁打了一個寒噤。右驚濤喝道:“人貴當機立斷,你怎的這樣纏夾不清?寶劍拿去,武功還來,我有半點虧待你麼?”右手持劍在鐵鏡心的面前晃動,左掌揚起,只待鐵鏡心接劍,他就要一掌拍下,把鐵鏡心變成廢人。
於承珠在樹上聽得驚心動魄,儘管她對鐵鏡心並不同情。但無論如何也不願見他的武功化爲烏有,淡淡的月光透過繁枝茂葉,於承珠隱約看見石驚濤的手正緩緩向鐵鏡心頂頭拍下,於承珠嚇得幾乎叫出聲來,這剎那間她呼吸都停止了,只覺一陣暈眩,不自覺地把眼睛閉了起來。忽聽得石驚濤一聲長嘆,於承珠的心猛地一跳,隨即聽得嗆噹一聲,那是寶劍跌落地上的聲音,於承珠睜眼看時,石驚濤的影子已經不見,鐵鏡心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呆若木雞般站在樹下,那把寶劍就插在他的腳邊,於承珠怔了一怔,隨即醒悟,石驚濤顧念師徒之情,畢竟下不了手,想起他擲劍之時的一聲長嘆,心中正不知充滿何等絕望與悽苦的心情?
林子裡一片靜寂,良久良久!才見鐵鏡心彎腰拾起那把寶劍,於承珠這時心情也是複雜之極,對鐵鏡心似是有點憎惡,又似有點憐憫,對他似是相當熟悉,卻又那樣陌生。
忽見林子外邊人影一閃,鐵鏡心擡頭看時,只見老家人王安陪着一個四十多歲的大漢走來,這人穿的也是台州團練的服飾,臉上堆着狡猾的笑容,盯着自己手上的寶劍,鐵鏡心認不得這人,於承珠可是大吃一驚,此人非他,正是曾和她交過手的御林軍統領婁桐孫!
婁桐孫笑嘻嘻地走到鐵鏡心跟前,伸手在他肩頭一拍,道:“鐵公子,得手了麼?怎麼讓那老賊跑了?”鐵鏡心睜眼喝道:“你是誰?”王安道:“我見石老師剛纔走來,怕公子遇險,所以請婁大人前來,婁大人本來是和我一道從台州來的,恕老奴未曾稟告。石老師和公子鬧翻了麼?沒有動手吧?”鐵鏡心大吃一驚,道:“你是婁桐孫?”婁桐孫笑道:“正是區區。”鐵鏡心手臂一振,長劍脫手飛出,道:“寶劍拿去,從今後休來見我!”婁桐孫輕輕一閃,抓着劍柄,隨手一揮,咔嚓一聲,把一株樹枝削斷,嘖嘖讚道:“果然是大內寶劍!哈,鐵公子,你這件功勞可不小啊!”鐵鏡心沉聲說道:“寶劍到手,還不快走?”婁桐孫笑道:“寶劍是有了,欽犯可還沒有就擒,鐵公子,你爲人爲到底,送佛上西天!”鐵鏡心道:“什麼?”婁桐孫道:“大義滅親,何況只是師徒,石老賊失了寶劍,憑你我二人之力,大約可以對付他了,哈哈!”笑聲未已,忽見鐵鏡心雙眼怒凸,瞳仁中似要噴出火來,婁桐孫心頭一震,卻忽地好笑道:“尊大人在巡撫衙門日夕盼望公子,有什麼事情令公子如此生氣,氣壞了身子,老大人也心疼啊!”鐵鏡心猛地想起父親還在他們手中,心頭一沉,蓄勁待發的一掌竟然發不出去。婁桐孫又嘻嘻笑道:“鐵公子是聰明人,若然再立一件大功,今後一生的功名利祿,那是不用愁了。”
婁桐孫正擬威脅利誘,再下說辭,忽見鐵鏡心面色大變,突然捶胸大叫道:“天啦,我做了什麼錯事,給人當作無恥小人!”婁桐孫嚇了一跳,鐵鏡心喝道,“我若要求取功名利祿,我何不自己拿了這柄寶劍,入京面聖,你再敢胡言亂語,我就拼個身死名滅,做個不忠不孝之人!”婁桐孫道:“喂,有話好說,你大叫大嚷做什麼?”鐵鏡心胸中那恨難堪,在婁恫孫一逼再逼之下,忽如火山爆發,眼淚簌簌而下,對婁桐孫的話毫不理會,又大聲叫道:“石老師啊石老師,什麼時候,我再能見你表明心跡?”婁桐孫面色鐵青,恨不得一手扼着鐵鏡心的喉嚨,但他也知道鐵鏡心武藝非凡,自己縱能勝他,亦非三五十招不可,而且義軍中高手如雲,一動手驚動衆人,只怕自己難以走脫,好在寶劍已經到手,雖然未獲欽犯,也可以交差了。
王安從未見過少爺如此難過,心中甚是不安,低聲叫道:“公子,你和我一同回去見老大人吧,早早離開這是非之地。”鐵鏡心大吼一聲,喝道:“你也給我滾,從今後休再見我!”忽地捶胸痛哭起來,王安手足無措,婁桐孫忙道:“你家公子已經瘋啦,咱們快走。”他一怕鐵鏡心驚動衆人,二怕王安被義軍擒獲,問出真相,急忙拉了王安飛逃。
鐵鏡心哭了一陣,漸漸氣衰力竭,這一場內心的交戰,比起他對八段高手,還更傷神,留下的創痕,那是畢生難以磨滅的了。於承珠在樹上也覺一片傷心,但見他頹然坐在地上,好像一尊失了知覺的石像。
於承珠暗暗嘆了口氣,不知道是憐憫、是惋惜、還是鄙夷了。林子外傳來嘈雜的人聲和腳步聲,想是聽到了鐵鏡心適才的叫嚷,匆匆從山寨裡趕來。
於承珠猛地想起自己要離開此地,朝着地下的鐵鏡心再瞥了一眼,腳尖一點樹枝,立如離弦的箭,嗖地一下竄出樹林,鐵鏡心這才發覺樹上伏有人,極目看時,依稀認得於承珠的背影,不覺呆了。
於承珠竄出樹林,跑下山崗,擡頭一看,但見星月西沉,曙光未露,但大海碧波之上,已有三兩隻絕早離巢的海鷗在掠水飛翔。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於承珠的心情也隨着波濤起伏,想起初來之時,興高采烈,而今獨自離去,黯然神傷。她回頭一望,海風呼嘯,隱約似聞鐵鏡心向她呼喚。她不知道石驚濤拋開鐵鏡心之時心情如何?但想來自己的難受也不在他之下。以前她想起鐵鏡心時,雖然有許多令她不能滿意,但心中總有一絲甜蜜的感覺,而今想起來時,卻似喝了一杯變了味的葡萄酒,感覺得滿不是味兒。她隨手撿起一塊石頭向海中拋去,好像要拋掉自己的回憶,波濤一卷,石塊立即無影無蹤,她的心情也像隨着海濤東逝。正是:
滾滾浪濤東逝水,可憐消盡女兒情。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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