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傷半月,周瑜漸愈。這半月裡,孫權存心不欲他管事,將消息都閉塞了,不往他都督府送,叫人傳話下來,每日不必進殿問候。
前一些日子,孫權還來瞧他病況,這幾日,孫權話也無一句。周瑜心下不安。
“公子何事憂心?”周瑜自投了東吳,一年中在家耽着的時間大不如在廬江時。這半月倒是真正居家歇了,極少出門一步,阿三都覺奇怪。
周瑜蹙眉,道:“不知怎麼,只覺情勢不好,孫小子幾日不曾來纏我,這不是他風格啊。”
主僕多年,周瑜對着阿三時,說話總是隨意幾分。
這一回,阿三卻沒有吃吃笑,淨跟他家公子逗樂,猶豫道,“您親自去問問吳侯呢,阿三似乎聽聞狀況並不大好。”
江南地暖,這時節,府上的玉蘭丁香均是嫋嫋娜娜地開了,清風一送,花香四溢。周瑜只覺纏人的煩惱也隨着花香緩緩送入胸中,心中一動,起身便走。
至吳宮殿,周瑜阻了人前去回報,悄立門外。聽張昭緩緩說話,“主公不必過憂,甘興霸原是背主投吳的人,如今困在南郡也就困了,不必增援。”
另一人聲音大急,道:“甘寧棄劉表投吳侯,是知劉表並非英雄。自投東吳來,頗有戰功,主公這時棄之不顧,怕軍心有變!”
周瑜聽出這是程普將軍的長子程諮聲音。寥寥幾句,他已將大致狀況摸得清楚,默想,這孩子倒有些見識,這時節實不宜棄甘寧不顧。
張昭笑道,“程小將軍可去救?”
程諮重哼一聲,道:“請吳侯派某前往。”
靜默一會,聽孫權道:“程將軍前去時託孤照料小將軍,南郡路遠,孤何忍置小將軍於危中。”言罷,長長嘆氣一聲。
張昭道:“是了,如今蔣欽新敗,程普又守彝陵,餘下一班將領,各個身負其職,怎有餘人相去南郡救一區區甘興霸?依某之見,不若捨棄無用之人。待到南郡不能敵,曹洪必已精疲力竭,到時吳侯您再派兵過去,當不費吹灰之力拿下南郡。”
孫權沉吟不語。
“誰說無餘人可用?”周瑜大步至。
“公瑾,你......”孫權乍一見周瑜上殿,微愣,“我不是囑咐了你只在府中養傷麼?”
“傷早已好了!”周瑜望張昭一眼,道,“南郡是取荊州要地,倘不趁勢攻下,待到不能敵時再派兵往,恐怕劉玄德會先佔地利之勢坐收漁翁之利,況程諮話有理,甘興霸入東吳來頗有戰功,這時捨棄,徒令軍心動搖。瑜請往前去!”
孫權瞪他一眼道,“這事你莫插手!”
周瑜朗聲道,“赤壁一戰多賴程普、子敬與瑜盡力,倘一戰過後,江東只收些許薄名回來,軍需輜重並地方都讓劉玄德撿了便宜,瑜恐怕江東諸將心寒。”
“孤自安排人前去就是。”
“我親自去!”
孫權無語。
當夜,周瑜整裝已畢。孫權親自趕去相送,執了他手,夜色中聽得他咬牙恨恨道,“南郡之地易守難攻,你傷勢剛愈,何苦相強?”
若不是當着殿臣,孫權勢不肯放他去,但白日裡,周瑜踏步而進,當了三五殿臣請去,孫權最終無法。
周瑜道,“破曹之事,我前後督戰歷經辛苦,眼見大功要成,要我半途放棄爲人嗤笑,我心何甘?罷啦!送一程又一程,沒個頭了,你快快回去吧。”
孫權望他一眼,頗有些擔憂道,“不知爲何,這一回我心中總是惴惴,此番上場你須得再三小心,救得了便救,否則乘舟而歸便了。”
周瑜更不打話,號令軍士上船而去。
兵貴神速。一日之後,剛至南郡,周瑜便下令進攻。南郡內甘寧軍聽聞周瑜親自來救,士氣大漲,內外接應,不多時,城門已破。
曹洪於城門上,見周瑜疾馳而來,拈弓搭箭一箭射去,只被周瑜長槍擋開。早有軍士至樓臺一劍斬殺了曹仁。曹洪見大勢已去,下樓縱馬奔逃。
周瑜于軍中殺得興起,舉劍呼道:“追擊曹洪!取其首級者賞金千兩!”當下,自催馬趕去。
曹洪領着殘兵,且站且退。直趕了二十餘里,淩統策馬而來,高聲叫道:“都督且住!南郡旌旗已插滿樓啦!曹洪敗兵,莫要再追,請都督回南郡查看。”
周瑜大驚,勒馬回程,急聲問:“何人這樣大膽?從我手下奪南郡?”
“插的是劉玄德的旗,南郡人少,我軍已不能擋。”
周瑜策馬加鞭,回到南郡,見東吳兵士已丟盔棄甲,心自怯了。大怒喝道:“城上何人?”
樓上一將叫道:“都督少罪!吾奉軍師將令,已取城了。吾乃常山趙子龍也!”
周瑜大怒,下令強攻。城上萬箭齊發。
趙雲愕然一怔,又高聲道:“都督還請回吧,否則恐叫你來得去不得!”
忽一將大呼道:“誰敢叫我江東大都督來得去不得?”
那將坐下一騎白馬極是神駿,須臾間馳至,援兵卻還在後。周瑜大驚道:“仲謀,你怎會前來?”
白馬上人正是孫權。他奮力撥開城樓上箭,靠近周瑜,大聲道:“陸伯言已識孔明之計。今日孤城難攻,你快快隨了我走!”
城下東吳軍死傷極衆。
周瑜見亂箭齊發,心中已自醒只怕中計。這時四面八方箭羽齊飛,當真難退。百忙中擡頭望城上那人一眼,模糊中只遙見一影子,渾看不到他臉。他咬牙道,“仲謀,我護你先退!快走!江東大業只繫於你一人身。”
孫權被亂箭逼的已無暇答話。東吳兵士慣於水戰,這時萬箭齊發,無一點辦法,城下哭嚎一片,只甘寧幾員老將奮力衝殺,始終近不得孫權身。
“仲謀,當心!”周瑜大呼一聲,右手使槍,左手從後背抽劍砍落一支直取孫權面門的長箭。
‘噗’一聲。仿如大浪掀來,一種巨大的不安感裹住孫權,一時間幾乎叫他忘卻了這是頃刻間便能顛覆人生死的戰場,只覺呼吸都凝滯。只見周瑜一手砍落一支襲向他的羽箭,背後一支箭卻貫胸而入。
周瑜翻身倒下馬。
“公瑾!”他大叫,一躍下馬。
城上箭已射盡,弓弩手換箭囊間隙,甘寧等搶入,救了孫權周瑜便走。
“將軍,追不追?”城上人問趙雲。
趙雲愕然無語,望一眼下令放箭的孫乾,良久,默默搖頭,“放他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