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至繹幕時,深恐救援修縣不及。爲以防萬一,何白急令平原相任旐向鄃縣方向運糧五萬石至繹幕備用。所幸平原距離繹幕不遠,有七、八日時間足可運抵,不會有缺糧之憂。只是剛出繹幕,立即有春雨落下,何白心急修縣糧草,也不得不冒雨前行。
龍湊左近的一處豪族莊院,莊院中的草木早已脫去了毛絨絨的嫩綠,換上了淡淡的青綠。其上有點點尚未劃落的血珠,在嫩綠的草木之上煞是鮮豔。密密麻麻的雨點不停擊打在嫩枝葉上,濺起一朵朵晶瑩的小雨花,隨風而起化作陣陣雨血霧。
曹操昂起頭,任憑雨霧飄灑到臉上,帶來一陣清涼,頭腦不禁爲之一醒,不由閉上眼深吸一口氣。清新的泥土芬芳沁人心脾,心頭的鬱悶似乎瞬間減輕了不少。
“孟德對這次行動有什麼看法?”身後響起軍司馬夏侯敦渾厚的嗓音。
曹操睜開眼,灰濛濛的暮色天空壓在頭頂,就像隨時都會掉下來一般,令人說不出的壓抑。
“元讓的意思呢?”曹操緩緩轉過身。
夏侯敦斬釘截鐵的說道:“修縣是萬萬攻不得的!”
曹操一鄂:“元讓之前不是很贊同出擊的嗎?”
夏侯敦點了點頭,說道:“我之前贊成出擊,但不贊成攻打修縣。公孫範在馬背上征戰十數載,豈會不明白糧食的重要性。公孫瓚將五萬新召的士卒交給他操練,並守護糧草,他豈會不作防備。我軍兵力本少,短時內如何能夠破城。如今何白又急趕而來,我軍還要強行攻打,彼時遭至前後夾擊,我軍可就損失慘重了,說不定還會全軍覆沒……”
曹操閉上眼睛,眼前出現東郡曹軍士卒被突襲,每個人都倉皇失措、到處亂竄,卻被隨後的青幽騎卒追上,一個個被砍翻在地,鮮紅的血被雨水沖刷,慢慢沖淡的情景,登時驚出一身冷汗。
“元讓你說得很對,若不是這場春雨,我軍此時已攻至修縣了,而何白的騎軍救援也該到了。騎卒的長處本就是平地奔襲,我軍驟時無險可守,必敗無疑。”曹操低下頭來回走了兩步,驀然擡起頭:“圍點打援,以逸待勞!”
夏侯敦一愣,驚詫的表情一瞬即逝,點了點頭道:“圍點打援,以逸待勞?嗯,雖然我軍沒有圍攻修縣,但形勢也差不多。何白心急修縣之糧,必緊急追來。我軍尋地伏擊,以強弩圍剿,或可一舉擊潰何白大軍。”
曹操點了點頭,衝回廊後道:“妙才,何白的騎軍距離我軍尚有多遠?”
別部司馬夏侯淵行來拜道:“嗯,何白軍的前鋒距離龍湊不過二十餘里,距離我軍不過十餘里。”
曹操閉起眼睛在迴廊裡來回走了兩圈,突然停住:“唔,還是到書房中再去看看。”
三人趕到書房,曹操三步並作兩步,快步走到書案之後,放下地圖,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看。夏侯敦與夏侯淵分別站在左右,夏侯淵右手摸着頷下的倒須,也看向地圖。夏侯敦則是雙手抱胸,若有所思。
良久,曹操才長舒一口氣,轉過身說道:“想要痛擊何白,以我軍五千兵馬是很難辦到的,我看只能借兵了。”
二夏侯一愣,問道:“借兵?向誰借兵?”
曹操微微一笑:“當然是公孫範了……”說着,微笑已在臉上慢慢擴散開來。
……
一陣馬嘶劃破了夜幕的寂靜,一匹駿馬踏着泥濘的小路飛馳而來。馬上坐的騎卒渾身泥濘,頭上纏着白布,經過雨水的沖刷,只留下淡淡的血跡。
營中箭樓上的兵丁大喝道:“止步,不然放箭了。”那人翻身滾下馬,嘶聲喊道:“我是龍湊城來的,有最緊急的軍情稟告公孫太守。”
聽聞是最緊急軍情,軍士哪敢怠慢,立即有人飛奔着跑去稟報。不一會兒,營門打開十幾個兵卒涌了過來,把來人圍了起來一邊搜身,一邊核對兵符。
那人滿面血水和泥濘,頭上的紗布纏着半邊臉,嘴裡一直哭喊着:“兄弟,快些,快些,不然我家將主就要遭了。”
屯將看來人攜帶果然是龍湊城的軍符,不敢阻攔,帶着他直奔修城而來。接着又是一陣查驗,這纔將他帶進修城,引至縣衙之中。
來人剛一進去,立即撲地大哭:“公孫太守,昨晚袁軍突襲龍湊城,我軍猝不及防,龍湊,龍湊城失守啦!”
公孫範被公孫瓚任命爲河間太守,坐鎮修縣供應糧草。勞累一整日後,此時纔剛剛睡下不久,就被叫起,正揉着惺忪的睡眼,聽聞軍士報的軍情,頓時臉色大變:“你說什麼?”
那人哭喊着撲了上來緊緊抱住公孫範的腿,叫道:“公孫太守,我龍湊城昨日遭至袁軍的突擊,城池被破,我家將主率數百兵卒依城牆死守。肯請公孫太守速速派兵救援,不然我家將主將會陣亡矣。”
公孫範一陣昏眩,一腳將報信的兵卒踹飛開去,渾身氣的直打哆嗦:“你,你說什麼?”
龍湊城自公孫瓚與何白合兵西進之後,作用便大大的降低了。做爲青州支援公孫軍物資的重要渡口,青幽聯軍糧道上的重要據點,還是遭到公孫範的重視。特派公孫瓚的拜把兄弟李移子,領三千兵馬鎮守,怎得如此之快就丟了?
龍湊城若落入到敵手,那糧道也就斷了。也許之前的一批糧草也已被敵軍所毀,如此青幽聯軍的糧草就有些困難了。不行,龍湊城萬萬不能落入敵手,需重新奪回才行。
那人一邊嘶聲哭喊,一邊又爬了過來,哭訴道:“昨日酉時末,一隻人馬趁雨夜突然殺進龍湊城。我軍猝然迎戰,可是敵軍人多勢衆,我軍不是對手。後來得知,袁軍主將乃是東郡太守曹操。我家將主說,他只能堅守至黎明,黎明後就將全軍覆沒矣。”
公孫範暗驚,曹操的話,所領兵馬少則五千,多則萬人,李移子不敵確有可能。此時正好子時中,現在領兵前去救援,恰好會在黎明抵達。曹軍纔剛剛破城,未必能擋得住已軍的突襲。
……
雨夜,龍湊城北面數裡之外,一座稍顯簡陋的營寨,數千大軍在此屯紮。寒風瑟瑟,昏黃的火光飄曳明暗無助,箭樓下幾名守衛抱着長槍擠坐一堆打着瞌睡。
除了火把不時發出的噼叭之聲和瀟瀟的雨聲,四周一片寂靜。黃濛濛的火光只照亮無邊漆黑的一絲一線,濃的化不開的夜色中似乎總有未知的猛獸藏伏其間,尋機擇人而嗜。黎明前的黑暗總是黑得讓人莫名的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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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手從黑夜之中伸了過來,輕輕的拍了拍正在昏睡的守衛什長的肩頭,守衛什長喃喃嚀噥道:“幹什麼?要玩一邊玩去。”側身又睡了過去。
一人從黑夜中走了出來,左手舉着油布傘,雨水從傘骨上像小溪一般的往下直淌,昏黃的火光映照在着他滿臉鋼須的臉龐,雙目圓瞪,熠熠生威,此時卻是充滿憤怒。
“賊人來了!”
正在昏睡的兵卒立即爬了起來,半夢半醒的舉起手中的槍,亂七八糟的喊道:“賊人在哪兒!”其中一個兵卒忽然清醒過來,顫聲道:“張司馬……”
守衛什長立即堆起了滿面的笑容:“張司馬,天還沒亮,您就來查營了,您真是……”
張司馬瞪着他,嚇得守衛什長立即吞下了正要說的話。
“哼哼,如果剛纔換上了敵人,像你們這樣的,一萬個也不夠殺。你這什長乃是我青州的一級士官,士官都如此大意,那主公還分士官、戰兵、輔兵作甚?給你這麼高的糧餉作甚?”
“不過奔馳了一百七十餘里,而且還有馬匹乘騎。不過才小戰一場,就這般了。若要你們步行奔馳一百五十里,並馬上投入戰鬥,此時的你們不是都睡成死人了?若按我從前的性子,非將你們個個都鞭打抽死不可。”
守衛什長點頭哈腰:“是是,敵軍剛被我軍擊敗,我等還以爲今夜無事。是我等疏忽了,張司馬,我等日後一定改過,王二水,這個時辰不是讓你守夜嗎?你竟然敢玩忽職守,你想讓大夥都送命不成?”走上前幾步,給一個二十餘歲的年輕兵卒劈頭就是幾巴掌,鮮血立時從他的嘴角流了下來。
被打的兵卒雙手護頭,嘴裡任強辨道:“上個時辰是我,這個時辰是宋狗兒……”然而另幾個兵卒齊聲喝道:“明明上個時辰是宋狗兒,這個時辰纔是你,我們這麼多人都聽得明明白白,你竟然還要狡辯,一定要送到軍法教諭司,嚴懲他。”
張司馬冷哼一聲:“住手,守夜秩序不明,爾等全部有罪。現在爾等全部去軍法教諭司領罪去,我重新調派人手在此看守。”說完,轉瞬消失在雨夜之中。
那什長哭喪着臉,狠狠的盯了王二水一眼。穎川兵就是奸猾難以調教,犯錯都不老實,爲何主公不以鄉黨爲伍,偏偏胡亂打散了整編?如此的軍伍戰鬥力可不比鄉黨之軍啊。既然張司馬讓我等領罪,那就領罪去吧。只是趙教諭也是穎川人,他會不會偏向王二水?
在此守夜的兵卒們全都罵咧咧的走了,那張司馬卻突然閃現出來,不過身邊別無其他換值的兵卒,只是孤身一人。張司馬望着北方的夜空,想着大哥之前說得話語,“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衣服破了尚可補,手足斷了不能續也……”
張司馬不禁咬牙狠狠說道:“什麼大義小義,某分不清楚,天下萬民的生死與某何干。某隻知大哥與我相識相知甚早,從寒微之時就同寢同食,雖富貴與貧窮皆不相棄。與你不過才相識半載時間。妻雖好,但爲大哥,就算殺了也無所謂……”
那昏黃的火光越發朦朧,照在張司馬的臉上幽暗無比。
雨,一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