轘轅關下的西風裡沒能帶來涼州的沙,黃土地上堆起了一座大土坑。
馬越沒時間給這些黃巾餘黨挖下四百多個墓坑,僅僅立下一座插着木碑的牌位。
衝鋒的黃巾戰士奔跑帶起的沖天不甘令他不願說話,牌位上馬越沒寫什麼黃巾餘黨之類的貶義詞,只是簡單的寫下——漢本初三年,轘轅關守軍之墓。
他不希望這些勇敢的戰士在將來被人打擾,也不希望別人問起這座木碑的來歷。
百年之後,這些黃巾戰士的屍骨將與頭上的黃巾,身上的黃土,地上的木碑一同腐爛……不用讓別人知道他們是誰。
他不知道守將叫做什麼名字,如果他想,通過孫輕或許能讓他知道。但他不願去問,四百餘名黑山軍面對十倍於己的涼州覆甲軍沒有一個人潰逃,高舉着兵器衝鋒到覆甲軍的刀刃上都沒有停止。
但願他們到了九泉之下,衝鋒的氣勢仍舊無法停止,嚇得閻王驚倒,判官摔筆。
屯兵轘轅關,馬越沒有再向北進軍。
受傷的軍卒需要時間修養,戰死的軍士屍首需要火化,活着的人們也需要輜重糧草。嵩山腳下孫輕的一場偷襲,絕了馬越奇襲黑山糧倉的心。
打擊敵軍士氣的方式不只有強悍的武力,那四百多個不畏生死的黑山軍士一樣用自己的鮮血與生命重重地打擊在覆甲軍士高昂的士氣上。
……
中原的戰事暫且不提,自涼州大人馬騰集結韓遂、治無戴、龐德、成宜等大人督軍八千出關後,涼州便再度進入難得的平靜時光。
這種平靜是數十年才得來的,涼州百姓無比享受美陽侯帶給他們的生活。涼州各郡的水渠皆已挖好,儘管灌溉仍舊困難了些,卻也好過從前只能爲豪族大戶牧馬放羊許多。
就在馬騰出關之後的兩個月,一支百人儀仗簇擁着涼州偏將軍馬玩出隴關,一路直走到長安城。
自馬越應詔出征,便與涼州牧馬騰公舉馬玩爲偏將軍,儘管朝廷的詔令還沒頒佈……但在涼州這一畝三分地裡,只要馬越發話,便說人是侯爺,那也假不了。
馬玩沒有面見馬越,只是在上林苑拜見了樑鵠、蔡邕等人,繼而前往輔國將軍府。
他是來看馬擎的。
上林苑的輔國將軍府邸,馬越不在,精兵強將都被帶了出去,留在府中的不過是安木、彭脫、彭式等人。
“停駐此處。”鄰近輔國府,馬玩沒有再令麾下騎卒前進,躍下馬匹邁着大步走至府門,對守門卒拱手說道:“請稟報夫人,屬下馬玩,求見少將軍馬擎。”
守門的軍士是健壯的驪靬漢子,兩雙碧藍的眼睛相互對視,心中不禁納悶兒。自輔國府建成至今,來訪的達官貴人無數,像面前這個臉帶笑容滿臉和氣的將軍可是少見……偏將軍好歹也是將軍位,是涼州軍裡最大的官職的,可這個叫馬玩的,看模樣哪兒像個將軍啊?
滿臉賠笑不蓄鬚一副小年輕的樣子就不說了,身子精瘦穿着一身華服全身不着片甲,就連兵器都沒帶一柄。
這麼個人,能跟火燒閻氏鄔、血洗馬匪營的馬玩將軍相提嗎?
儘管狐疑,驪靬門卒仍舊留下一人看護,另一人飛奔入府稟報夫人。
當蔡琰聽到馬玩拜府時她也感到摸不到頭腦,西涼人不像中原,登門拜訪都講究個提前交付名刺。夫君麾下的將軍一個比一個粗豪,根本不屑於遞交名刺。但聽到馬玩這個名字,蔡琰不敢怠慢,起身出府親自迎接。
馬越說過,涼州軍中除了兄長,唯一能夠信任的就是馬玩。
“勞煩夫人前來迎接,馬玩有罪。”馬玩拱手,眼睛望向地面,口中說道:“近日即將出徵,末將內心不安,將軍於中原作戰,只得來府上叨擾,求見少將軍。”
馬玩沒有孩子,甚至而立之年都未曾娶妻,家裡倒是有幾個侍妾,可一個都沒能懷上孩子。因此馬玩對馬越這個孩子是親待有佳,蔡琰母子在涼州時恨不得日日將馬擎抱在懷中,那時候堂堂漢陽校尉被小馬擎尿一身都不見一點厭煩。
張家川衆將都沒想到,殺人不眨眼的馬玩對待孩子卻那麼親待。
蔡琰沒有一絲怪罪馬玩的意思,何況她也怪罪不來。對於她的夫人身份,別人只是尊敬馬越進而如此尊敬她。莫說這些,便是馬玩怠慢了馬越,夫君都未必震怒。何況她一婦道人家,若這都想不明白,蔡琰便百讀那麼多書了。
“無妨,將軍輕起。”蔡琰遙遙地招呼馬玩起身,轉身命侍從引馬擎奶母帶孩子出來。這纔對馬玩問道:“既然將軍尋擎兒那便去吧,只是擎兒還小,將軍莫要令擎兒受風。”
馬玩叉手應道:“諾,夫人放心。”
蔡琰回到府中重新坐在織機旁織起布來,孩子的衣服,終究還是自己做的來得舒服。透過窗戶,他看到一身錦服綢緞的馬玩席地坐在青石板上,仰着頭將馬擎忽而緩慢地舉過頭頂,時而攬在懷中竊竊私語。無奈地搖了搖頭,夫家這些擅長衝陣的將軍對馬擎都是極好,但再過兩年等孩子能跑會說的時候可不能經常被這些蠻漢帶着……就是馬越親自教孩子蔡琰都覺得有些不妥。
她可不希望自己的兒子五六歲時便會彎弓射箭,整天胸前揣着小佩刀亂跑……孩子出生時馬越親手做的小弓還在牆上掛着呢。
蔡琰心裡打定了主意,要大小將孩子放在父親身邊教授禮樂書數,射御那些,等到身骨長成再學也不急。
她不知道,馬玩如今也不是個十成十的蠻漢了,至多八成。這兩年涼州軍息了征戰,活躍在戰場上的始終是馬越的嫡系覆甲,像各地小諸侯都安於享樂,至多是馬玩率部襲擊李湛那一戰活動了一下。其他的時間多是在自家兵馬駐地享樂,操持弓馬引兵殺人的時少得多了。
馬玩平生所好,無非狗馬美食。這兩年他吃遍了天下各地蒐羅的美食,無論是酒泉的狼、張掖的虎、西海的魚,都是他的盤中美食。中原尚未開戰時,甚至在八月天裡請張世平的商隊從東海爲他尋來鮮蟹解饞。後來,他就看上了《漢書》。
看漢書的初衷不過是爲了尋找書中記載的美食,但那些傳記在後來令他愛不釋手,這段日子,他正讀到定遠侯班超的傳。
三十六人定三十六國,前人的豐功偉績爲馬玩打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他要三千里外覓封侯。
當然了,封侯對馬玩而言只是個笑話。如果他想封侯,去求馬越,一定能多少得個鄉侯。但他更希望的是平定西域,這個時代西域在名義上仍舊被大漢所控制,但事實上並沒有多少權力,就連西域屬國每年向朝廷大漢天子納貢都沒了根據。
這也是馬越出兵之前給涼州留下的雄偉藍圖,西至西域,東至東海,北抵五原陰山,南臨汪洋大海的強大東漢夢想。
“擎兒呦,老叔這就要去西域了,你叔父多,不差老叔一個。”馬玩叉着腿萁坐在輔國將軍府庭院裡青石板鋪就的地上,懷裡抱着小馬擎晃來晃去,也不管馬擎早已睡着,低聲呢喃着:“等老叔去西域平了那些國家,娶它幾個公主回來給你當嬸子。”
“可是西域這玩意兒,到底有多遠?”馬玩早腦袋裡早有關於距離的概論,從漢陽郡到西域,是三千里路,其中要途徑大漠、戈壁、荒原、林地、草原、河流種種地形。而若是想要去到更遠的烏孫國,那就不止五千裡啦。“五千裡有多遠啊?老叔這一輩子,也就才走了萬里路……等老叔回來,你都會騎馬射箭了吧,不知道還記不記得老叔。”
年不過三十的馬玩一口一個老叔,算是過足了叔父的癮,絮絮叨叨地坐在大院子裡叨叨了兩個時辰,到了天色漸昏纔將小馬擎還回府中,末了還留給蔡琰一把精緻的鮮卑小佩刀。
那是馬玩最珍貴的戰利品,早些年在北疆打仗得來的,託付蔡琰等到馬擎能拿得動的時候給他。末了還陪笑着讓蔡琰多給馬擎講講自己,別等回來不認識了。
說罷,馬玩也不留下晚食,出府驅馬奔向長安。在離開上林苑的第三日回到漢陽。
將他的轄地駐防與數千兵卒交給馬宗,自己跨着駿馬集結部隊,募集敢死之士兩千有餘,散盡家財換來張家川打製出的精銳兵甲,帶着熟悉路途的嚮導與醫匠,整軍直奔玉門關。
臨走,他留給馬越一封信件,自己則帶着兵馬在出漢陽的第二個月走出張掖大漠,走到了馬越從未去過的土地上。在這裡,他再度招募人手,將部隊擴大到三千,牽着駿馬與駱駝走出玉門關。
春風難渡的玉門關。
大漠阻擋的了一無所有的馬越,卻難擋周遊各地的馬玩。當年是他們一無所有,僅憑着一條性命去往西域,如今的馬玩應對充足,何況整個涼州的資源對他們而言幾乎隨意取用,自是來得容易。
“馬君皓,馬玩爲你征服西域了!”
面對一望無際的戈壁,回首望向難以分辨的玉門關,馬玩這樣對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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