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王旭的話音,範統逐漸沉靜下來,雙目出神,陷入回憶之中。
顏明、張寧、張合也對他剛纔的話產生濃厚興趣,沉默地望着他。
“將軍,鄙人早年本是一個普通漁民,生活在渤海郡章武縣海邊的小漁村裡,本來日子過得也還不錯,雖無大富大貴,但也衣食無憂,父母身體健康,還爲鄙人在本村定了門親事。可是……”
說到這裡,範統臉色陡然一變,露出刻骨銘心的仇恨:“可是那年黃巾賊肆掠,不知怎麼搶到了我們村子,常年在海邊生活的人誰沒點本事防身,個個悍勇,當然不可能束手待斃,全村人奮起反抗,可惜對方人太多,僅僅支撐了兩天,就徹底淪落,我們那個村子男女老少,全被殺了個乾淨,只有少數幾個人逃掉。”
“我……我……”說到這裡,範統的眼睛溼潤了,語帶哽咽:“我的父母力戰而死,我那未過門的妻子,即便已經咬舌自盡,還是被那些禽獸,被他們……侮辱了!那一年,她才14歲。”
範統幾乎是咬着壓根兒吐出這麼一句,頭深深埋下,痛哭失聲。
“哎!”王旭輕聲嘆息,卻沒有多說什麼。
感性的顏明早已是淚流滿面,小聲抽泣。
唯有張寧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神情複雜,黃巾賊就是她亡父張角帶起來的,雖然他父親本意絕對不是這樣,可最終造成了這樣的結果,無論如何也是難辭其咎。
“節哀!”張合伸手拍拍範統的肩膀。溫言安慰。他非常清楚當年有些黃巾部曲做到了何等過分。他看到過太多悽慘的景象。
這範統倒也是個堅強的漢子,很快深吸口氣,擦掉眼角的淚水,笑着說:“將軍,讓你們見笑了!”
“哪裡,這說明你是個有情有義的漢子。”王旭笑着搖搖頭,轉移了話題:“那後來呢?”
“那兩天,鄙人剛好跟隨者一些同鄉出海。並未在村中,所以僥倖逃過一劫,回來後尋到逃過一劫的同鄉,才知曉了發生的事情,此後倖存的人組織在一起,四處尋找那種小股的黃巾賊,爲鄉人報仇,但沒過幾個月,黃巾就被平定了,所以鄙人是打心眼裡感謝王將軍。是您打破了廣宗,給我們這些窮苦百姓報了仇。”
“不用。那是分內之事!”王旭淡淡地笑道。“你且說下去。”
“嗯!”範統點點頭,隨即接道:“此後,我們這些無家可歸的人,有的回了鄉里,重新安家,我們這羣年輕人則選擇了去海上漂泊,在衆人團結努力下,很快發展起一支頗具規模的船隊,直至有一天,我們的大本營,也就是我們安置家眷的海島遭受了滅頂之災。”
“海島?”王旭聯繫前後略一猜想,立刻說道:“倭人乾的?”
“不錯!”範統滿臉滄桑,苦澀地說:“我們這支船隊運送貨物,捕殺海魚,穿行這東海各處海島交易,自然就與倭人海匪間結下了仇怨,可惜我們非常團結,實力也強,那些海匪也拿我們的船隊沒辦法。”
“但誰也沒想到,船隊中有人被收買,透露了我們安置家眷的海島所在,當我們得知消息並趕回去的時候,那裡早已屍橫遍野,我那時候沒有家人,但其他人有,在大哥的帶領下,弟兄們展開了復仇,四處追殺倭人海匪。”
“真正的元兇被嚇怕了,沒想竟然返回了本土,我們也跟着追殺了過去,歷經千辛萬苦,終於尋着其足跡抵達邪馬臺國,此後歷經兩年多輾轉周折,還得到了邪馬臺國朝廷的支持,才終於殺掉那股強大的海匪,報仇雪恨。”
“可惜……”說到這裡,範統一聲長嘆。“大哥在最後一戰中不幸陣亡,兄弟們也沒剩幾個,我帶着大家漂泊回來不久,好多弟兄就累了,心累了!”
“慢慢的,隊伍散去,弟兄們各奔東西,我也就這樣漂泊在大海上,尋個活路,前些時日在章武附近徘徊,被人尋到,說是有一筆好生意,酬勞非常高,便答應了,沒想卻是護送王將軍南下。”
隨着其道出前因後果,衆人都是感慨萬千,其說得容易,可誰也知道那些經歷是多麼坎坷。
王旭並未去評價什麼,沉默片刻後,微笑着問道:“海軍,聽你之前所言,你們追殺那倭人海匪的時候,邪馬臺國的朝廷還曾相助,他們不怕你們是侵略者嗎?又怎會反幫你們殺倭人?”
“將軍有所不知,倭人海匪很猖獗,不只是這東海多,邪馬臺國附近更多,這些海匪中甚至有不少是那些反對邪馬臺女皇帝卑彌呼的舊勢力,我在那邊的時候聽說,那卑彌呼統一邪馬臺前,曾有幾十上百個小國,所有這些海匪是邪馬臺朝廷的心腹大患。”
“我們起初也遭到那邊朝廷的追擊,可後來輾轉周折,我們打起大漢海軍的名號,他們就遣使與我們相見,得知我們是來追殺海匪時,便竭力相助。”
隨着其話音落下,張合立即便點頭附和:“將軍,這個屬下也有所知,那邪馬臺女皇帝曾遣使過來拜見我家主公,確實意欲與大漢交好,頗有臣服之意,也曾言那些海匪儘可殺之,乃是禍患,與其朝廷無關。”
“嗯!”
王旭心裡也清楚,在他記憶中,歷史上這個時期,卑彌呼確實經常遣使拜見,曹魏統一北方後,兩邊更是交往甚密,曹家還冊封卑彌呼爲“親魏倭王”,授其金印。
“那邪馬臺國實力如何?”王旭再次開口詢問。
“水軍特別強!”範統也不遲疑,迅速回應。“不過馬步兵就算了,即便是小人這不明兵事之人也看得出。那邊的武器鎧甲裝備很落後。”
“那你覺得。若是大漢與邪馬臺有天開戰。有幾分勝算?”
“開戰?”範統驚愕,顯然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但還是很快回道:“若是能擊潰其水軍,大規模登陸,那麼無需多久便可輕易將其擊潰,不過……”
“不過什麼,你大可直言!”王旭見其說到關鍵處突然頓住,猜到其是有些顧忌。當下擺手讓其繼續。
“這……”範統還是有些猶豫。
“你直言便是,無論什麼,不怪罪!”王旭再度做出承諾。
“好吧!”範統眼見其執意追問,這才擡起頭來。“若真是水軍在海上激戰,那麼大漢根本沒有還手之力,邪馬臺國地域不大,但四面環海,乃是島國,其民衆出海乃是常事,水軍非常強大。而我們大漢……”
“說下去!”
“我們大漢其實根本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水軍!”範統咬咬牙,斬釘截鐵地說。
張合當即就有些不高興了。在他心中,大漢是天下最強的國度,怎麼會比別人弱呢!
“這是何話?河北雖然未有水軍,可王將軍麾下的荊州水軍,江東水軍卻是天下聞名,乃是精銳中的精銳,怎會不敵那蠻夷之地?”
“張將軍!”話已經說出口,那範統也沒有再顧忌。“荊州水軍鄙人沒見過,但江東水軍,鄙人曾經見過,可平心而論,那些戰船根本就不適合下海,什麼樓船一類,在江河之中,確實威力巨大,可若是進了海,稍有大些的風浪,自己就會沉沒。”
“那換成這海船便是,只要士卒精銳,將領善戰,必可勝之。”張合固執地說。
範統不好與張合爭鋒相對,當下躊躇着不說話了。
王旭可不管那麼多,瞥了眼張合,徑自說道:“海軍,你別管俊乂,他是心裡那個坎過不去,你講出來,他自然就明白了。”
“諾!”範統得到王旭的指令,當下略微思考一番,便繼續說道:“王將軍,張將軍!你們很少出海,不明白這大海與江湖的區別,那些戰法在大海里,很多是實現不了的。”
“比如,在大海里戰鬥,首先考慮的不是如何設局殲滅敵人,而是如何保證自己先不被大海吞沒,如何迴避風險,只有先戰勝了大海,才能戰勝敵人。”
“海上最強的風暴,完全可以將整隻船隊瞬間掀翻,強勁危險的區域,如果沒有應對之法,數十萬人也不過眨眼間就能覆滅,這大海太遼闊了。所以,沒有真正感受過大海,不熟悉大海的水軍,別說在海上作戰,恐怕就連活命都很難。”
“這麼厲害?”張合瞪大了眼睛。
“鄙人以項上人頭擔保,絕無半句虛言,而且海戰的問題遠不止這些。”範統正視着張合,語氣非常肯定。
張合沒有說話了,悶悶的不吭聲。
王旭倒是陷入沉思,他有着後世的知識,當然明白海戰與江河水戰區別極大,只是他對海戰知識也同樣一竅不通,所以纔不斷詢問。
良久之後,他才緩緩打破沉默。“海軍,那如果要把江東水軍訓練成可以海戰的兵卒,需要多長時間?”
範統微微沉凝,隨即說道:“兩年,至少兩年,這樣才能保證初步具備戰鬥力,若要成爲精銳的海上戰士,那需要的時間將會更長,而且絕對不能在江河中訓練,海上戰士的訓練地點,只能是在大海里!”
其說出的時間比起王旭猜想的要少,主要是這個時代缺少先進的設備,海上出現的很多問題全部要靠人的經驗來解決,依靠人本身去克服,所以知識的傳遞,訓練的週期都會大大延長。
良久之後,他終於擡起了頭來,目光灼灼:“海軍,跟我走吧,去荊州,將你的海上經驗教給荊州的水軍,將來天下平定,我讓你率領無敵的水軍縱橫大海,開疆拓土,萬古流芳!”
ps:二更!(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