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折煞微臣了,此事確實是臣辦的不妥,只顧讓青州官員多帶百姓來投,卻忘了叮囑他們不可帶上過多的百姓……”
頓了頓,荀彧攤手解釋道:“這臣也想不到啊,臣實在無法預料,那青州官員竟能帶來五十萬之衆的百姓,請陛下見諒……”
“荀卿,朕剛纔所言皆發自肺腑,你爲朝廷、爲長安,立下大功了啊!”
見荀彧仍然在解釋。
劉協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搞得好像自己剛纔在說反話一樣。
可是他真的無此意啊。
百姓來投長安,難道不是越多越好嗎?
怎麼可能會嫌少。
“陛下……臣惶恐啊!”
劉協越這麼說,荀彧就越是內心不安,“五十萬青州百姓,長安如何安置的下,田地想必是不夠分了,這是臣思慮不周所造成的,此事責任當由臣一力承當,陛下打算遣返多少人,直言即可,臣必定不會讓陛下揹負惡名的!”
荀彧深吸了一口氣,彷彿做出了極其艱難的決定。
然而聽完他這句話後。
劉協的表情就更加無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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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怎麼說纔好呢……
荀彧這番話。
倒也的確是赤膽忠心了。
畢竟沒有哪個文臣會不愛惜名聲的。
荀彧若是一力擔下驅逐百姓的責任,從此以後,他的惡名不說天下皆知,至少在青州這塊地界,將臭不可聞,再也不會有任何一個青州百姓說他半句好話了。
犧牲力度還是相當大的。
劉協表示很欣賞荀彧替主分憂的這份擔當。
但事實並不是他想的這樣,他只得神色嚴肅,沉聲道:“荀卿,朕以列代先帝在天之靈向你發誓,朕真的不是在說反話,青州如今來投長安的百姓有五十萬之衆,這在朕看來,真的是一件可遇不可求的大好事,而荀卿你,也真的是爲朝廷立下了大功勞!”
“陛下此言當真?”
見陛下連列代先帝都搬出來發誓了。
荀彧表情變得呆滯,驚疑不定。
說不相信吧。
陛下已言盡於此,他似乎沒有理由不相信啊。
說相信吧。
可是事實卻顯得如此荒謬,讓他沒理由去相信。
百姓怎會越多越好呢。
要知道這五十萬青州百姓,可是拖家帶口,真正能用於勞作的青壯年可能還不到十萬人。
而剩下的四十萬人,不說全部是累贅。
至少也是大半個累贅了。
以長安戶部財稅之緊張,又怎能憑空養活這四十萬百姓呢?
若是養不活,豈不是徒生混亂,這些完全是可以預見的事情。
荀彧不相信以他的眼光能看到的後果,陛下如此雄才偉略卻看不到。
“荀卿還是不相信麼?”
聽荀彧的語氣,劉協就知道,即便他已經這麼發誓了。
荀彧顯然還是不相信。
這倒是也可以理解,從以前的相處經歷上。
劉協就深知荀彧屬於那種死腦筋、不撞南牆不回頭,撞了南牆也未必會回頭的那種。
“這……陛下,不是臣不相信,實在是難以解決啊。”
荀彧憂心忡忡,唉聲嘆氣。
“也罷,既然荀卿你這般想,那就去說罷,告訴青州官員,任其選擇,留下十萬百姓,剩餘四十萬百姓,原路返回。”
略作沉吟後。
劉協想出了一個辦法。
既然荀彧無論如何都不相信,那就讓他按照自己心中所想去做吧。
“嗯……陛下,臣明白的,請陛下稍作等候,臣去去就來。”
拱手領命後,荀彧面色凝重,邁着沉重的腳步離開了。
這一去。
他在青州的名聲,恐怕徹底毀了吧。
縱然還留下了十萬百姓。
但即便是青州官員,日後恐怕也不會再和他有任何交集。
因爲離去的那四十萬人的怨念和怒火,是他無法忽視的。
也是青州官員們無法忽視的。
在這個情況下,得以留下的那十萬青州百姓,恐怕也不會對他有多少感恩之心。
……
“什麼?只能留下十萬人?!荀公!你之前給吾來信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啊!”
果不其然。
荀彧此言一出。
青州官員勃然大怒:“荀公,你之前可是說來的人越多越好,帶來的人越多,吾在陛下面前就功勞越大!”
“荀公,到底出什麼變故了,怎會如此?”
“只留下十萬人?那你讓這剩下的四十萬人何去何從?”
“他們拖家帶口而來,全部家當都帶在了身上,昔日所居青州下轄郡內已是一片荒涼,荀公你現在讓他們回去,豈不是讓他們去死?”
“荀公,你能說句話嗎!”
“一言不發可是君子所爲?”
面對一衆青州官員的質疑聲。
荀彧心頭沉重,卻也無可奈何。
沉默良久後,啓聲道:“千錯萬錯,皆錯在我荀彧,諸位要怪,就怪我一人吧,只是這五十萬百姓,長安實難容下,請諸位見諒包涵,至於如何遴選出適合留下的十萬百姓,請諸位自行定奪……”
“荀公,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讓本官親手趕他們走?”
“你讓吾做此決策,吾如何向他們親族交代?”
“荀彧!汝真當青州無人嗎!”
“如此行徑,豈不是視青州百姓如玩物?你荀彧就不怕聲名狼藉,人人喊打嗎!”
一言不發不行。
說出他的意見,也不行。
現在荀彧可算是體會到了什麼叫兩頭受氣的憋屈感了。
然而他沒有辦法,沒有退路。
只得硬着頭皮站在原地,唾面自乾。
悲憤之餘,心中多少還有些安慰:我這是在爲陛下分憂,能爲陛下分擔,是爲人臣的榮幸!
吵吵鬧鬧。
哀鴻遍野。
但不管怎麼說。
荀彧此言既出,一衆青州官員唾罵、指責,他全盤接下,卻無半點更改前言的意思。
漸漸的。
青州官員們似乎也認命了。
罵罵咧咧中,開始挑選留下來的青州百姓。
十萬之數,雖然較之五十萬甚少。
但其本身卻並不是一個小數字。
少了這十萬人的負擔,剩下的四十萬青州百姓迴歸原郡。
雖沿途奔波、勞頓非常,但應當也能比之前過的好上一些了吧?
“不是說來長安可以分到田地嗎?爲何又讓俺們回去?”
“聽說是因爲俺們人太多了,長安容不下……”
“這可如何是好……”
“算了吧,總算每族皆有小半人能留下,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那老頭便是長安主事之人麼?既然長安之地無法容納我等,爲何還誇下海口,我等從青州遷徙至此,又要原路返回,他可知此行艱難?”
吵吵鬧鬧,還是吵吵鬧鬧。
涉及到幾十萬的人,任何事情都不是小事。
饒是青州官員們統籌分配的能力相當出色,在這些百姓心目中的威望也足夠高。
誰留下,誰離開,仍舊是一道非常複雜的選題。
不知不覺天黑了,然後又亮了。
又黑了下去。
如此兩天兩夜過去。
亂糟糟的青州百姓隊伍才總算迴歸了秩序。
這還是在長安城外三軍的看護下完成的。
若是無三軍在側,還不知道會出什麼亂子呢。
決策既出,留下來的十萬人情緒雖然不高,但神色間隱約也能看見喜色。
必須離開的四十萬人則哭哭啼啼者有之、破口大罵者有之,心有不甘者有之。
但他們似乎也已經接受了命運。
抱着小孩、扶着老人,牽着牛車或羊車,三步一回頭的遠離長安。
而荀彧,也已經兩天兩夜未曾閤眼了。
雖短暫進過米水,但顯然已到了極限,臉色蒼白,身體搖搖欲墜。
“荀彧,你乾的好事!”
“就當本官從來未曾認識過你!”
“你我恩義已決!”
青州百姓不能全部留下。
對應的,青州官員當然也不能全部留下了。
抽中返回籤的青州官員們路過立於路旁的荀彧,或冷聲斥責,或宣佈絕交。
“諸位……慢走……”
已近乎油盡燈枯的荀彧,嘴裡艱難的蹦出了這句話,目送一衆青州官員率百姓離去。
事情……
總算是辦完了……
世人毀我謗我,都無所謂了。
總算是……沒有對不起陛下!
荀彧這般想着,耳邊突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此乃三軍管制地界,何人敢縱馬疾馳?
荀彧皺眉,動作有些遲緩的回過頭。
他心中想,是不是太累了,聽錯了?
“聖旨到!青州百姓何在!留步接旨!”
馬上騎兵手持黃娟,高聲吶喊,四方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