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煜挑挑眉,慢慢搖搖頭,纔回了後院。
第二日一早,閆先生提着個簡單的包裹出了趙家大門,所有人都放下手頭的活計送了出來,老嬤嬤帶着琴心端了兩個托盤,笑道,“閆先生,我們夫人替您備了一份小小的程儀,希望先生不要嫌疑,一路平安歸鄉,若是它日在家鄉住得不慣,儘管回來就是,趙家永遠都有先生的一席之地。”
安伯也很是不捨,點頭說道,“正是這話,先生這一走,我可沒有棋友了。”
閆先生卻是極灑脫,哈哈笑道,“原來老哥不是捨不得我,是可惜沒人陪你下棋了,魏先生的棋藝倒是同老哥旗鼓相當。”
安伯立時眉開眼笑,“此話當真,那你可以走了。”
閆先生苦了臉,說道,“老哥這是有了新人忘舊人啊。”
衆人都被他們逗得哈哈大笑,閆先生又衝着上房方向行了禮,謝過主家厚待,這才收了程儀,上了馬車,雲小六鞭子一甩,馬車骨碌碌拐過了街口,消失在衆人眼前。
畢竟是相處了大半年的人,平日裡都是相熟,這般突然以後就見不到了,衆人都是嘆氣。
張大河招呼作坊裡的人手回去繼續忙碌,黑子和大壯就纏着安伯和木三,還要學騎馬,正要回東園牽馬的時候,突然就見街角又轉過一溜兒七八輛大馬車,各個都是極吃重的樣子,累得那拉扯的馬匹身上都滲出了汗珠子。
衆人都是停止住腳步,看着馬車漸漸走近,心裡猜測着必是爲前日之事而來,有那膽子小的,已經往後躲了。
當先那馬車停了下來,小廝跳下車轅開了門,裡面下來一個身材圓滾滾的富態中年人,好似心裡有何難事縈繞,眉眼都擠在了一處,滿臉苦澀模樣,隨着他後面下來的一個年輕人更是悽慘,額頭包了厚厚的白棉布,臉上青紫紅腫相間,比之豬頭更胖三分,不是別人,正是前日嬌笑着要打折衆人的腿、下大獄的醜公子。
金府尹瞧着趙家衆人,各個都是滿臉惱怒模樣,心裡更是發虛,扯了還有些不情願的豬頭兒子,上前行禮,說道,“煩請各位稟報一聲趙家夫人,靈風城府尹攜子前來賠罪。”
衆人靜默,還是那般瞧着他們父子,誰也不說話不擡步,金府尹很是尷尬,還要再說話,不想他身後的豬頭公子已經先惱怒了,“一幫賤民,沒聽見我父親吩咐嗎,還不進去通報,想挨板子不成?”
吳煜冷笑一聲,上前兩步,說道,“金公子不開口,我們還真沒認出來,原來是搶馬賊啊,怎麼,金公子回去可是越想越捨不得,今日打算再搶一回?”
金府尹死命扯了兒子掩在身後,低聲呵斥道,“你給我閉嘴,都是你惹的禍事。”
金公子狠狠瞪了吳煜一眼,卻也低了頭不再說話。
金府尹又是行禮說道,“前日小兒行事無度,讓各位受了驚嚇,下官在這裡給衆位配罪了。”
他雖是說着賠罪,但是話裡那下官兩字,卻是隱隱衆人,他隨時未穿官服上門來,但畢竟是個官,也不是他們這些泥巴腿子能怠慢得了的,果然,張大河等人不敢受禮,扯了大壯和黑子讓了開去,只留下吳煜和安伯原地未動。
吳煜嗤笑,“金府尹,難道不知武國律法裡,官家親眷仗勢欺人,罪加一等。”
金府尹被堵的老臉通紅,掃了一眼吳煜那張比女子還美三分的臉孔,賠笑道,“不知這位小公子是…”
安伯先生瞥了吳煜一眼,提醒他適可而止,然後笑眯眯答道,“這是我們府上主母的義弟,但平日裡可是當親弟弟一般疼愛,金公子看好的那匹馬就是我們小公子親手養大的,前日差點被人生生奪去,還傷了玩伴,難免心裡存了怨氣,有失禮之處,金大人不要怨怪啊。”
“不怪,不怪,”金府尹一聽這是苦主,不是村裡哪個不相干的村童,哪裡還敢怨怪,連忙擺手說道,“小公子惱怒是應該,都是我那不成器的犬子惹下的誤會。”他說着就擡手好似要去打身後的兒子。
安伯自然要攔着,兩人這般“客套”了半晌,安伯就道,“金大人先隨我到書房安坐,我們夫人剛剛生產還未等出房,我去稟報一聲。”
“應該的,應該的,勞煩老丈了。”金府尹趕緊道謝,心裡想起昨晚田大夫的話,眼裡閃過一抹歡喜之意,趙家家主不在,主母又剛剛生產不能見客,唯一能出面招待客人的就是那位“半個孃家人”,說不定這次大禍揭過去,他還能因禍得福同鎮北將軍府攀上交情呢。
一衆人等進了院子,張大河等人就進了作坊忙碌,吳煜冷着臉引了金家父子去了書房,安伯就進了後院,瞧得彩雲正端了茶從竈間出來就道,“彩雲丫頭,進去告訴你們夫人一聲,就說金家父子來賠罪了,問問她可有應對之策?”
武烈握了一本兵書,看了一早晨也沒映進眼裡半個字,心裡滿滿都是焦躁和無奈,想起往日種種,仿似就在眼前,而如今幾步之隔,卻是兩個世界般遙遠…
正是出神之時,聽得安伯這麼說,想起前日那醜公子的言行,就覺一腔惱怒找到了出口,站起身就走了出去,說道,“安伯,我隨你去瞧瞧吧。”
安伯笑眯眯點頭,“都是官場之人,還真是少將軍出面應對才適合。”
武烈回身掃了一眼正房的窗戶,半是賭氣的高聲說道,“趙夫人,可是放心由我全權處置?”
瑞雪本來走到窗前要囑咐安伯幾句,聽得他這般說,就道,“前日多謝將軍援手,救得一衆孩子和鄉親免受刑獄之苦,未等報答,今日又要勞煩將軍出面待客,妾身實在感激,待得月滿之日,定然擺酒相謝。至於今日之事,將軍儘管全權處置就好,只是,我們趙家畢竟還在這凌風城裡謀生,不好與官家衝突太過,還望將軍斟酌一二。”
武烈遠遠瞧得那窗前人影晃動,苦笑出聲,他哪裡就是稀罕那頓酒宴,無非是不捨也不願她受到一丁點的欺辱罷了…
金家父子同吳煜坐在書房裡等候,偶爾說上幾句話,吳煜都是冷言冷語,半嘲半諷,氣得金公子恨不能暴跳而起,都被金府尹壓制住了,又小聲小氣說些客套話。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吳煜也不好再爲難,終是沉默下來。
好不容易,等到安伯請了武烈來,金府尹臉上立時堆了笑,帶着兒子行了跪禮,大有見了上官那般恭敬巴結。
吳煜不恥,安伯也是暗暗搖頭,武烈皺眉掃了金家父子一眼,就轉向安伯和吳煜說道,“安伯、煜哥兒先去忙吧,這事我處置了。”
安伯笑呵呵點頭,扯了有些不情願的吳煜出去了,兩人也不走遠,拿了棋盤棋子就坐在院子裡下了起來,吳煜小時候有專門的師傅教授棋藝,很快就殺得安伯潰不成軍,老爺子不服氣,重新又來了兩盤,還是輸得很慘,正是嚷着要吳煜讓几子的時候,書房門卻打開了,金家父子滿面紅光的走了出來,都是微微躬着身子,不斷的回頭行禮道謝。
武烈神色淡淡,送了他們到大門口,金公子就趕緊喝罵這小廝們,把車上的箱子搬下來,送到院子裡,堆了足足小半院子,這才告辭去了。
武烈伸手把袖子裡的一張大紅燙金禮單拿出來,遞給吳煜,說道,“告訴你姐姐,金公子以後會去鎮北軍中爲國效力。”
吳煜眼裡一閃,嘴角微微勾了起來,讚道,“少將軍好手段。”
武烈點點頭,轉身出了府門,去找護衛們上山打獵解悶了。
吳煜喊了張大河,“大叔,叫人把箱子都搬去庫房啊,我這就找姐姐要鑰匙去。”
“好咧。”張大河和作坊衆人都是歡喜應了,想想這兩日之事,都覺心裡驕傲又激動,那可是官家人啊,若是往常別說搶啊,就是人家說一個“要”字,他們都得馬上主動送去,可是如今他們反搶了官家護衛的馬匹,不但沒被下獄,剛剛甚至還給了一城父母官難堪,這放在以前,就是做夢也是想不到啊。
主家真是發達了,他們這些僱工也是跟着與有榮焉啊,這以後可是不怕外人欺負了。
安伯瞧得他們各個紅光滿面,就說道,“趙家雖是不懼外人欺負,但也不喜主動惹事,大夥安分做活,若是受了委屈,主家自然不能看着,但是,如若仗着主家的勢,主動招惹是非,那恐怕是連這份活計都要丟了。”
衆人聽了這話,如同夏日裡喝了碗冰水,激靈靈打了個冷戰,發熱的腦子都是清醒過來了,連忙保證,“不會,不會,安伯多慮了。”
安伯點點頭,揹着手回了屋子。吳煜也轉去後院,瑞雪正給孩子洗澡,屋子裡放了三個炭盆,很是暖和,老嬤嬤挽了袖子,親手拖了孝哥兒,一邊用小瓢往他身上澆水,一邊埋怨道,“小姐這當孃的,自己喜淨也就罷了,這纔多大點兒的孩子啊,還要幾日一洗,若是受了風寒,有你心疼的。”
瑞雪已經將近一月沒有洗澡洗頭髮,只覺渾身癢得發狂,聽得老嬤嬤這般說,就道,“我這當孃的都快髒成泥猴了,總不能讓孩子也跟着變成小泥猴吧。”
老嬤嬤和劍舞琴心都是笑起來,“誰家女子生孩子不是這樣,忍忍就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