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丘界外,西澤神君提着一抹酒香踏雲而至,幾位眼尖兒的小仙童尋得這抹繚繞的雲霧遠遠便迎了上去。老神君腳踩清羽神態祥和,見着兩個小童一如往常的笑呵呵道,“你家帝君今日不在?”
最前面的錦離連忙作了個輯擡頭回道,“帝君他在。”
老神君將酒罈子遞到錦離手裡,擡起手望了望回身道,“那怎麼也不見個蹤影?”
“帝君他好像還沒起吧。”一個不知事的小仙童脫口而出被錦離一把抻了過去,那小童方曉得說錯了話連忙伸手捂住了嘴。
“帝君他大概是昨日忙得有些晚了,請神君稍等,小的這便去通報。”錦離將西澤神君安置在紫藤旁的亭子裡,交代旁邊的小仙童幾句便向琉璃殿趕了過去。
“帝君,帝君,西澤老神君來了。”
風風火火衝進琉璃殿的錦離被冷落了十秒方纔察覺到屋子裡縈繞的那股子桃花氣息。他秉住呼吸囧澀擡頭,一旁靈堯正紅着小臉兒生悶氣,另一旁他們帝君睡意正濃的歪在牀頭。
錦離在心裡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下,“怎麼就忘了靈堯上仙這茬兒了呢,自己還真是愚鈍得生了鏽了。”
北冥玄月輕拎起膝前的長襟起身看了一眼低頭的錦離,異常柔和笑道,“看來西澤神君是來取玉壇了,只是不巧了,他的那隻青玉壇已經被某人弄得七零八落了。”
錦離尷尬的臉又增了幾許迷茫,他可從來沒聽老神君提什麼青玉壇的。
聽着北冥玄月的話,靈堯心裡一顫,“難道那隻盛酒的青玉壇也被自己給什麼了?”她一向是酒後無行,既然連賴在人家懷裡這樣的事都做了,打壞個罈子也算是很正常了。
北冥玄月嘴角微動,饒有興致的瞥了一眼揪着衣襟沉默不語的靈堯,起身悠然的自她身前走過,又輕嘆着幾句,“希望神君他老人家不要太怪罪纔好。”便似笑非笑着出了琉璃殿。
錦離撓了撓頭起身迷迷糊糊緊跟其後。
靈堯偷偷抻住錦離小聲問道,“那隻青玉壇很寶貝啊?”
錦離回頭依舊迷迷糊糊的“嗯”了一聲便匆匆的跟了出去。
“怎麼還不跟上?”
北冥玄月轉身意味深長的笑道。
靈堯睜大眼睛指了指自己,“我?”
北冥玄月看着她,“難道里面還有第二個人?”
錦離踮着腳委屈的看了一眼他家帝君,他家帝君會意道,“你在門外面不算。”
靈堯捻着手指怯怯的跟在北冥玄月身後,覺得這才真真是她認識的北冥玄月,曾經單純的自己竟然也單純的認爲像她們聖君一樣漂亮的人也會像她們聖君一樣有一副好心腸,但是事實卻並非如此,這世間也有像北冥玄月這般外在是一副顛倒六界衆生的皮囊,內裡卻是另一番傾覆九州的不尋常。但話又說回來,既然是自己闖的禍自己背也是理所當然,不能怪別人。
錦離這次竟識得了他家帝君的眼神,靈巧的飄到了別處,如此一來,去見西澤神君的也只有一前一後的他們帝君和他們帝君拐回來的上仙了。
北冥玄月單手背在身後愜意的踏風悠行,迎着紛飛的花雨心情倒是格外明朗。只是今日他偏偏着了一身俊逸的白衣,偏偏他的這身白衣又迎襯上了靈堯飄飄灑灑的雪白衣裙,一雙璧人一前一後偏偏又曼妙無雙。
瞧見亭子裡笑呵呵的西澤神君,北冥玄月擡袖上前卻正與他老人家擦肩而過,他老人家竟直直的繞過他迎向了後面低頭不語心事重重的靈堯。
西澤老神君人的眼神也着實不怎麼好,笑嘻嘻的瞧了靈堯一眼開口竟道,“亦痕賢侄還是穿着白衣更俊俏些,只是今兒這裝束有些嬌氣了,要不是我眼神兒好,還真把你當成是哪位仙姬了。”
北冥玄月立在一旁無語,靈堯則笑着抽出被他老人家握着的手,心裡更是一陣苦笑,“我與青丘那位哪怕有一丁點兒相似之處,這老神君的好眼神我也便認了。”
北冥玄月借風傳音,“同類,同顏。”
靈堯偏過頭睜着水靈靈的大眼睛瞪着他,“你......”
北冥玄月回以輕柔笑顏,繼而迎向西澤神君,“叔叔今日又帶了什麼好酒啊?”
西澤神君這纔將極好的目光轉向他的好侄兒,扶須笑眯眯道,“那日的蝶戀花味道如何?”
靈堯聽到“蝶戀花”三字將頭藏得極低。北冥玄月看了看她不知該往哪兒藏的小臉兒故意擡高了聲調,“嗯,味道確實好得很,只是不小心喝了會暴露本性,而且會很粘人。”
西澤神君覺得剛剛可能是自己的耳朵進了什麼東西沒聽出來這位侄兒說的是什麼,只得悄悄地湊近靈堯已經燒得火紅的耳朵旁,問道,“亦痕賢侄你可聽懂了?”
靈堯看着北冥玄月,咬着嘴脣一字一字的笑道,“懂,了!”
北冥玄月依然愜意的打理着衣衫,斟了一杯清茶遞到西澤神君近旁,“到底是什麼好酒竟要叔叔您親自送來。”
西澤神君這才如夢初醒般義正言辭道,“今兒這個東西可比酒珍貴多了。”
北冥玄月還是初次見他老人家如此認真,便放下了杯子,“哦?”
說道那寶貝西澤神君越發的興奮,“乖侄兒可聽說過魔猙?”
“那隻上古神獸?”不等北冥玄月答,一抹妖嬈紅身影便一閃而現,鳳眸輕挑淺笑道,“那不是沐容凰的寶貝嗎,您什麼時候又去魔族溜達了?”
“不是我去魔族溜達,是那大寶貝來我西海溜達了,它闖進了我的西澤水界陷進弱水潭裡腐傷了腳,我一把年紀好不容易把它個大塊頭給弄出來,然後就......”
西澤神君話說了半截兒方察覺有異,他瞧了一眼近旁怒氣沖天的白衣靈堯,又瞧了眼跟前這位紅衣紫瞳的青丘小殿下,疑惑道,“哎?亦痕侄兒這衣服?”
楓亦痕看了一旁抿茶不語的北冥玄月紫瞳悠悠一轉移到靈堯跟前輕笑道,“您老人家的眼神怎麼還是這麼好啊!”
西澤神君看着跟前的一雙白衣璧人許久,仿似探透了一件大事扶須嘆道,“我說玄月侄兒,迎了帝姬這麼大的事怎麼也不告訴叔叔我一聲。不過,這位乖巧的仙子是哪家的啊?”
北冥玄月輕掀起杯蓋,瞥了瞥浮在面上的花瓣,緩緩道,“天上掉下來的。”
“帝姬?天上掉的?”靈堯如今着實是乖巧不下去了,只是礙着她崑崙冰虛雪狐家的名聲不好當面翻臉,於是轉身莞爾一笑,“是啊,成親當天華丘一個道賀的都沒有,我還以爲因着我家帝君的神緣和人品都是極極的差,所以纔會連個交好的神君都沒有。”她瞥了一眼北冥玄月故意將“極極”二字咬的極清。
楓亦痕吹着額間銀髮一副看熱鬧的樣子,倒是心裡越發的覺得這隻小狐狸的性子甚和他意,將來一定要避着北冥玄月將她帶到青丘才行,也省得自己整日無聊了。
西澤神君則是打心眼兒裡覺着這位侄媳取得甚是乖巧合適。
各位仙家雖心思各異,但卻都一臉的洋洋得意。伴着扶風而過的夭夭藤香,甚是悠哉、樂哉、不能說的哉!
“啊!”
這時,一聲尖叫驚散了彼時的香風,打破了許久的祥和,也驚擾了各位仙家營造的酌酌雅興。
“不好,我怎麼把它給忘了。”
西澤神君突然記起了今日來華丘的首要大事,於是胡亂的攏了攏袖子便跑了出去。
不等北冥玄月起身楓亦痕也先放下了杯子,拉起靈堯也匆忙的跟了上去,御風般的邊走邊道,“走,帶你去看個好東西。”
此時的華丘界外千百年來少有的亂成了一團,一隻龐然大物正撕咬着纏繞在自己身上千奇百怪的結界藤蔓,血紅的雙眼中滿是痛苦與哀憤,掙脫間周身帶起陣陣嘶吼的狂風。一衆仙童被撞飛的撞飛,逃跑的逃跑,只有少數膽子大,修爲還算不錯的在那裡比比劃劃不肯服輸。
“不錯,不錯,這魔獸果真是名不虛傳,要是我的我也會寶貝起來。”楓亦痕站在一旁,一手護着靈堯,一手摸了摸鼻子愜意的觀賞着四亂掙扎的魔猙嘆道。
“帝君。”
錦離跌跌撞撞的跑到北冥玄月跟前請示。
北冥玄月揹着手觀察着魔猙身上浸入弱水毒後留下的斑駁痕跡以及眼睛中帶着的幽紅和渾濁,面色倒是一如既往的淡然。
其實這弱水中的毒並不是毒,只是萬年來與着一衆神魔積攢下來的一股子瘴氣。這魔猙本體態龐大,踏入弱水定是被這股瘴氣侵襲纔會如此狂躁,幸得西澤神君發現,要是西海其他修爲尚淺的一些神君,即便是想救也只怕是有心而無能了。
那魔猙身如赤豹,爪利似猛虎,五條巨大的尾巴來回舞動,張開血盆大口向靈堯的方向嘶吼着。
靈堯緊緊的捂住豎起來的尖耳朵,只覺得渾身陰冷頭皮發麻,轉而埋頭閉眼緊緊的抱住楓亦痕的衣袖。
楓亦痕伸手將渾身顫抖的靈堯攬進懷裡,用袖子擋住魔猙帶起的風氣,順勢輕撫了一下她有些不安的小耳朵安慰着,“不怕,不怕,這東西有什麼好怕的,我們狐狸兇起來可比它厲害多了。”
靈堯耷拉着耳朵躲在楓亦痕懷裡,頭腦一片空一片白,一動不敢動。
北冥玄月看了一眼躲在楓亦痕懷裡的靈堯,揚起袖子朝着狂躁的魔猙狠狠一揮,瞬間,一股冰藍的光暈劃破天際,掀起了另一陣狂風將它龐大的身軀罩住,任是它怎樣掙扎都撞不破那層光罩。
楓亦痕看了看北冥玄月,道,“這魔猙還真是不簡單,浸了弱水還能這樣猖狂,現在它擾了華丘的天然結界,你要怎麼處置它?”
見着北冥玄月神情有樣西澤神君忙上前勸解,“因爲弱水毒氣侵入了身體它難受至極纔會如此的。想來這六界之中,能夠解這毒的也只有好侄兒你了,所以我纔會帶它到華丘的,你看能不能?”
楓亦痕紫瞳悠悠一轉笑道,“真沒看出來您老人家的圈子這麼廣,和沐容凰也有不淺的交情呢。”
楓亦痕口中的沐容凰便是現在的魔族之主,傳言其人外表冷峻邪魅,內裡殘忍狠絕。近些年魔族與天族雖一直過着雞犬不相聞的日子,但要是讓那位疑心極重的天君知曉西澤竟背地裡和魔族的人有來往,而且還是魔君沐容凰,非將他西澤與世隔絕了不可。
想到這層西澤神君有些慌亂,“賢侄不可亂講,我西澤與魔族連交集都沒有,哪還有什麼交情。”
楓亦痕鳳眼輕挑,故作疑惑道,“那就奇怪了,既然沒有交情,他的寶貝怎麼就到您家裡去了?要是沒有交情,你幹嘛大老遠的帶着這麼個大傢伙來華丘求醫?莫非是您有什麼把柄抓在了沐容凰的手裡?”
“我......”
西澤神君自知辯不過他那張嘴,只是他當時還真沒想太多,總是覺得魔族與天族其實也沒什麼區別,只不過是長久以來人心的刻意劃分罷了。如今這傢伙因中了弱水的毒氣,兩眼中似有若無的泛着淡綠色焦灼看似痛苦至極,而他這乖侄兒恰巧又能解百毒,所以便將它帶了過來。
自上古時期北冥氏便以善解百毒著稱,遺傳了幾代華丘帝君的獨特癖好,北冥玄月也對各種奇怪的毒有着莫名的興趣,雖說這弱水之毒並不是毒,但是解起來的難度卻不比任何毒小。
先是萬毒之首的應龍濁氣,現在又來了個弱水瘴氣,北冥玄月免不了要棄了以往的清閒了。
只是想着靈堯被嚇得慘白小臉兒,他又覺着將魔猙留下有些不妥。
剛要轉身回絕卻見着楓亦痕正笑嘻嘻的摸着靈堯的頭髮,思緒一亂竟開口應了下來,“既然叔叔開口了,魔猙就暫且留在華丘吧。”
此話一出靈堯便甩開楓亦痕的袖子,避着魔猙從他身後繞到北冥玄月身後,眉頭緊蹙道,“你真的要將它留在這兒嗎?它這麼不安穩,你就不怕它將華丘折騰個天翻地覆?”
“你很怕它。”北冥玄月道。
“我......”靈堯欲言又止,眼裡含着的幾點淚光馬上就要溢了出來。
楓亦痕靈機一動,轉身道,“既然小雪狐害怕,那就和我去青丘吧,正好......”
只是剛伸手去牽靈堯的手臂便被北冥玄月擋了下來,“不用了,她還有事要做。弄壞了人家的東西,幫個忙也是情理之中的吧。”
靈堯看了眼西澤神君的表情方纔明白北冥玄月的意思,是她偷喝了蝶戀花摔了西澤神君的青玉壇,而今,他老人需要幫忙,她縱是再害怕也得挺着。不然,她崑崙虛的一世英名便就真的毀在她這張嘴上了。
“嗯,我的事多這呢,還不能走。”靈堯強忍着恐懼,擠出一抹笑容擡頭道。
楓亦痕微愣,雖是不曉得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是卻能看得出北冥玄月無論嘴上怎麼說,都只是變着法兒的想將這個小丫頭留在身邊罷了。無論是出於什麼原因,他覺着要想將靈堯帶回青丘怕是越來越難了。
魔猙使勁兒掙脫着籠罩在身上的結界靈罩。北冥玄月看了眼近處的楓亦痕,楓亦痕會意輕攏了長袖,二人同時聚力,一藍一紅兩股靈氣捲起層層花瓣交相輝映纏向魔猙龐大的身軀,憑它再怎樣掙扎也是動彈不得。
靈堯躲在一處擡手擋住閃過的明光不敢睜眼,西澤神君擋在她跟前,見着兩個後輩的卓然神力,一時深感欣慰。
北冥玄月將魔猙強行用結界圍在琉璃殿近處的一個園子內,方便能清楚它的一舉一動。
事後,西澤神君長嘆了口氣,解脫了一般駕雲回了西海。楓亦痕撫了撫額頭覺得精神消耗的有些過了,只是尋了靈堯好半天也沒見着蹤影便也無奈的回了青丘休息。
過了許久,錦離帶着一衆小仙童清理魔猙弄亂的各處,卻在纏着一處殘斷藤蔓的大樹後見着一處草叢在抖動,錦離小心上前,剛要伸手扒開那草叢卻正被北冥玄月叫住,打發他們將結界處斷裂的那些藤蔓埋了。
見着旁處無人北冥玄月方纔走近了那處草叢,單手一揮鋪開茂盛的青草,露出一抹顫抖的白色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