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法國男人直講得口乾舌燥, 可對面卻沒有一個人聽得懂,他無奈地撫了撫額,彷彿不打算再浪費口舌。而公司那位不靠譜的翻譯卻遲遲沒有露面, 徐俊徐特助看着自家老闆已經黑得不能再黑的臉, 只得硬着頭皮想法子補救, “孟總, 不如先帶本回公司。”
本是法國男人的名字, 他是一名小有名氣的建築設計師。孟靖遠的大掌狠狠地落在徐特助的左肩上,皮笑肉不笑,彷彿在說“翻譯再不趕過來, 你同她一起捲鋪蓋走人。”但轉頭面對本時,又已是另外一種神態, 很真誠的微笑, 他的法文說得很生澀, 艱難地將幾個單詞組成一句句子,還不大連貫。雖然如此, 還是沒有半點窘迫之態,始終神態自若,一副翩翩之姿。
但是法國男人又扔給他一個難題,他彷彿不同意他的建議,說了一句他不是很能理解的話。正當他爲難之際, 身旁及時傳來一個悅耳的聲音, 讓他如聞天籟。
“他說他待會兒還約了朋友見面, 現在想先回酒店休息, 不知道你們有沒有幫他安排好住處。”這樣熟悉的眉眼, 玉初突然想起曾經喬正諺帶她去過的宴會上,慌亂之中, 她差點摔倒,還是他在背後扶了她一把。感激之心頓起,玉初便上前幫了他一把,反正於她而言,不過舉手之勞。
孟靖遠看了她一眼,只覺得面善,但又想不起是否見過,不過這種情境下他也顧不得這麼多,也不跟她客套,只說,“麻煩你告訴他,我們已經爲他安排好了酒店,現在就可以帶他過去。”
就這樣玉初成了他們之間的傳聲筒,而且老外彷彿頗爲滿意。孟靖遠向她道了聲謝,並且緊接着說,“我現在臨時找不到翻譯,能不能麻煩你再幫幫忙,和我一同送他去酒店。”
這話說得頗有得寸進尺之嫌,而且作爲一個陌生人,實在是很冒昧,孟靖遠一說完這話,就將名片遞了出去,彷彿是爲了證明自己並非壞人。他自我介紹道,“我叫孟靖遠。”玉初見他眼角含笑,又看了那張名片一眼,竟不禁笑了出來,她想起了被她放在抽屜裡的那張老禿讓佟星轉交給她的名片,不得不感嘆緣分的微妙。
她只考慮了片刻便欣然答應了,並且讓小謝先回去,小謝以前在公司裡見過孟靖遠一面,也沒有什麼不放心,只讓玉初有事給他打電話,便一個人先離開了。
見玉初答應,比孟靖遠更高興的其實是徐俊,不曉得他安排的翻譯出了什麼岔子,竟然沒有及時趕到,害得他都得擔起連坐之罪。現在有人幫忙解圍,暫代翻譯一職,他的感激之情簡直難以言表,就差雙手抱拳,彎腰作揖,說一句,“謝謝女俠救命大恩。”
送老外去酒店的路上,玉初與老外還有孟靖遠同車,孟靖遠坐在副駕駛座上,她與老外坐在後座。老外坐了這麼久的飛機,照理應該十分疲憊了,但他對這個城市的熱情顯然已經驅散了想要倒時差的念頭,一路上都看着窗外,跟孟靖遠討論着雙目所及的風光與建築。
論到建築的時候,老外進入了一種如黃河之水,滔滔不絕的狀態。可憐了玉初,她爲老外和孟靖遠口中接二連三迸出來的建築專業名詞感到頭痛,她學習法文其實純屬打發時間,自然沒有深入研究到這種設計理論的專業術語。似懂非懂,只能憑着自己的理解,再加上語言組織傳遞給對方。有時候老外和孟靖遠都得繞一個彎才能明白對方想表達的是什麼,不過他們已經很是滿意玉初的語言組織能力和應變能力了。
到了酒店已是中午時分,徐俊想將功補過,很利落地在餐廳裡定好了餐,只等着他們入席。原本是想要迎合老外的口味吃法國菜的,但老外說入鄉隨俗,他想要嚐嚐這裡的中國菜,於是很快滿滿一桌中國菜就出現在了眼前。
紅酸枝木的中式仿古桌椅,再加上白瓷杯盞和清香四溢的西湖龍井,還有地道的中國菜,什麼鳳尾魚翅、紅梅珠香、八寶野鴨、紅豆膳粥……都將老外的胃口吊得高高的。一邊細細品嚐,一邊還要轉過頭來詢問玉初這菜的做法,彷彿在他眼裡,中國的女人都會做這些菜餚似的。
玉初不擅做菜,家裡的廚房從來都不需要她來礙手礙腳,她連做一些簡單的家常菜都有問題,更別說這些類似滿漢全席中的菜餚了。她只得抱歉地笑笑,轉頭向另一邊的孟靖遠求救,“他問我這些菜的做法,可我不會。”
“你隨便跟他說兩句就行,他又不知道是真是假。”孟靖遠邊說,一邊還嘴角含笑地跟老外點頭致意,擺明了欺負人家老外不懂中文。
“那怎麼行呢?”玉初從小就沒怎麼說過謊,頓時覺得他太不厚道。她不知道這樣的神情語態落在旁人眼裡是如何一種純真自然,孟靖遠怔愣了片刻才又接道,“那我來說,你翻譯給他聽。”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內,孟靖遠彷彿一個廚房大師傅一樣跟她講解着那些菜的做法,說得頭頭是道,有理有據,玉初沒有想到他還有這樣的本事,連看他的目光中都帶了一點兒敬仰之色。只是徐俊聽到老闆這樣瞎掰亂編糊弄人,一邊感嘆他信口雌黃的天賦,一邊按壓着笑,雙肩都有些抖動了,又愣是被老闆一眼給瞪了回去,只低頭乖乖地吃菜。
終於順利完成任務,老外與他的朋友碰面,孟靖遠親自開車送她回家。午後的陽光很灼人,但車內空調裡卻散出絲絲涼意,十分清爽。孟靖遠從後視鏡裡看了一眼副駕駛座上安靜的女孩子,她低垂的眼睫微微顫動,看不清神情。他隨意挑起了一個話題,“你今天幫我一個大忙,我是不是應該請你吃飯?”
“可我們剛纔已經吃過了。”
孟靖遠這才意識到自己挑起的話題是多麼的拙劣,竟被她一句話就給終結了,正在他想下一個話題的空當,卻聽她開了口,“你認識老……C大的汪教授吧?”還好及時收住,老禿兩個字沒有說出口,舌頭靈活地打了個彎。
“嗯?你怎麼知道?”
“我上過汪教授的課,他還給了我一張你的名片,說你在找翻譯。”
孟靖遠這才恍然大悟的“哦”了一聲,“老汪是有跟我提起過的,只是你怎麼不來找我,是不是已經找到合適的工作?”
玉初沒有立刻回答他的話,過了一會兒才道,“我不是專業學法語的,我沒有公司招聘需要的文憑,而且,”她不經意地看了一眼放在一旁的柺杖,繼續道,“我可能不大方便出去工作。”她的嘴角帶着淺淡的笑,卻已經形同虛設。
孟靖遠順着她的眼神,瞥了一眼她手中柱的柺杖,不知爲何,心裡驀得一緊,下一刻便帶着笑意說,“其實這些都不妨礙的,你今天的表現已經足夠勝任這份工作,而且,我們今天遇到,說明你和這份工作有緣分。”孟靖遠見她並不言語,也不勉強她,只說,“現在我們與一家法國公司有一個項目在洽談,我依舊需要一名翻譯,你考慮一下,考慮好了回覆我。”
說不心動那是不可能的,她在家裡空閒着已經不是一天兩天,她的確需要有一份工作來填充生活,而且今天的經歷讓她覺得很有趣,有一種在C大校園裡的感覺,無論是孟靖遠、老外或者是徐特助都對她十分友善。
原本她想要詢問喬正諺的意見的,只是打電話給他的時候,他沒有接,接電話的是趙琪。趙琪說他們正在吃晚餐,喬正諺去洗手間了,她還十分熱心地問她有沒有什麼事情需要轉告。趙琪與喬正諺同行,玉初是知道的,今天上午,她也在機場裡面見到了她,但此刻聽到她的聲音從喬正諺的手機裡面傳出來,還是覺得有些怪怪的。
“沒什麼事情。”玉初這樣簡單答了一句,便掛了電話,也將剛纔想要與喬正諺商量的念頭拋諸腦後。之後她照着名片上的號碼給孟靖遠去了電話,將這份工作應承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