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邵佳人在側、左擁右抱,正是微醺之時,看到服務員帶着一個人走進來。
“樑先生,這位小姐說要找您。”
女人他樑邵見得多了,但是像這樣穿紅戴綠、妝畫似鬼、審美差到極致的女人,他還是頭一回見。
當下一個激靈,酒全醒了。
“你就是顧一兮?”
顧一兮點點頭。
她覺得樑邵比照片上還好看些,乾乾淨淨的臉頰和五官,長相其實是個陽光大男孩,可偏偏衣襟半開,倚在旁邊的女人身上,十足的浪蕩。
樑邵盯着顧一兮上下打量,不由得笑出來,彷彿是看到了什麼稀奇古怪的事物,道:“你真是顧唯仁的女兒、顧放的孫女?”
顧一兮再次點頭。
這回樑邵乾脆大笑起來:“太滑稽了,我爺爺竟然給我找了這麼一個媳婦兒!你們顧家,真是家道中落得讓人歎爲觀止啊!”
看顧一兮不說話,樑邵這纔想起來,道:“對了,我聽說你還是個啞巴?來來來,坐我對面,字兒會寫吧?”
他招呼服務員拿來紙筆,放到顧一兮面前,道:“寫你的名字給我看看,要能寫字,我再問你話。”
顧一兮故意模仿小學生,把自己的名字寫得十分難看。
“唔,能看懂。”樑邵湊近了看她,問道:“聽說你們家有個老宅?”
顧一兮擡頭看了他一眼,寫道:“是啊,被抵押出去很多年了,我爸說,結婚之後你會幫我買回來。”
樑邵一口水就把自己給嗆着了,“大姐,你以爲那是隨隨便便就能買的房子?”
顧一兮當然知道不是——不然她也不會拼了命賺錢、也還只是杯水車薪。
在顧一兮爺爺輩的時候,顧家是寫在秘密的名單上被遏令撤離大陸的家族,直到顧一兮小時候,父親帶着全家返回故鄉。
爺爺的心願是將骨灰帶回老宅,可惜半個世紀後,老宅已經不屬於顧家。顧一兮的父親繼承了爺爺的遺願,又在臨死前將這個遺願託付給顧一兮。
老宅是一座私家園林,顧一兮多方找人去估價,估出來的卻是一個天價。
她剛纔那麼說,也只是嚇唬樑邵的。
“我知道那房子很貴,而且,也沒打算和你結婚,但是想請你幫個忙。”
樑邵一口氣順了過來,親自給顧一兮倒了杯水,殷勤道:“一看你就是個明白人,明兒跟我回家,把話這麼着跟我爸一說,幫忙什麼的那都是小事。”
樑邵斷定,他老爹樑景深一見顧一兮是這麼副帶不出去的鬼樣子,再加上她自己也不肯嫁,結婚這事兒八成就吹了。
“我兒子失蹤了,我懷疑是嚴氏集團的嚴涼把他帶走了,你幫我找到他,我們之間算是兩清,我保證會跟樑伯父說,死也不和你結婚。”
樑邵深吸了口氣,真是好事成雙啊,這顧一兮竟然都有了兒子!這樣的女人那個保守的老爹怎麼可能接受?
樑邵答應得十分暢快,道:“放心,有你這句話,上刀山下火海我都把你兒子找出來!”
顧一兮得了樑邵的承諾,走出咖啡館,一看時間,距離顧嬰失蹤已經十二個小時,還不到可以立案的時候。
她打了輛車回家,路上收到紀唯的短信,問起顧嬰狀況,顧一兮不想讓他擔心,只說顧嬰已經睡了。
發完短信手機就沒電了,顧一兮在出租車上迷迷糊糊睡了一路,回到家已經將近十二點。
沒料到出現三個不速之客,徐正之、唐一雋和鍾珩,已經在她家門口抽了滿地的煙。
徐正之一見她,大呼:“祖宗,你終於回來了!”
顧一兮拿出鑰匙開門,徑自走進屋裡。
徐正之三人忙跟上去。
“一兮啊,樑景衍今天和我們談過了,他願意出資。”看顧一兮神色不對,徐正之忙解釋,“你別誤會,是他自己主動找我們的。”
顧一兮有些不相信,徐正之見她面露不解,直接從包裡拿出了合同,說道:“你自己看,我可沒把你賣了。”
顧一兮仔仔細細把合同過了一遍,確實看不出任何問題,只是她實在不解,樑景衍這麼做意欲何爲。
徐正之道:“樑景衍合同上沒提什麼要求,就是私下裡說,讓你有空去一趟樑家。”
顧一兮前一刻爲了顧嬰的事情答應了樑邵解除婚約,後一刻卻聽到這樣的消息,當即就冷下了臉。
唐一雋在一旁苦笑道:“我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還要充當製片人拉皮條的角色。”
鍾珩訕訕而笑,道:“這不是……你和一兮關係比較好嗎。”
資方突然撤資,他作爲製片人比誰都頭疼,但顧一兮和他實在是不對盤,所以只好向唐一雋低頭。
顧一兮走至門邊,打開門,看着他們。
徐正之尷尬道:“樑景衍也就是那麼一說,至於你答不答應,他也不會勉強的。”
顧一兮還是冷着臉,對方勉不勉強又如何,反正這個人情是落在她身上了。
“一兮,你早點休息。”唐一雋率先往出走,又反手拉上徐正之和鍾珩。
唐一雋他們一走,顧一兮就給樑景衍發短信:“你們樑家太奇怪了,樑邵分明不想和我扯上任何關係,你這個做叔叔的,卻好像十分熱心。”
對方很快就回過來:“小邵還沒過叛逆期,但作爲長輩,從樑家的角度來看,還是希望遵守上一輩約定的。聽你這麼說,已經見過小邵了?”
“是的,而且我們已經談妥,不相往來。”
“小邵剛纔跟我通過電話,把你們的協商內容告訴我了。一兮,顧嬰的事情,你找樑邵幫忙沒有用,因爲他最後還是得來找我。”
顧一兮看完短信,一口氣悶在胸口,怎麼也上不來,她覺得自己真是遇到了只老狐狸,完全不是對手。
“你有顧嬰了消息了嗎?”
樑景衍隔了一會兒回過來:“有,但不確定,確定下來再跟你說,你放心,他暫時沒有危險。”
顧一兮瞬間又有了希望,只要顧嬰沒事,其餘什麼就都不重要了。
“我請求你,不管確定與否,不要放棄任何線索。”
“放心,我會盡力。”
顧一兮盯着屏幕良久,看對方不像是再會發過來的樣子,便放下手機。手機剛一放到桌子上,就又震動起來。
“一兮,認真回答我,顧嬰真是你的兒子?”
顧一兮略一思索,決定不和這隻老狐狸玩捉迷藏。
“不是。”
樑景衍的回答讓他很意外。
“謝謝。我會保密。”
資金的事情一定下來,劇組就開始了照常的拍攝工作。
顧一兮去原來住過的房間裡收拾東西,不料在樓下看到了嚴涼的車子。她本不善於記數字,但嚴涼的車牌號,卻不知道在什麼時候記住了。
嚴涼從駕駛座上下來,繞到另一邊,親自打開了車門。
副駕駛座上,一個穿運動裝、戴着鴨舌帽的小孩子跳了下來,順手牽住了嚴涼的手。
嚴涼十分嫌棄似的,把小孩的手放開了。
而他剛一甩手,就聽到後面有人奔跑的聲音,一回頭,還沒來得及看清楚是誰,對方就已經蹲下神,一把把身邊的人抱在手裡。
稚嫩的聲音響起來:“哎哎,你幹嗎啊!”
顧一兮一怔,鬆開手臂,才發現這孩子不是顧嬰,而是之前和顧嬰對過戲的蘇聞櫻。
顧一兮放開她,站起身,一時間不知所措。她不敢看嚴涼,朝蘇聞櫻抱歉地笑了笑,轉過身就走。
蘇聞櫻對嚴涼道:“那個阿姨眼睛好紅哎,笑得比哭還難看。”
顧一兮加快了腳步,但是沒走幾步,就被人用力一拉。她只覺得手臂鈍痛,整個人都往後退了兩步。
嚴涼的聲音近在咫尺:“這麼着就想走?”
顧一兮微微轉過頭,憤怒地看着她,可再怎麼憤怒,漲紅的眼圈還是泄露了她的害怕。
嚴涼看着她,逼問道:“顧嬰真的不見了?還是你又在跟我玩什麼把戲?”
顧一兮想掙開他,但是睜不開,手臂被嚴涼抓得緊緊的。
一旁蘇聞櫻看不過去了,提醒道:“嚴叔叔你的紳士風度呢?怎麼能這麼欺負阿姨?”
嚴涼沒有看她,冷着聲音道:“你自己去拍攝現場。”
“可是我不知道在哪裡呀……”她話沒說完,看到嚴涼轉過來的眼神,嚇得落荒而逃。
只剩下顧一兮獨自面對嚴涼。
“竟然能從樑家拿到資金,真是好本事,我之前果然是小看你了。”嚴涼鬆開手,但氣勢上還是壓制着顧一兮。
顧一兮退開兩步,也是雙目灼灼看着他。
她原以爲顧嬰是嚴涼帶走的,想着畢竟是他的兒子,即便自己見不着,也會被他善待。但從嚴涼現在的反應來看,似乎完全不是這麼回事。她的心底驟然生出無盡的恐懼,看着他的眼神也帶着怯意。
嚴涼見她這副模樣,反倒放軟了口氣,道:“顧一兮,我信你最後一次,你給我老老實實交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強調:“如果你說實話,我興許還幫得上你。”
上回見面,是他把話說絕了,覺得這個女人居心叵測不可饒恕,但離開之後又覺得有些後悔了。說不上來爲什麼,就是想見見她,見不到她的時候她的臉就一直在他的腦海中轉悠,轉得他頭都疼了。
他主動攬了送蘇聞櫻去片場的任務,本就帶着一絲僥倖的心理,想着或許真能遇上她。
果然遇上了,她似乎又不像自己想象中那樣過得很好。
顧一兮看着嚴涼,心中也是歷經掙扎。
在認識這個男人之前,他對她來說,有兩個先入爲主的印象:
1.他是夏語冰的男友,是夏語冰兒子的父親。
2.他害死了夏語冰。
可是在認識這個男人之後,她清晰地意識到,有什麼東西在逐漸凌駕於這兩個印象之上。
她曾經刻意忽視過,提醒自己要小心這個人、遠離這個人。她以爲自己已經做到了,但是今天,當他突然這麼出現的時候,她除了滿腔的委屈和害怕,竟還生出了些許希望和期待。
她不是什麼矯情的人,也不至於蠢笨到對他的冷熱毫無知覺,這種成年人之間互生情愫的事情,本來就是含蓄又熱烈、隱晦而張揚的。
腦海中充斥着夏語冰的聲音:“一兮,我真的好喜歡好喜歡他……我帶你去看他,我有了他的孩子,大學一畢業我就和他結婚,這會兒你一定要給我保密啊……”
顧一兮低着頭,難受得捂住了眼睛。
嚴涼看着她,覺得心疼。
他想着,既然都心疼了,乾脆就豁出去,信她一次好了。
他抓着顧一兮的手,從她的眼睛上拉下來,又將她的臉對準自己。
“我們做個遊戲,規則只有一條,就是坦誠、不說假話。”
顧一兮驚慌地垂下眼。
他知道,有些事情,自己如果不主動往前走,這個鴕鳥一般的人,肯定是縮在原地寸步不前的。
“我們都是成年人,我覺得這種事情沒什麼好藏着掖着的,我喜歡你,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