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公公那個人,說得好聽是脾氣好,說得不好聽,那是窩囊。
他跟鄉下大多數男人一樣,死要面子窩裡橫,她這話一出,不僅她婆婆捱了一頓,兩個嫂子也沒討到什麼好。
就這樣,家裡的家務倒是被她推了出去,又回到以前家裡三個兒媳婦輪流着做的時候。
但地裡的活,因爲她公公暗地裡給羅福林他二叔打了招呼,她又沒有了優待,一直到她臨產的當天。
羅家不缺孩子,更不缺女孩。
她的女兒,就是在只有她和羅福林的期待中出生。
她懷着孕的時候,公婆就不稀罕,更何況她的又是個姑娘。
因爲她生產的時候是二月初九,月子她也只坐了一個星期就跟着下了地。
要春耕春種了,再說,農村裡有幾家媳婦能坐滿月子的。
拿她兩個嫂子的話說,她能在牀上躺將近十天,已經很不錯的了,要是生在正是農忙的時候,生完孩子就得下地。
對她們的這種說法,姜悅悅是信的。
算下來,她在開陽村也待了一年半了,她是真沒見過幾個女的,在生了孩子之後,還能坐上半個月以上的月子的。
其實這些她也還能忍受,只有飯食,她是真的受不住。
以前在知青院,雖然是大鍋飯,但她還能自己偷摸着開點小竈,什麼糕點餅乾,她手裡的錢票儘管不多,卻也能足夠她的花費。
可跟羅福林結婚後呢?
她自己以前的錢倒還是她自己捏着,票據什麼的,在他們結婚的時候就花完了。
她就是想開小竈,公婆也不會答應給她票據,更別提說什麼給她補身子的話。
依然用她嫂子的話說:
“誰家兒媳婦不是這樣過來的?”
誰見過生了孩子除了多吃幾個雞蛋,還能頓頓惦記大米白麪的?
姜悅悅能從她們諷刺的眼神裡,看到這句話。
大米白麪,再多多少少的頓上幾頓雞湯豬腳,這在城裡雖然也不是家家都能做到,可她孃家,她孃家媽對她的嫂子,卻是這樣的。
現在她生了,別說雞毛豬毛沒見到一根,就是雞蛋,她也只在肚子剛發作的時候,吃了兩個紅糖煮的。
生了之後,她再回她跟羅福林住的房間,都是靠着自己虛軟打晃的雙腿。
說到這裡,姜悅悅又想起她生孩子的事來。
到了開陽村之後她才知道,鄉下女人生孩子,根本就沒人會去醫院。
她們更多的是去請了接生婆到家裡,然後在接生婆的指引下,到特意準備的產房生產。
而這個特意準備的產房,卻不是衛生工作做得特別好的房間,反而是有柴房的就在柴房,沒柴房的就在豬圈外面鋪一張破草蓆,草蓆下面,再鋪一層稻草撒一層草木灰。
生產的女人,就這樣或被攙扶或自己走着進去,然後光着下半身躺倒在草蓆上。
她也是在這樣的產房裡生產,只是跟別的女人不一樣的是,一發作就被疼痛奪去半條命的她,是被羅福林抱進去的。
等她好不容易在接生婆的幫助下,拼盡全力生下孩子之後,再回房間就只能靠自己走了,原因是她婆婆說的產房污穢。
才生下孩子的她,連命都差點去掉,還得自己走着回房間,可想而知她有多艱難。 好在,她依然熬過來了。
也是那時候,她發誓,她再也不要再生孩子了。
所以出了月子,她便會想方設法躲避羅福林,讓他不要弄在她身體裡面。
一次兩次的,羅福林不明白原因,次數一多,他還能沒有發現貓膩?
在她又一次用藉口沒有躲過去,關鍵時候推開他的時候,他眼裡冒火的揪着她的脖子,問她是不是有別的心思:
“不想給我生兒子,你想給誰生?”
她只得解釋,用她僅會的那點生理衛生知識。
羅福林是上完了小學的,不過是沒考上初中而已。
他識字,聽她說兩個孩子之間間隙太小,會讓她身體變差,孩子也會病殃殃的說得有模有樣,雖然不是盡信,但也有了鬆動。
她還知道,爲了證實她的話對不對,他後來去問過羅家那個唯一的赤腳大夫,應該是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他再折騰的時候,不用她提醒,自己就會在最後關頭弄到外面。
也就是這樣,她纔會沒有很快再懷孕。
接下來的日子,又回到早起下地幹活,忙得沒個消停的時候,只是她想等的推薦工農兵上大學,卻一直都沒有消息。
直到下半年的九月中旬,村裡的喇叭突地播放了一則讓她頓時就淚流滿面的消息:
高考恢復了!
高考恢復了,她卻在開陽村嫁了人,有了女兒!
命運怎麼總是跟她開這樣大的玩笑?
明明她是家裡學歷最高的,卻因爲她是女孩,所以只能下鄉;
明明她跟顧季軍就差沒有捅破窗戶紙,他卻一夜之間消失,留下她再也沒有他的消息;
明明她才二十來歲,能有機會在高考恢復的時候考大學,可她卻成了嫁人生子的農婦……
現在怎麼辦?
如果她明着說她要考大學,不用想都知道,她公婆和羅福林絕對不會同意。
那要是悄摸着複習呢?
可又怎麼報名?
羅福林可不僅僅只有一個當村會計的二叔,公社還有一個沒有出五服、擔任公社副書記職務的伯父在呢。
她能瞞得過這兩人?
姜悅悅想得頭疼不已。
但爲了能考大學,能回城,她還是很耐心的跟羅福林商量:
“咱們不止會有迎春一個孩子,以後還會有兒子,還會有第三個第四個孩子,我可以不回去,但我不能讓他們跟我們一樣,當個大字不識幾個的農民。”
她告訴羅福林,她要讓她的兒女,以後都能成爲工人甚至幹部,但要是他們還在農村,這些,他們一輩子都辦不到。
而她要是回了京市就不一樣了,
“到時候你帶着孩子一起,我上學,你呢,看能不能找個什麼臨時工先幹着,等我們安定下來,再考慮接你爸媽和其他兄弟姐妹的話。”
一邊給羅福林畫着大餅,一邊卻在想着自己這一年多,有沒有把她孃家的地址告訴過羅福林。
想到跟羅福林結婚的這一年多,她收到的孃家寄來的唯一一個包裹,心裡踏實了一些。
羅福林被她說得心動,畢竟,能當城裡人,有誰會願意再當農村人?
就這樣,她如願開始複習,跟羅福林的二妹,羅春燕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