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榮飛給李寧打了個電話,說自己有點私事要辦,上午自己不去了。也沒等鄒鐵來接自己,七點半便自己開車帶邢芳到省人民醫院對其做全面的檢查。
榮飛認爲省人民醫院的醫療水平在醫大附屬醫院之上,因爲省市領導就診一般都是在人民醫院的。
記憶並非準確。至少現在,邢芳並未發現小關節疼痛的徵兆,那麼纏繞妻子很多年的類風溼或許只是存在於夢境中。至於討厭的肝病,那也需要化驗才知。邢芳確實沒有任何徵兆。榮飛沒有找他認識的蘇副院長,而是直接到前臺掛了號,或許是現在“沒病找病”的人很少,內科醫生看邢芳面色紅潤,不像有什麼毛病,“你有什麼感覺啊?”邢芳也有些覺着丈夫多事了,可丈夫的關心體貼又讓她很舒服,“就是偶爾有些頭暈。他非要拉我過來全年檢查。”“你愛人很關心你嘛。”醫生倒是開了全面檢查的單子。
在榮飛眼裡,檢查做的馬馬虎虎。一些結果馬上就出來了,拿着結果是找醫生,醫生看過後說沒問題。榮飛提醒,醫生有些不耐煩,“確實沒什麼問題嘛。化驗結果現在看不到,二天後你就會相信了。你這人,好像希望老婆有病似的。頭暈的成因比較多,勞累、焦慮都是原因,不一定有病的。”
榮飛希望化驗肝功也沒什麼問題,血和尿的化驗結果要等二天,x光片也要第二天出。自“重逢”以來,邢芳的身體一直很好,將結婚前留存於心頭的擔憂漸漸的消失了。日前邢芳說起頭暈,讓榮飛又擔心起來。
折騰到中午,低效率的檢查方纔結束。也沒有跟家裡報飯,乾脆就在路邊隨便找了一家小館子吃午飯。小飯店沒有空調,牆上安了個很舊的電扇,噪音很大。飯店就餐的多是體力勞動者,旁若無人地大呼小叫。招呼榮飛就餐的服務員絕對想不到點了一葷二素三個素涼拌要了一瓶啤酒的男人是北陽最有錢的男人。
回到棉花巷,榮飛看見常乾坤等在樓下。
“找了你一上午,你的秘書和司機都不知道你去哪兒了。”
上午一早常乾坤就去鳳儀找榮飛,但秘書李寧說榮總有點私事未來。司機鄒鐵很着急,因爲他肩負着榮飛的警衛工作。雖說沒有遇到過什麼危險情況,榮飛也沒有什麼仇人,但隆月給鄒鐵的命令就是除掉董事長在家,你應當寸步不離他。上午榮飛失蹤,讓隆月也很着急,很生氣,狠狠地批評了李寧一通。
鄒鐵似乎沒什麼錯。榮飛有一部模擬信號的大哥大,但他從來不用,一直是鄒鐵在保管使用。鄒鐵找不到榮飛是有情可原的。但身爲專職秘書的李寧不落實董事長的行蹤則負有重大責任。加上上午新世紀電器的老總在找榮飛,關於退股的事隆月已經知道了,常乾坤的急不可待讓隆月很不高興。
常乾坤在鳳儀聯投總部等不到榮飛,中午跑到甜井巷也沒有影子,打電話給棉花巷,也沒人接。常乾坤不死心,匆匆吃了點飯又過來,終於堵到了榮飛。
“什麼事這麼急?”榮飛問正在用手絹擦汗的常乾坤。
“還是那份協議啊。經委房主任在催。我也沒辦法-----”房培明確實在催常乾坤,讓他早些將協議簽了。如果新世紀電器順利上市,榮飛在新世紀的股份將更難處理。房培明從國家計委副處長位子上調入北陽不久,算是新省長很器重的幹部,對新世紀電器中摻雜了大量的私人股權深爲不滿。借錢還錢就可以了嘛,爲什麼要形成投資關係?真是對國有資產的嚴重不負責任。
常乾坤有苦難言。
房培明現在的主要任務是將新世紀電器上市,這是省裡交給他這個新官的任務,新世紀雖然是市屬企業,但這次上市卻是在省府的直接關注下進行。齊省長已經交代了剛上任的房培明,首要的任務就是促成新世界的上市,不僅是新世紀電器,今明二年,要將具備條件的企業全部包裝上市。
但房培明似乎沒有搞清楚榮飛在這件事上所處的地位。榮飛不僅是常乾坤的親戚,而且新世紀電器的私人股權是榮飛個人的,而不是聯投的。香港上市還有賴於榮飛與榮氏的溝通。
“將來上市還要依靠榮飛,榮氏財團只買他的面子……”常乾坤將他知道的前因後果介紹給房培明。
“難道因爲退股就不牽這個頭嗎?真是的。什麼生意可以在二年內將自己的資本翻一番呢?這種退股方案還不滿意?還要怎樣?再說了,上市靠的是企業的實力,沒有實力香港的資本家會因爲面子幫你?天真嘛。真不知道你怎麼管理企業的。”房培明並不想依靠榮氏,他另有路子可以促成上市。
現在,房培明要完成上級的任務,第一步要做的就是迅速的,乾淨利落地清理掉新世紀電器的私人股權。然後房培明主任將親自帶隊,赴香港籌劃上市問題。他給常乾坤的命令就是務必在今日讓榮飛簽署協議,以免夜長夢多。
“如此急不可待嗎?”榮飛不高興地說。
“房主任催得急,他們已經將錢打在這張銀行卡上了……”常乾坤第一次見榮飛生氣。
“我倒成了討飯的了。”榮飛沒有邀請常乾坤上樓,就在樓下要過正式的協議,匆匆看過後便籤了字,“好了,將錢給我吧。與你們新世紀再無關係了。”接過銀行卡塞在自己的皮包裡,“你可以去向他們交差了。”
榮飛轉身上樓了,邢芳爲了扭轉剛纔的氣氛,“三姐夫,上來坐坐唄?”
常乾坤很尷尬。他總以爲榮飛很大度,絕不會在意錢的問題。在新世紀內部討論股權清理及在香港上市一攬子問題時,有人提出了榮飛或者不願意退股呢?按照介紹,溢價發行股票的話,他的這部分股份會比這個值錢的多。常乾坤認爲沒有關係,榮飛個人身家鉅萬,就我對他的瞭解,不會在意這點錢。他是這樣想的,也是跟上級這樣彙報的。所以,主抓此事的房主任責成新世紀加快步伐,完成前期工作。
但現在看來是得罪榮飛了。不再與新世紀電器發生關係,這是很重的話,常乾坤一時感覺有些受不了。邢芳招呼他上樓竟沒有聽見。
“三姐夫?”
“哦,小五,這件事沒想到他反應如此強烈。看來是我錯了。你跟榮飛說,我也是身不由已,算了,以後我再向他解釋吧。看看這事鬧的。”
如果沒有榮飛的關心和幫助,農機廠——現在的新世紀電器絕不會發展到如今,這是不容懷疑的。榮飛給他的不僅是救命的300萬,而且指出了一條成功的轉產之路並且親自給了廠裡無數的創意,一系列的新產品說是榮飛的發明夜不爲過。常乾坤並不是忘記或忽視榮飛對新世紀的貢獻,一度時間常乾坤及新世紀的首腦們都在考慮什麼時候正式加入聯投,但新世紀的國企身份帶來的問題他們有些忽視了,顯然,正在謀劃上市的新世紀電器不會加入聯投了。榮飛說的聯投與新世紀再無關係不僅是指股權……
“我先回去了,晚上有空再過來吧。”常乾坤對邢芳說。
“那好吧。也許他因爲其他事心煩。我知道最近麒麟的事不太順……”
邢芳回家,發現榮飛已經睡下了。她想讓丈夫睡一會,就沒有叫起他談常乾坤。
晚上常乾坤和邢菊一起來了,常乾坤受到邢菊的責難,邢菊站在了榮飛一邊,不聽常的解釋,認定是他們得罪了榮飛,“你想想,榮飛幫了你們多少忙?沒有他農機廠早完蛋了。現在日子好了,將人家一腳踢開,擱在我頭上早就罵上了。還有,你們困難到那個程度,經委什麼的誰管過你?你敢說將來廠子就沒有倒黴的時候,聯投不幫你,找什麼房主任?屁!”
罵歸罵,邢菊覺得有必要挽回,與常乾坤一起跑到棉花巷找榮飛。
榮飛回來晚,他是在外面吃了飯回來的,喝了酒,可以聞見他的酒氣。
“對不起,有個客人,讓你們久等了。”榮飛對邢菊和老常說。
“老常他們做的不對,我拉他來給你道歉……”邢菊說。
“三姐,道什麼歉?對於老常是工作上的事。中午我的態度不好,老常你別往心裡去。”榮飛找水喝,估計喝了不少酒。
“榮飛,我也想了半天。我們這樣做確實欠考慮了……”常乾坤站在榮飛立場上想,不僅是經濟上的原因,也有心情上的,有一種被拋棄的感覺,估計榮飛爲此生氣。
“算了,不要提這事了。決定權也不在你。當初提出上市是我,不要提這事了。什麼時候去香港?”
“很快。房培明正在聯繫那邊,好像他有些關係……”
“那就預祝你們成功了。”榮飛不想再談新世紀的事了,這個自己曾投入了心血的企業和自己已經沒有關係了。問起常靜的學習,話題轉到了家務上,常乾坤幾次轉回上市問題上榮飛都沒有再搭茬。
下午他又見了程恪,是程恪約見他的,跟他談了紡織廠改制的進度。齊省長將新世紀直接抓在手裡了,那個房培明是齊省長從計委帶過來的,立功心切啊。既然如此,就讓他們去搞吧。聽程恪的意思,對齊明遠越過市裡直接插手一家市屬企業也有些不滿。
程恪希望榮飛儘快促成明華服裝與紡織廠的合資。“和國企打交道真讓人心有餘悸啊。”榮飛苦笑。
“你這個思想要不得。我最喜歡你的知道是什麼嗎?”
“算了。程市長,新世紀跟我沒有關係了,以後也不再和它發生聯繫了。紡織廠的合資我會盡快請明華的決策層過來的。但是如何談就是明華的事了,我不能指手畫腳。明華是上市公司,要對股東交代的。另外有件事,告您一聲。我那個大連襟李聲,就是您幫忙安排到市交通局的那個,決定辭職了。他年齡也不小了,在交通局吃不消了。”
程恪感覺到了榮飛的怨氣,也知道怨氣何來,“爲什麼?我聽餘向高說,李聲同志在交通局乾的不錯呀。他是在工程招標組吧?”
想不到程恪竟然很清楚李聲的具體工作。
“沒錯。”
“最近是聽到很多傳言。”程恪沉下臉,“工程招標成了超級香餑餑,李聲同志是不是遇到什麼困難了?”
榮飛不懷疑程恪在廉政問題上的立場。程恪本人應該是過得硬的,但這就和在北重評點制度問題一樣,榮飛不相信程恪可以解決積重難返的腐敗問題。“困難當然有。人各有志,難以勉強……”
“你什麼時候變得如此的市儈?還是懷疑我在其中有什麼瓜葛?不瞞你說,對於招標的舉報信我收到好幾封了,其中一封是實名舉報。我的態度是,絕不姑息。市委、市紀檢委已經準備派出工作組了。這個你知道就行。李聲不是有什麼問題吧?”
“這個我可以擔保。他絕無問題。”
“那就好。就我的經驗,擔保的事,不要說了吧,誰也擔保不了別人,只能擔保自己。你回去跟李聲講,所請不準,要離開也要等一段時間。”
“好吧,那就等上一段時間。”
“剛纔你說的紡織廠合資,似乎有點撂挑子的意思啊。你對明華服裝的實際控制力我是清楚的。最好不要出現大的變更……”
“明華是私企,是上市公司。我只是股東而已。這跟新世紀的問題不同。我不能要求明華的股東都跟我一樣搞什麼股權大局。”榮飛說道。
榮飛一直欽佩程恪的正直,但程恪似乎忽略了聯投及自己的利益了。在新世界股權整理案出現後,榮飛很生氣。很快他就找到自己生氣的原因了。那就是以程恪爲代表的政府官員在自己內心中形象的坍塌。說到坍塌有些重了,但真的有那麼點意思。自己一直討厭官商勾結向普羅大衆攫取利益,所以自事業有成便在一條自己設定的“理想”道路上與官員們來往。凡是認爲符合自己聯想的要求,總是努力滿足,修北北高速如此,修北臨高速如此,促成紡織廠的合資亦如此。林林總總,其他的事情一時也記不起那麼多。平時與官員們交往也奉行了君子之交的做派……但他們中的有些人忘記自己也是有利益訴求的。新世紀電器整理股權,竟然沒有人站在自己的立場上爲自己考慮!或許他們認爲自己根本就不在意那點蠅頭小利吧?感覺就是自己不斷在付出,家庭如此,事業也如此。真他媽的!
從市委出來,榮飛有些不愉快,也有些茫然。新世紀電器股權清理本是一件小事,卻動搖了他一直奉行的行事準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