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西蘭家並不難找,在這個別名叫做珍珠島的地方,要打聽採珠人中的“帝王”,隨便問一個街邊玩耍的孩童就行了。
這是一片建在波拉馬爾城西靠近荒郊的貧民聚居區。走進這片亂七八糟東倒西歪,多是用破木板、泥巴、茅草和棕櫚葉搭建起來的簡陋貧民區裡,榮兵感慨地在心中搖頭……
據說波西蘭家族往上數四代,每一代採珠人都採到過美得令這世界屏息的絕頂珍珠!可那又怎樣?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
一間寒酸的茅屋前坐着個印第安小女孩,正在用髒了巴唧的小手熟練地織補着破漁網,小梅子走過去問了幾句,就帶着大夥走進了前面的一條小巷。
真不巧!剛拐進這條窄巷,就從他們要去的那個院子裡傳出兩個男人的爭吵聲……
“我最後說一次波西蘭!這不是商量!”
一個蒼老卻又十分尖利的聲音用西班牙語霸道地叫嚷着。
“唔?那是什麼?命令嗎?可我是自由民不是奴隸!阿佩先生!侯爵大人他想必也不會記錯吧?”
回答那位“蒼老尖”阿佩先生的,是一個沉穩渾厚的中年男子的聲音。
“喲!你這忘恩負義的東西居然還有臉提到侯爵大人?那你是不是該好好想想,如果沒有侯爵大人的恩惠,慷慨地恩准你們家的人在這片海域採珠,那你的家族從你爺爺那輩就該餓得死光光了!還輪得着你站在這兒瞪起眼睛跟我叭叭地狡辯?嗯?!”
“蒼老尖”的語言和語調都顯得無比尖酸和輕蔑。
“恩惠?慷慨??我們費什家幾代人採到的珍珠,價值足可買下整座瑪格麗塔島!可請您擡頭看看這屋頂,再看看您腳下的地面吧阿佩先生!”
中年男子的聲音中也帶上了火星子!
“你說嬸魔?你個狗膽包天的東西你敢再說一遍??”
“蒼老尖”此刻那帶着抖音似乎想日破天的嘶吼聲,讓榮兵都忍不住擔心他會不會在下一秒嘎一聲就嚥氣了!
“……對不起,我……我錯了,對不起,阿佩先生。可是,姆媽這幾天病得越來越重,我這時候真沒法去那麼遠的地方,我……”
中年男顯然也在後悔自己衝動之下的失言,他害怕了,開始軟下來求告。
“沒功夫跟你這種東西廢話!最後一次!去!還是不去?”
“我……真對不起,我……”
“好!好好!波西蘭你等着!”
德克幫的人閃到衚衕的另一頭,看着那個頭上沒幾根毛但還梳得油光鋥亮的“蒼老尖”氣宇軒昂地出了衚衕口不見了。這才低聲商議了一下,然後由小梅子去輕輕敲響了小院的木板門。
派梅里爾去敲門是因爲這帥哥男女通吃。無論是誰,乍一見他都會心生好感。再有,雖然這些人都是常年混跡在加勒比,各國語言也都基本通個大概,但像榮兵切裡螺絲貝格這四位,對西班牙語聽懂是沒問題,交流起來就沒那麼順暢了。
老德克是不用說了,地道的加勒比百事通。別說西班牙語了,就算你給他整點高難度的非洲或印第安語,他也能聽懂個五六成。小託尼的各國語言也不賴,西班牙語尤其好些,看來以前沒少在西屬殖民地偷東西或蹲監獄吧?小梅子的西班牙語說得最好。他曾就讀於法國羅什福爾海軍衛兵公司,這個公司是柯爾貝爾首相成立的,名叫公司,其實相當於學院,專門用於培養風帆艦指揮官,梅里爾那時就學過各國語言。
也許是以爲“蒼老尖”又回來了吧,院裡的人聽到敲門聲馬上就過來開了門。看到梅里爾,他先是一愣,接着又看到後面那六個人,臉上就現出了警惕之色。
“先生,我們是來……”
“咣!”
木門重重地關上,把小梅子另半句話也給關門外了。
也難怪,做客也不挑個日子,人家母親病着,剛剛又和別人吵過架,你們這一大幫行跡可疑的傢伙能招人待見纔怪了。怎麼辦?德克幫衆人面面相覷。
還沒等大夥開口商議,院門又打開了。還是那位個頭中等,臉色略白身材瘦削,額上系一條深咖啡色額帶的印第安男人走了出來……
“真對不起,先生們。我剛纔心情不太好,非常沒有禮貌,請你們原諒。那麼,請進吧。”
老德克也客氣地說:“沒關係的先生,是我們來得冒昧了,那我們就進去兩個人吧。這麼多人……”
“一個即使再窮困的泰諾人家,也決不會讓他的客人站在門口等的。都請進來吧,先生們。”
小院不大,地上的磚很多都已殘破了,但打掃得挺乾淨。沿牆根種了一圈兒的花,院子東邊是整整齊齊的兩畦蔬菜,西邊的雞窩和羊圈也收拾得乾淨齊整,幾隻母雞在悠閒地逛街聊天。
德克幫的人都被讓進了並排兩座木板屋西邊的這間。從東邊那間時而會傳出一位老婦人痛苦的咳嗽聲,應該就是這位中年男子的母親吧。
在不大的房間裡,大夥擁擠着勉強都坐下了。中年男用他那低沉渾厚的聲音問道:“各位應該都是收珠人吧?真抱歉,姆媽最近病着,我好些日子都沒下海了。但我一會兒要去我的朋友斯溫塞家借點糧食,可以順路帶你們過去,他手裡應該還有些珍珠。他家很近的,瞧,前面那排房子第三個窗戶就是。”
老德克開口了:“抱歉波西蘭先生,您誤會了。我們不是收珠人,是受人所託,想請您去一趟波多黎各。我的委託人有個報酬極爲豐厚的潛水工作需要您的幫助。”
老德克把去拿騷謊稱是去“剝奪李哥”,這是早就商議好的。因爲巴哈巴羣島那邊全都是針對西班牙帝國劫掠的海盜們的出沒地,所以在這個西屬殖民地是絕不能提去拿騷的。而是要說成去另一個西屬殖民海島“剝奪李哥”。
“噢,那很抱歉。你們也聽到了,姆媽病着,我要照料她,所以請您另找別人吧。或者如果您的委託人付出的報酬確實豐厚,我也可以推薦別的採珠人給你們。”
“這……恐怕就不是我們能做主的了。因爲我們的委託人特意強調過,只請波西蘭先生。所以我們只能遵照他的意願行事。”
“我就是費什家族這一代的波西蘭,可我真幫不了你們,萬分抱歉了。或者……如果姆媽的病好一些,到那時我也許會考慮吧。實在是抱歉……”
五千英鎊,就這麼沒啦?以那位老神棍的不靠譜,沒準兒會因爲沒請到波西蘭,連之前的一萬英鎊都賴帳呢?榮兵幾乎確信,不是沒準兒,那老傢伙一準兒會賴帳的!
七個人心情壓抑地走出這片貧民區,站在路邊商量了一下,最後只能決定,先去來的路上經過的那個“安東尼奧旅館”住下來再慢慢說吧。
晚飯也是在旅館裡簡單吃了點麪包和菜豆湯。大夥的錢不多了,只能將就一下。吃了飯之後上樓,老德克召集大夥在房間裡開會,商量下一步怎麼辦。可大夥也都愁眉不展地沒啥主意。
“羅賓,說說你的想法。”
看着沉思的榮兵,老德克又點將了。
榮兵搖搖頭:“沒啥太好的辦法。事情明擺着,咱們肯定不能千里迢迢地趕來聽了一句話就回去,可也不能強迫人家跟咱們走。說實話,如果這個波西蘭真是皮安茲和奇約德那種人,爲了一萬五千英鎊咱們說啥也把他綁了去!可他明顯是個孝順又守禮的厚道人,爲多少錢我也不想那麼幹。唉!愁死個人哪……”
會議開到半夜也沒商量出什麼太好的辦法。最後還是一致同意了榮兵的思路,只能先等等看。萬一波西蘭媽媽的病好起來了呢?
但最好先做點感情投資,大家也都聽到了,他爲了照料媽媽好久都沒下海採珠了。像這樣掙扎在貧困線上的家庭,只有不停地勞作纔可以勉強維持生存。一段日子不工作,家裡再有個病人,那窘況就可想而知了。
所以榮兵的建議是,明天先去幫幫他,代表德克幫給他送些錢和糧食,也趁機再聊聊天套套近乎,聯絡一下感情。按照榮兵的說法,在中國的查事相人之法中,像這樣孝順的人通常都是非常懂得感恩和重情重義的。萬一他母親的病好起來,那德克幫的任務也許就有機會被波西蘭優先考慮吧?
於是就這麼定下來了。至於錢,明天老德克會帶着小梅子去波拉馬爾城,找家出價合適的金鋪把那個金油燈賣掉。那東西是皮安茲他倆從綠帽子烏龜男爵的“贖罪銀箱”裡順來的。因爲嫌拿着不方便,就給踩得稀扁方便貼身攜帶。
實在太可惜了,其實那本該是一件價值不菲的古董。現在,它的歷史價值藝術價值全被踩扁了,只能當塊普通金子賣了。
第二天下午吃過了飯就時近傍晚了。老德克帶着榮兵和小梅子,拎着四麻袋粗麥粉10磅牛肉還有些蔬菜,走進了波西蘭家的小院。
直接走進來是因爲院門大敞四開的,他們在院門口叫了幾聲波西蘭先生都沒人回答,只有東屋裡那位姆媽的咳嗽聲愈發劇烈了!
幾個人連忙快步走進東屋,就看到一位蒼老的老婦人正一邊咳嗽劇喘着,一邊掙扎着似乎要下牀……
小梅子趕緊放下手裡的東西搶前一步扶住了老婦人。她看到這幾個陌生的男人,臉上從剛纔的焦急變成了詫異和驚恐。
小梅子趕緊溫言說:“姆媽,您不要怕,我們認識波西蘭先生,是來送些東西的。波西蘭先生呢?”
老婦人眼裡的驚恐不見了,卻又恢復了之前的焦急!可她在病中,每每一想說話就會劇咳不止!她這焦急的樣子似乎是有什麼不好的事情,可現在幾個人都是看着她乾着急!
院外忽然又跑進來一個人,一個女子帶着哭腔喊着“姆媽……”就跌跌撞撞地跑進了房間。
進到屋裡,她忽然看到眼前站着三個陌生人,急忙收住腳步,帶着憤怒和警覺的神色挨個打量着。小梅子趕快又重複了一遍:“您不要誤會,我們是來給波西蘭先生和姆媽送點食物的,這是出什麼事了?”
那個圍着條很舊的彩繡披肩的印第安女子看了看衆人手裡和放在地上的東西,又探詢地看了看姆媽,老婦人一邊撕喉裂肺地咳嗽一邊使勁點着頭。
女子跑上去扶住姆媽不停地用手輕輕摩挲着她的後背,眼淚撲簌簌地順着臉龐滑落……她哽咽着問:“姆媽,塔瓦說我哥被侯爵家的人抓走了!是真的嗎?”
姆媽緊緊地抓住她的手說不出話來,流着淚咳嗽着用力點頭!
女子恨聲喊了起來:“我去找他們!我們是自由民又不是奴隸,憑什麼非得聽他們的?他們又不是檢審庭,憑什麼抓人?!”
院子裡忽然又跑進兩個表情惶急的印第安姑娘,其中一個梳了好多條小細辮子的姑娘看到這麼多人,先是一愣,然後就跑過來抓住波西蘭妹妹的手焦急地說:“蒂婭,你哥被帶到東頭漁場去了!侯爵家的阿佩正帶人挨家挨戶地叫所有采珠人都過去,不知道要對你哥怎樣處罰,你快去看看吧!”
蒂婭聽了一驚!她嗚咽着扔下了一句:“黑枝,幫我照看姆媽!”撒腿往外跑……
老德克馬上喊了句:“梅里爾!錢!”說完也轉身追了出去。
小梅子急忙從右邊衣兜裡掏出一把金幣放在姆媽的牀上,這些是預備好了要送給波西蘭的10皮斯托爾,相當於10英鎊。他毫不猶豫地又從左兜裡掏出一把銀幣,看也沒看就和之前那些錢放在一起,轉身朝屋外跑去。
漁場前的空地上站着好多人。蒂婭被幾個姑娘拉着,正憤怒而又擔憂地朝人叢中望去……被圍在中間的就是被反綁了雙手低垂着頭的波西蘭。他身邊站着幾個家丁狗腿模樣的人,其中就有那個跟他吵過架的“蒼老尖”。
波西蘭對面放了一張靠背椅,椅子上坐着一個戴銀色假髮套,下巴光溜溜地沒一根鬍子的男人。這個四十來歲的男人翹着二郎腿,用一根金屬手杖“撲撲撲”地輕敲着長筒皮靴,眼睛死死盯着站在他面前的波西蘭!
就這樣一聲不吭地死盯着波西蘭足足有兩三分鐘,假髮男才終於清了清嗓子開口了……
“各位,今天把大家請來,就是要一起欣賞一下這個人,以及他這種人的結局。我真的很吃驚,世間居然會有這種狼心狗肺之人嗎?”
聽到這句話,波西蘭緩緩擡起了頭,表情平靜地看着假髮男……
“你居然還有臉這樣看着我?波西蘭•費什!我此刻特別想知道,究竟是什麼樣的糧食,竟能養活出你這種毫無良心毫無羞恥心毫無感恩之心的人來!?”
波西蘭沉默了一下,或許還是不敢得罪假髮男吧,他又低下了頭,沉聲說:“尊敬的特韋茲管家,我並非不想聽從侯爵大人的調遣,實在是姆媽病得……”
“閉嘴!你這下賤之人!你這自私自利到只想着自己的人!你這從不知感恩的無恥之徒!”
波西蘭的臉瞬間脹得通紅,他猛地昂起頭!毫無怯色地瞪着假髮男用雄渾的嗓音大聲質問:“格歐•特韋茲先生!我身爲自由民,何談下賤?!我孝養自己生病的母親,何談自私?!我靠自己的雙手從大海里獲取衣食,需要感誰的恩?!”
“給我閉嘴!你們費什家族本就是下賤的奴隸!是這個偉大的帝國仁慈地給了你們自由和歸化民的身份。而善良的侯爵大人又慷慨地給了你們這些潛水者衣食,賜予你們這些採珠人在他的領海里採珠的恩典。使你們得以安身立命幸福地生活。可以說,是這個帝國和侯爵大人一直在慈愛地養育着你們!可你又是如何回報這一切的呢?當這個偉大的帝國需要你做一點點事了,當高貴的侯爵大人降尊紆貴親自命人召喚你時,你都做了些什麼?你又說了些什麼?!”
“哈!到底是誰在無恥?我們泰諾人是三千年前就無憂無慮地生活在這片海洋裡的孩子!是你們歐洲人在三百年前殘暴地用穆什克特火槍和加農炮殘殺我們的親人!是你們貪婪地奪佔我們的家園土地和海洋!是你們無恥地發明了什麼狗屁的米塔制大授地制委託監護制來奴役我們!是你們野蠻地用鐵鎖和鐐銬把我們捆綁爲奴!誰?誰仁慈地給了我們自由?我們費什家族的人——生而自由!!”
“你給我閉……”
“僅僅是我們費什一家採到的珍珠,就足以買下整座瑪格麗塔島!可我們卻一直在過着怎樣艱難的日子?你敢不敢告訴我!這是多麼惡毒的慷慨呀!?是誰在痛飲我們的血?又是誰在撕咬我們的肉?你敢不敢告訴我!這是多麼殘暴的賜予呀!?是誰在做盡了惡毒與殘暴之事後,還無恥地聲稱是他一直在慈愛地養育着我們?你敢不敢告訴我!這又是多麼下作的‘高貴’啊?!!”
波西蘭這番話在一片死寂的漁場上轟然迴盪着……
榮兵的心在怦怦劇跳,血管裡熱得燙人的血液在汩汩奔流!太陽穴上的兩條怒龍猶如受到了這番怒吼的召喚,已在隱隱地起舞……
“格歐•特韋茲”管家的臉幾乎要貼上了波西蘭的臉……他一字一頓地道:“說-得-好-啊!!!”
然後他死死盯着波西蘭忽然輕蔑地“嗤”聲一笑:“恭喜你啊費什!從你說出剛纔這番話開始,你就已經死了!死定了!死透了!可我現在想換個玩法,我不想把你交給檢審庭絞死或者交給宗教裁判所燒死。我們和你們下賤之人不同,我們是忠君愛國的高貴者,我的心中永遠有天選之王腓力五世和偉大的西班牙帝國。”
波西蘭毫無懼色地瞪着他,咬着牙聽他從那張邪惡的嘴裡道出的惡毒計劃……
“我會把你交給那位寶船隊的上尉。你休想白死波西蘭,你休想!你欠這個帝國和侯爵大人的,你死也要償還上些許!我會關照迪亞戈上尉,讓你永遠留在佛羅里達那片海底的。希望那兒離你的海神住的宮殿不會太遠。愚昧無知的人們不是都在傳說你們費什家族的人是海神後裔嗎?哈……好啊!那就去見你的祖宗吧!別忘了代我向波塞冬先生致意喲。啊哈哈哈!”
“去-你-媽-的!狗腿子!!”
波西蘭眼中的怒火如果是有形有質的,那現在格歐•特韋茲管家肯定秒變一隻臭氣四溢的烤焦的白皮豬!
假髮男歪了歪頭衝“蒼老尖”阿佩示意:“押到上尉船上去,告訴上尉,此人極度危險!要用大鐐鎖在鐵管上。”
接着他又揚起臉對四下的人高聲宣佈:“下面,所有被我點到名字的人,明天早上六點前必須到達潘帕塔爾港碼頭的‘魚鷹’號上船!如果你們不想成爲下一個波西蘭,就給我打消所有愚蠢自私的念頭服從帝國偉大的召喚!好了,現在我開始點名……”
“哥!!”
失控的蒂婭終於爆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喊叫聲……但幾個女人死死地抱住了她!
波西蘭拼命扭回頭,衝正在人羣中掙扎着的妹妹吼道:“蒂婭!照顧好姆媽!別信狗腿子的話!我絕不會死在佛羅里達的!絕不會!永遠別忘了,我們是海神後裔!我們是海洋的孩子……”
“……?”
看着幾個狗腿子推搡着押送波西蘭走遠,榮兵全身都在輕顫,瞪起眼睛無聲地詢問着老德克。
老德克腮邊的咬肌在鼓脹蠕動……片刻,他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回旅館!開會!”
晚七點四十分,安東尼奧旅館二樓的一個房間裡。
老德克壓低着蒼啞的嗓子道:“我都說完了,現在我最後問一遍!誰不想幹?馬上退出!”
說完,他兇悍的目光開始在六個孩子臉上一一掃過……到小託尼時,駐留了片刻。
小託尼的臉立刻受辱般脹得通紅!他小眼睛睜得鼓溜溜地瞪着老德克嚷道:“瞅我幹啥?你瞅我幹啥!?我他媽絕對要第一個衝上船去!”
老德克臉上露出些許歉然的表情點點頭又搖搖頭:“你不行,我第一個上船!”
老德克的目光又停在貝格臉上,貝格沒敢像小託尼一樣回瞪,他只是低下頭訥訥地道:“反正……反正咱們七個是一起的……活着是,死也是……”
“都沒異議?那就幹了!!”
接着就是按計劃行事,在旅館結了帳,各人執行自己的任務分頭去採購、打探、監視,全都緊張地忙碌了起來……
深夜,潘帕塔爾港碼頭上,一艘90噸的卡拉維爾武裝帆船正靜靜停泊在深水碼頭的棧橋邊。
凌晨兩點二十分,七個黑影貓着腰從東邊大概一英里遠的另一條輕舟上悄悄下來,在海灘上小心翼翼地躲閃着慢慢向那艘卡拉維爾靠近……在距離卡拉維爾大概七八十米的地方,七個人動作極輕地下了水,從兩條棧橋的木架子下面無聲地緩緩遊過。
迪亞戈上尉當然沒在魚鷹號上。他此時正在瑪格麗塔島上最大的領主“泰斯溫•拉巴”侯爵府的小樓裡擁被高臥。他這次公幹帶出的二十二個人中,現在有八名水手留在船上,另外留下兩個士兵,他們負責看管一個被稱爲“海神後裔”的加勒比採珠人。其他士兵都住在碼頭旁邊的旅館裡。
凌晨三點一刻,正是人睡意最濃的時候,西班牙海軍士官胡里奧忽然從吊牀上醒來了!
但他似乎還是醒得稍稍晚了點,因爲此刻他的脖子已經被狠狠地勒着一條細麻繩,至少有兩把刀分別頂在他的額頭和咽喉上。一隻猛推到他臉上的馬燈照得他側過臉去躲閃着不敢睜開眼睛……
“鑰匙!”低沉沙啞的命令簡捷明瞭又不容置疑。
胡里奧當然不會天真地問:那麼先生您是想要自行車鑰匙摩托車鑰匙還是汽車鑰匙呢?
事實上,整個過程中胡里奧連一聲也沒吭。他驚恐地用手指了指旁邊櫃子最上一格抽屜,之後的不到兩分鐘內他就被反綁起來,嘴裡被自己的襪子聯合一條破麻布塞得像只貪吃的猴子。讓他感覺心裡稍稍平衡的是,睡在他旁邊吊牀上的夥伴迭戈也是這個待遇。
早上五點,已經駛出潘帕塔爾港灣,正在向怒濤翻涌的大洋中狂衝的“嫩苞米”號後甲板上。
對着南方漸漸遠去的瑪格麗塔島海岸線,對着自己家的方向,波西蘭•費什莊重地雙膝跪下,雙手交叉按住自己的雙肩,上身低低地伏下去,額頭抵在甲板上久久不動……
1715年9月21號早上六點……那輪紅日終於怒氣勃發地推開了烏雲的糾纏,從海平面上奮然躍出!瞬間就驅走了所有的黑暗和陰冷,用它亙古不變的光明和溫暖,撫慰着剛剛經歷了暗夜的衆生。
榮兵悄悄來到仍然長跪在甲板上,癡癡地朝自己家的方向凝望的波西蘭身後,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看,太陽出來了。波西蘭,姆媽的病會好起來!一切都會好起來!相信我,咱們一定會再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