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面裂開的那一刻雲洛也掉下去了,但比起在寒冷之時等於癱瘓的阿珩他卻是矯健得很,落水的那一霎長劍出鞘,將水下的偷襲者斬成兩段,斬完發現手感不太對,花的氣力比正常時候大了三分。扭頭一看,嘴角有一瞬的扭曲,之前還和阿珩說人不可能在這樣的地方伏擊他,這會就跳出個非人生物來。
鮫人這種生物對於雲洛而言只是傳說,鮫人生活在海里,而辰國在內陸,他又沒去過沿海國家,自然不可能見過鮫人。但他對鮫人也不陌生就是了,原因?雲氏的祖上有個奇葩看上了鮫人嫁去了海里。
正想去找阿珩的雲洛忽的停住。“你們是月照海都哪一個部族的?”鮫人身上的鱗片有一些細紋的差別,可以判斷是哪一個氏族的,但這些鮫人的鱗片,雲洛根據族譜上的記載最多判斷出是月照海的鮫人,要具體到哪一個氏族就沒輒了。
正要攻擊雲洛的男鮫人聞言都愣了下,若非確定雲洛是個人,他都要以爲問話的是個鮫人,感覺對鮫人挺熟的啊。“你是何人?”
“我與吞海部的沢是親戚。”至於是那種親戚,就別深究了。
“沢已離世百年。”
“不可能,他也就四百多歲。”鮫人可壽千年,這死得也太早了,至於被幹掉,鮫人是海中食物鏈的頂端存在,沢更是食物鏈頂端的頂端,哪有那麼容易被幹掉?
“他確實已經離世。”
“那灝呢,你可莫要說他也死了。”
鮫人現在可以肯定雲洛真的同鮫人有親戚關係了,不是格外相熟不可能對吞海部如此熟悉。“我不知,我離開月照海已有四十年,但我被人族抓走前他還活着。”
雲洛問:“可需要我相助?”看在自家那位祖宗的份上,幫一把也不是難事。頓了頓,雲洛又道:“回頭我再幫你可以嗎?我未來夫人掉水裡了,再不撈上來就該沒氣了。”羲和氏後裔的命再硬,本質上仍是人族,不是魚。
鮫人看着雲洛,默然片刻,忽問:“你是連山後裔?”
雲洛瞧着鮫人的目光頓時警惕無比,連山氏雖不似羲和氏那般倒黴一經發現就是藥人甚至王侯的案上佳餚,但這幾千年的經歷也好不到哪去。誰不想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從而趨吉避凶,只是別人是趨吉避凶了,連山氏卻得悲催了,先知看到未來沒關係,但你不能隨便說出口,否則......說得越多,死得越早。羲和氏不願爲他人的長生犧牲自己的生命,連山氏自然也是不願爲他人未來的平安而犧牲自己的壽命。
兩個氏族的心理用一句話可以概括:你他孃的算哪根蔥竟然讓老子爲你去死?
鮫人一看雲洛的表情便知道了答案,對別的鮫人招呼了一聲,鮫人紛紛停下了攻擊,威信如此大,顯然這名鮫人是這些鮫人的首領。想了想,鮫人首領又問雲洛:“你未來夫人長什麼模樣?”
“她穿白衣服,很好認。”辰國的銳士都是玄衣玄甲,阿珩萬黑叢中一點白,顯眼得不能再顯眼。
鮫人首領沉入了河底,再上來的時候手裡拎着昏迷不醒的阿珩,雲洛趕緊接過,探了探鼻息,沒反應,再按頸動脈,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計,但還是有動靜的,沒死透。沒死透就好,換個普通人,成了阿珩這般模樣,自然是必死無疑,但羲和氏,只要心臟與頭顱沒大問題都死不了。
鮫人退去了,離開辰軍的視線後,一名鮫人忍不住問首領:“如此放了他們,我們回去如何交差?”
鮫人首領聞言想了想,拿起之前撿的辰人青銅劍在自己身上劃了幾下,每一道傷口都深可見骨,旁邊的鮫人見了忙阻止。“淮你做什麼?”
淮道:“糊弄離人必須用心,不夠用心,離人會察覺的。”
下屬皺眉:“那個人值得嗎?”
“值得,那人是連山氏後裔,讓他欠我們一個人情,說不定日後用得着。還有那個女子,她活着最好,她活着,離國未來才能亂,離國亂,甚至滅亡,我們纔可能自由。”把人撈起來他才發現那白衣女子瞧上去甚爲眼熟,和十二年前那個令得離國數百年的古都毀於一旦的孩子真像。雖是一面之緣,但他印象深刻,沒輒,任何人看到一個孩子在那散播瘟疫都會印象深刻。
啥?既然看到了爲何不阻止,阻止了,十二年前便不會死那麼多人了。他幹嘛要阻止?人族與鮫人可不是友好近鄰,哪個鄰居會把你從家裡抓起來充爲奴隸?他對幫助哪個孩子擴大瘟疫蔓延的熱情遠遠勝過阻止瘟疫散播。
下屬不解:“那女子是何人?”
淮眸色深沉的道:“離國的災星,我們目前的朋友。”
雲洛將阿珩抱上了岸,從身上取了一支千年人蔘喂阿珩,喂不進去,嘴巴張不開。雲洛看着參片,想了想,將參片送進自己嘴裡嚼碎。參茶雲洛喝過,味道還不錯,然這生人蔘的味道也太難吃了,麻麻的,雲洛完全理解阿珩平日裡是怎麼啃人蔘跟啃蘿蔔似的。
人蔘嚼得不能再碎,雲洛低頭將人蔘渡入阿珩嘴裡,渡了兩口,便見阿珩將人蔘都給吐了出來。
雲洛磨了磨後槽牙,他能理解阿珩這種反應,昏迷時什麼東西都不能吃,這種訓練他受過,也是神裔氏族後裔的常規訓練之一。因爲不確定神志不清時別人喂的食物有毒沒毒,保險起見,什麼都不吃最安全。可阿珩絕對不可能接受過那樣的訓練,羲和氏的傳承早就斷了,那麼阿珩的這種反應就只有一種解釋:被人給喂亂七八糟的東西喂出來的本能反應。
喂不了東西,雲洛只得先用內力蒸乾了阿珩身上的衣服,再裹上厚厚的大氅,就近尋了個廢棄的村落,找了個乾淨的屋子生了火,就差把人烤熟了也沒見阿珩醒來。
“醫者呢,怎麼還沒來?”
掉進河裡,誰也顧不上誰,但云洛對自己的銳士有信心,這麼點事還死不了,北地的兒郎哪個沒在大冬天扎河裡過?考慮到不久之後可能在河網密佈的地方作戰,虎賁銳士還被雲洛踢進大河裡撲騰過,揹着一堆重物還能自己爬上來就算過。雲水上游這裡水流也不湍急,更不算寬,只要不是被鮫人給紮了刀,基本能自己爬上來。只是一時半會想要聚集也有點麻煩,不少人被水流給衝的有點遠。
百戰精銳到底是精銳,雖然剛從水裡爬上來有點焉,但平時訓練出來的本事還在,很快就將隨軍的其它醫者給撿了回來。
“回稟將軍......”
“少哆嗦我聽不懂的,你就告訴我,她什麼時候能醒。”
醫者噎了下。“蘇醫師凍得有點厲害,但她體質特殊,想要緩過來並不難。”
“可她還是昏迷着。”
“醫者治不了心病,蘇醫師可是有心事?求生意志很低。”醫者較委婉的道,確切說,阿珩那不叫求生意志低,那根本就是沒有求生意志,潛意識裡想死,否則早該醒了。
雲洛磨了好一會後槽牙,問:“......那她死得了嗎?”
醫者愣了下,這是什麼問題?宰輔大人您想她死?“若是長久不進食,會。”
雲洛揉了揉額角。“需要多久?”
“約莫十日。”阿珩這體質,醫者也服了,想自盡都遭罪。
一時半會死不了就行,雲洛帶上阿珩便繼續趕路去飲馬城。
飲馬城是雲氏的第二代族長雲端所建,彼時中州北地與西部還是戎狄的天下,做爲華族人建立的辰國自然飽受戎狄的侵擾,在別的國家全力發展國力時,辰國主要精力都放在這方面了。雲端利用辰國數十年攢下的家底近乎窮兵黷武的在二三十年裡對外發動了近百場戰爭,辰國銳士幾乎蕩盡西北的戎狄,這才令得辰國擺脫了戎狄的侵擾,可以安心休養生息。
飲馬城是雲端對戎狄的最後一戰凱旋歸來時休息的地方,考慮到雖然大部分戎狄都被打服打得滅族了,但也有一部分戎狄並未滅亡,它們建立的國家接受了華族的文化,在中州紮了根,在雲端那一代想滅掉很難。因此雲端就勢在雲水西邊築城做爲後人繼續攻打戎狄的跳板,而睢國正是狄族建立的國家,雖然數百年過去早已被華族同化,但飲馬城的存在於睢國而言無疑是一件極戳心窩子加眼睛的事。
圍繞着飲馬城,睢與辰也不知打了多少場大戰,飲馬城外的土地下全是白骨,雲水在這一段水域裡的魚見着人也不怕,跟豺狼嗅到了肥肉的味道一樣,都沒漁夫敢在這一帶打魚了。
飲馬城的守將是百里氏的庶子,名喚百里戉,與百里靳是兄弟,不過異母兄弟,還一個嫡一個庶,關係一般。百里戉雖是庶子,但也是貴族郎君,在辰國,甭管嫡庶,只要是貴族郎君都得上戰場,百里戉不喜在百里府受人歧視的生活,別人是十四歲入伍,他卻趁着趕上狄族入侵,主動請纓,十二歲便上了戰場,立了功,得了一座宅院,立馬帶着自己的親孃搬出了百里府。
十幾年過去,昔日不受重視的百里氏庶子已然成了華陽麾下的一名悍將,也因此被華陽委以重任,飲馬城這塊說什麼都不能丟了的跳板被交給了百里戉。最近幾日百里戉就沒睡過一個囫圇覺,睢國這是抽的哪門子瘋?大冷的天發動戰爭也就罷了,就這麼兩日的時間竟然增兵四萬,加上原本的一萬足足五萬。飲馬城內的總兵力也不過五千,百里戉也是倒黴的。
飲馬城對於辰國是戰略要地,數百年營建,跟要塞似的,不敢說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但以五千兵馬,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能扛住,架不住睢國太瘋狂,在這個時候發兵,且一發兵就是五萬,打了百里戉一個措手不及。百里戉只想說,睢王你是腦子壞掉了嗎?都沒向你宣戰,只是表示了譴責,你怎麼就這麼迫不及待的跳出來當出頭鳥了?
在雲洛趕來時,百里戉第一反應是高興激動,第二反應是失望,就三千多人,管什麼用?
雲洛無語道:“知道爲何同樣的年紀參加了同一場戰爭,華陽步步高昇成了西境大將,而你只是一座城的守將嗎?”
百里戉微怔。“爲何?”
“若是華陽在此,她一早就讓人去查睢王這幾個月做什麼了,不說不定連查都不用,僅憑着她這些年對睢王的瞭解稍加分析便可知怎麼回事。”說的百里戉無語後,雲洛總結:“你也別瞎擔心了,睢王腦子進水了,並不代表睢國就沒腦子清醒的人了,這只是個試探而已。”
睢國要真拼下去,那就真成列國的出頭鳥了,列國的說客固然厲害,說服睢王出兵飲馬城,但睢王雖好色昏庸,還不至於一點腦子都沒有,且睢國朝堂也是有聰明人的。飲馬城若是能吃下,睢王自然不會客氣,但實在吃不下,睢王也不會願意爲此損害太多兵力,大戰還在後頭呢。
雲洛帶來的人不多,但勝在都是精銳,加上原本的守軍,守住一座飲馬城是綽綽有餘了。雲洛放了心便將注意力放回了阿珩身上,人還沒娶回家就死了,那他也太悲劇了。
在意識到飲馬城不可能拿下後,睢軍終於退了,而暗衛也終於得以穿越戰線將胖墩給送來了,雲洛立馬帶兒子去見阿珩。“兒子,可勁哭,把你阿母給哭醒,不醒她就永遠都醒不來了,也不要你了。”
三七一聽老孃不要自己了,有點呆,反應過來後立馬眼淚汪汪了,但哭了半天阿珩也沒反應,反倒是他自己實在苦不動了。雲洛立馬讓人給兒子做了一碗熱騰騰的辣湯,全是辣子的辣湯,成功讓三七繼續哭了起來,雖然沒什麼眼淚,但勝在聲音大。
百里戉都聽得有些不忍。“宰輔,他真是你兒子?”
雲洛理所當然的道:“如假包換,雲氏族譜裡記着的,我名正言順的第一繼承人。”
百里戉忍不住在心裡腹誹,那我怎麼覺得他更像你仇人?
雲洛涼颼颼的瞧着百里戉:“你在想腹誹什麼?”
“卑職什麼都沒想,卑職想起還有巡視的任務,卑職先走了。”百里戉趕緊閃人,宰輔心情不好,他還是別杵雲洛面前刺激他了。
雲洛沒追上去收拾百里戉,沒那個心情,繼續盯着三七。
三七哭的嗓子都有點啞了,實在沒辦法了,問雲洛:“三七哭不動了,阿母是不是不要三七了?”
雲洛默然,很想說你老孃有病,只怕從把你帶到辰國來就有甩了你的心思,不過這話太傷人,到底是自己兒子,還是留點口德比較好。“她會醒的,阿父跟你保證。”
三七難過得想哭,可實在沒眼淚了,嗓子和眼睛都因爲缺水而發乾。“可我三七哭了這麼久她也沒醒,以前我只要一哭,她都會馬上來哄三七的。”
雲洛抓了抓腦袋。“你阿母平時最怕什麼?”
“痛,阿母最怕痛。”
雲洛:“......”他可真沒看出來一個在自己身上動各種實驗的人會怕痛,話說對自己的身體做了那麼多詭異的實驗,蘇醫師竟然還保留着痛覺,真是奇蹟。不過,有弱點就好,死馬當活馬醫了。
雲洛在阿珩的藥篋裡翻出了一瓶藥,這是阿珩正在完善的一種新藥,專治外傷,他親眼見阿珩給一個肚子被戳穿,肝臟破裂的傷兵用了,不到半日肝臟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了,然後......那個傷兵死了,活活痛死的。藥效雖神,副作用同樣恐怖,不管阿珩怎麼改良,也鮮有人能挺過那生不如死的痛苦。
雲洛拿着匕首在阿珩身上比劃了好一會,下不去手。
三七見雲洛拿着匕首比比劃劃的,頓覺不詳,警惕的瞪着雲洛。“你想做什麼?”
“弄醒你阿母,你不是說你阿母最怕痛嗎?放心,我不會讓她傷多重的,只是一個小傷口就行了。”雲洛咬了咬牙,心一狠,割破了阿珩的掌心。
多日不曾進食嚴重影響到了阿珩的恢復能力,平日裡可以自動止血的傷口竟過了好一會纔開始自己止血,趁着這點時間雲洛將透明的白色藥膏抹在了阿珩的手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