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國大軍的到來緩解了商國的壓力,雖然沒立刻將齊國擊退,但不發生意外的話,結局已然註定。不過齊國就算退了,也不算虧本,佔了商國三座城,相當於商國一半的疆土。而唐國只是來客場作戰的,最多保商國不滅國,至於將失地也幫忙收復這種事,不論是哪個時代都不會有傻缺這麼幹。若是自己的疆土,那爲之搏殺,自是應該,但都不是我的,就算收回來也還不是我的,唐王自然不會讓他的將士幫這種忙。
阿珩不關心這些,她只關心什麼時候能動身,可以說,商陽的城門一開,她立馬就走人了。
唐國這麼久纔過來不全是因爲路程遠,水路再慢也比陸路快,來得慢也不過是趁着齊軍主力被牽制在商陽,唐國路上自然吞了不少齊國的地盤。兩相比較,商國再好,到底不是已經經營了很長時間,眼看就要有收益的新疆土亦或是傳統疆土,因此齊軍揮師回援,若是後勤被切斷,那樂子就太大了。
齊軍一走,商陽城的城門便開了,收斂屍體的、焚燒屍體的、哭爹喊爺的......出城時阿珩覺得簡直是魔音入腦。
三七忍不住伸出腦袋看了一眼,只一眼便收回了目光。“阿母,到處都是着喪服的人。”
阿珩道:“很正常,之前打得那般熱血沸騰,城中成年男子幾乎死絕,家家戶戶都有人死,哪能不披麻戴孝?”
三七不解:“值得嗎?”
“這個問題就得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自己覺得值,那就值。”
“可人都已經死了,怎知值不值?”
阿珩道:“若是死的時候都不明白自己值不值,那隻能說,活着也是浪費,死了也是一件好事。”
三七無言以對,他真沒看出來哪裡是好事了。
“我們不等公子芾嗎?”
“不用,商王留給他做客,也不知要多久,我們先走。”免得回頭這裡又變成戰場,想走都走不了。
“不會有事吧?”三七有點擔心,商王爲何留公子芾兄妹倆做客,他猜得到一二,阿珩爲何走得這般急,他也猜得到一二,問題還是出在那封信上,商王以爲是公子芾出的主意,想得到下文。實際上,出謀劃策的是阿珩,她也沒給商國想什麼下文,她要的只是可以儘快離開戰場是非之地,商國未來的存亡,與她無關。
阿珩對列國謀伐,青史留名一點興趣都沒有。
過了商於之地是姜水,姜水有國,以水名爲國名,最強盛時版圖囊括了整個姜水以及青水下游,而今,姜水下游與青水下游都是青國的疆土。不論是多麼輝煌的國度,終有沒落,以及滅亡的一日,堯陽國如此,姜國如此,青國......運氣稍好,桓王時任用奸佞,朝堂之上君子與小人失衡,以至於亂政,王都鄢城被越國攻破,桓王遷都至青陽,繼續作,聲色犬馬,死於馬上風。靈王繼位,能力倒是有,但眼睛一直盯着王位,滿腦子都是如何坐穩王位,無人能再威脅到自己的地位,爲此不惜殺了嫡長的太子,滅了太子及其背後過於強大的母族。簡言之,靈王就是個早年勉強算明君,晚年則昏聵到了極品境界的王,也因此死後被擬定了個靈的諡號。儘管不是不能理解他的表現,靈王與桓王之間還有兩位青王,第一個是桓王的嫡長子,也是太子,當王才兩年便被桓王庶子給逼宮退位,退位後第二年便暴斃了。新君繼位後大肆打壓政敵,手段過於暴虐,且廢王的死因,着實令人疑心,引得青國王族人人自危,於是新君折騰沒幾年宗室便聯合重臣殺了新君,推薦了桓王嫡出兄弟後裔的靈王成爲新君。
初繼位時,許是有外患在,靈王表現還是不錯的,但後來越國的精力被蠻族牽走,頭上的大山沒了,靈王便開始放縱起來,到最後,眼睛裡就只剩下王位了,生怕自己步了前任的後塵,讓臣子給幹掉了,因此大肆打壓重臣,甚至誅殺重臣。單從靈這個諡號便可看出靈王生前是將青國的公卿氏族給得罪有多慘,以及他晚年的表現究竟有多差,諡號必須符合事實,若靈王不是真的胡來了,那麼公卿氏族再恨,也不能隨便給他安這麼一個諡號。
青國攤上這種情況,按理應該玩完了,然而令人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是,明明靈王晚年只是想對付太子,加上好色,便順手扒灰,將兒媳變成了自己媳婦,誰曾想,扒來的不是灰,是明珠。儘管這顆明珠最後讓靈王死後頭頂綠油油,但所有人都得說一句:與杞國聯姻是靈王一生中最正確的決定,儘管兒媳便媳婦這事着實荒唐,但萱夫人的入青對於青國都是幸事。
若無萱夫人,青國早完了,當今青王莫說肆無忌憚的對外擴張,便是守成都難,不是什麼人都能如赤帝一般接受一個超級爛攤子,最後留給繼任者一片富盛山河。至於當今青王沒那本事,他是開拓型的君主,開疆拓土綽綽有餘,守成......鐵定敗個底朝天。然而青王命好,靈王留了個爛攤子,但萱夫人將這個爛攤子整治活了,否則青國也早該退出大國的序列了。
也因爲萱夫人的功績,她死後破格得到了屬於她自己的諡號。
王后晉升爲太后以及死後的尊號諡號是隨夫君的,夫君的諡號是什麼,那麼王后在夫君死後就是將夫君的諡號冠在前頭,稱之爲某後,自己死後也仍是某後。然而靈王的諡是靈,不勤成名曰靈,死而志成曰靈,死見神能曰靈,亂而不損曰靈,好祭鬼神曰靈,極知鬼神曰靈,不遵上命曰靈,德之精明曰靈。靈這個諡的含義不少,可惜沒一個是好的,讓萱夫人用這麼個諡,着實有問題,也因此萱夫人有獨屬於她的諡:和。
不過大部分人還是比較習慣稱呼她爲萱夫人,她生前就是這麼讓人稱呼她的,靈後這個稱呼,沒人會喜歡。萱夫人未必是因爲這個尊號的含義太難聽,但她不喜歡這個尊號卻是真的,一直讓人尊稱她爲萱夫人。
君王的正妻爲君夫人,稱萱夫人爲夫人也沒什麼問題,儘管她那時已經從王后升職爲太后了,但也是後,也不算違禮。
阿珩對於萱夫人的功績只是略有耳聞,但總結的話,她對於美譽的感覺就一句話:萱夫人是個治國能手。
身爲女子卻有治國之能,也不知是悲劇是還幸運,萱夫人若非因爲嫁入青國後靈王的亂入導致她爲了生存不得不獲取權勢:一來,若太子繼位,看着本該是自己妻子的母妃,而這母妃又是傾國傾城的美人,會做出什麼來還真不好說;二來,萱夫人從頭到尾就不相信靈王的感情,她對靈王有沒有感情都是個問題,畢竟,靈王大了她不止一截,靈王的孫子裡都不乏年紀比她大的,眼得多瞎才能對靈王衷情?誠然,靈王年輕時是個美男子,然衰老是每個人必然的命運,歲月是把殺豬刀,昔年年少俊美的少年郎,終會變成雞皮鶴髮的老叟。
人是看臉的動物,失去了美貌,一見鍾情根本不可能發生,而以靈王的心性,只要是個心裡清楚的女子都不可能對他日久生情。靈王寵愛一個人那是真的寵到天上去了,而不再寵愛時,那也是真的棄之如敝屐,看一眼都覺得嫌惡。靈王所謂的愛,不過是將人當成寵物來養,養寵物嘛,不就是一個寵字嗎?喜歡時自然百依百順,不再喜歡時,下鍋煮了都是正常。阿珩深以爲,只要萱夫人腦子沒問題,都不可能因爲靈王的寵愛而對靈王動心。
以心才能換心,寵則只能換來虛情假意。
萱夫人得到了權勢,得到了施展才能的空間,代價卻是陪一個老朽的男人演了五年的恩愛夫妻,中間還夭折了一個嬰兒,沒心累而亡也是不容易。
然而,儘管萱夫人功績青史留名,阿珩印象最深刻的卻從來都不是她的功績,而是八年前她砍了青國大將與睢國太子的頭顱堆了個京觀,並且將大疫的真正原因公諸於世後萱夫人的反應。青王與睢王都想殺了她,前者死了大將,後者死了兒子,但戰爭發起者的萱夫人的表現卻出乎了阿珩的預料。
萱夫人在確定阿珩所言非虛後取消了青國對阿珩的追殺及對其頭顱的懸賞,並且打開國庫無償爲染疾者提供所需藥材,更頒下罪己詔。
犯錯不好,是人都會犯錯,然而比犯錯更令人厭惡的是知錯不改,萱夫人的態度阿珩很喜歡。哪怕從未見過那個南方國度的執政太后,但阿珩也在自己喜歡的人的名單上添上了萱夫人的名字,除了她的父母,萱夫人是第三個上了名單的人,前兩個是公子旦和化名白虎與她相識的雲湛。
我不喜歡這方土地上的氣候,但我不討厭這個國家,我對這個國家有期待,因爲它是你救活的。
阿珩望着綿延青水的源頭方向說:“青陽,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