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熱呀,小男孩揹着書包從幼稚園跑出來,黃昏的夕陽把幼稚園外的一切連同小男孩的臉染成了橘紅色。幼稚園唯一一位老師站在唯一一間教室的唯一一個門口,輕輕推着每個孩子的小書包,像趕鴨子一樣。孩子們坐上家長的摩托車或撲到他們的懷裡,偏着頭說,老師再見。
小男孩家最遠,但爸爸媽媽今天還是沒有來。阿成,能不能去你家玩會兒,我爸媽肯定還沒回家。阿成,是個眉心有道豎疤的小胖子,玩警察追壞人的時候,前面的人一閃,來不及躲,撞在了園裡爲數不多的方柱上,疤就一直在了。小男孩常常想,爲什麼沒有人叫阿成“二郎神”,自己也不好意思第一個叫。
阿成的爺爺拄着柺杖走在最前面,阿成在中間,小男孩低着頭走在最後面,嗯嗯哼哼地回着阿成爺爺的問題。阿成爺爺是孩子們口中最神秘的人,畢竟是曾憑一己之力用糞瓢將失足的阿成從旱廁下撈上來的傳奇爺爺。阿成的家是一棟木樓,懸在半山腰,走廊的灰白色木板一腳上去吱吱個不停,阿成爺爺蹣跚走着,阿成滿臉不在乎的蹦蹦跳跳,小男孩透過幾個比自己鞋子還大的空隙,看着山腰上的雜草旮旯,偷偷的靠近欄杆,誰知道會不會掉下去。
阿成的房間,小男孩其實是第二次進了,上一次,還是因爲阿成午睡賴牀沒到園,老師指派小男孩和其他兩個來叫人,房間還是一樣暗暗的,小男孩也和上次一樣沒有勇氣邁過門檻。
阿成,我想回去了,我哥可能都到家了。
孩子,要不喝口茶再回去吧。
不用了,阿成爺爺,我家有,我先回去了,拜拜。這次,媽媽交代的話倒是可以大膽的說了,茶葉家裡真的有,畢竟是做茶的。大人們老是喜歡請別人喝茶,不知道苦苦的有什麼好喝的。
今天還是走小路吧,我可不想碰到那個壞堂哥,他可能還在大路上,小男孩,又繞回了幼稚園西邊的小路。剛開始的一段土路,坑坑窪窪,路邊人家雞鴨的糞便到處是,小男孩像躲地雷一樣,撿着空隙走,有時後時不時得踩路沿。過了這段路,要經過一排荒蕪的土房子,這些都是男孩鄰居的老房子,搬空了之後,大部分時間是沒有人的,堆砌着附近老人家撿拾柴火。秋末冬初時,村長暫借來佈置包裝名義上爲本地的臨縣柑橘流水線。現在是夏天,一個人都沒有,小男孩看了一眼最近的土房的二樓,同樣是灰白色的木板走廊上,有一個碎瓦罐。很早之前和堂哥組隊鬼屋冒險打老鼠,當時小男孩一手拿着乾柴一手扔石頭砸爛的,站得遠遠的是因爲他其實很怕老鼠。
土房子的盡頭是大伯的水泥房和小男孩的老房子,大伯今天也沒在家。老房子在一片水稻田的邊上,姐姐出生時,爸爸四個兄弟還住在老房子,後來姐姐意外溺水,爸媽才搬到了現在的自建房,然後有了自己。老房子一樓,有間豢養兔子的暗房,是小男孩一直想進,又不敢進的地方,想是因爲孩子喜歡小動物,不敢是因爲又臭又暗有朝,小孩子也是最怕鬼的。通向二樓的是很窄的木梯,用媽媽的話說就是隻有小男孩屁股那樣寬窄,自己少有的幾次上樓都是手腳並用的爬上去的。
爸爸老是笑話小男孩第一次間水稻,還問他爲啥韭菜長得那麼高,明明自己一點也不記得。穿過水稻田間的田埂,另一頭就是回家路上最後一戶人家了,他家有條大黑狗,遇見人老是叫個不停,爸爸說,它要是追上來就丟土塊,小男孩也不是很害怕,因爲路邊到處都有。還有頭黑水牛,它有一個關乎着小男孩屁股會不會遭殃的大秘密,一天放學回家的路上,天黑壓壓的好像要下雨,黑水牛低着頭吃草,邊上一個人也沒有,牛繩一頭牽着牛鼻環一頭栓在一根不及牛腿粗細的木樁上。小男孩和堂哥用對付大黑狗的土塊扔它,沒想到突然打了個響雷,兩個人和一頭牛都被嚇了一跳,緩過神來,牛已經掙脫牛繩不見了蹤影,山坡的梯田上忽然冒出來一個人影,朝着兩人大叫,誰家的兔崽子,給我等着。堂哥趕緊招呼小男孩,用衣服捂着臉跑開。後來,這事就在村裡傳開了,不知道牛最後有沒有被找到,小男孩也不敢向爸媽打聽。
這是一段很長的上坡路,不僅很陡還左拐右拐,每次到這都上氣不接下氣的,想着要是能有一個哆啦A夢裡的任意門就好了,一下就能到家。這裡可以看見自家茶園梯田,原來是柑橘園,聽爸媽說好像柑橘有傳染病,種不活改種茶樹了,可惜,不能像以前一樣在樹蔭下做木板從山頭滑到山腳了。不過改成茶園後,常常可以看見爸媽在那鋤草施肥,就好像他們陪着自己,爬坡也就沒那沒累了,今天小男孩只是低着頭走,因爲爸媽賣茶去了,連擡頭看的力氣也沒有了,口也好渴,待會回去一定要喝涼水,雖然媽媽說喝涼水肚子裡會長蟲子的,但是煮開水又慢又不能馬上喝,熱乎乎的一點也不解渴。
最後一段路邊上長滿了野草和好吃的野楊梅,地上還長着味道酸酸甜甜,吃到嘴裡黑紫黑紫的小果子,所以小男孩最喜歡在這多磨蹭一點時間。可是最近,爸爸除草開路,噴了很多農藥,果子都不能吃了。記得以前包裝柑橘的時候,自己偷偷吃過一個浸過農藥的柑橘,被媽媽發現了,用竹條追着打,太可怕了,所以今天再口渴也得忍着。從路口起,隔一段距離就有一座孤墳,墓碑都看不太清了,也許是快到家了,小男孩沒啥特殊的感覺,就是老想着如果半夜的話,敢不敢走這條路,這些爺爺奶奶會不會出來嚇自己。最後的最後,是爸爸一鋤一鋤開出的臺階,十幾階上去就是家門口的大公路了。路頭的那棵榕樹竟然長得比家門口的樹還大,真不服氣。
小男孩一口氣衝了上去,衝上了公路。忽然,天黑了,家不見了,大樹不見了,什麼都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