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記得自己在地上傻坐了多久後,被一個人拉了起來。機械地跟着對方走出地鐵站,又被塞進了一輛黑色的轎車裡。這才發現拉我上車的是別濟科夫上校,我還傻乎乎地問坐在我身邊的他,站臺上的那些乘客裡怎樣了,還有幸存者嗎?他有些不耐煩地說,都被打成碎肉了,怎麼可能還有人倖存下來?
我當時好像是哭着問他:“爲什麼會發生這一切?爲什麼啊?幾十個人,幾十個人啊!裡面還有老人婦女和孩子,就這樣不明不白地被亂槍打得血肉模糊,這到底是爲什麼啊?”
別濟科夫不高興地說:“都是那個該死的司機惹得禍,他在言語中侮辱了斯大林同志,本來就激怒了戰士們。剛巧那個時候又出現了刺眼的白光,幾乎所有的人在瞬間都眼前一片白茫茫地,本能地就扣動了扳機。……”
就在這時候,我聽到了警報聲。警報聲起先又輕微,又遙遠,隨後很快地越來越響,壓倒了別濟科夫說話的聲音。他氣急敗壞地衝着前排的司機喊道:“怎麼回事?空襲警報不是解除了嗎?怎麼又響起來了?”
司機向窗外瞥了一眼,然後繼續全神貫注地盯着前面開車,憤憤不平地回答說:“上校同志,德國佬現在學得特別狡猾,他們把空襲的機羣分成兩撥,分批起飛。當頭批飛機離開一段時間,第二波轟炸機才趕到,對從防空洞裡出來的人狂轟濫炸,導致平民死傷慘重。”
說着話,我瞥見從車窗外掠過的普希金銅像,知道已經離克里姆林宮不遠了,再向前開幾分鐘就能到達安全的地方。然而德軍的炸彈已經呼嘯着落了下來,一顆炸彈在附近爆炸了,傳來一陣轟隆隆的房屋倒塌聲。沒等我扭頭去看被炸燬的建築,接着又有一顆炸彈在左前方的路邊突然爆炸,震得我們的車身彈了一彈。別濟科夫着急了,拼命地催促着司機:“快點,快點,再把車開快點!……”
話音未落,又一枚從天而降的炸彈落在我們的車旁爆炸,巨大的衝擊將我們所乘坐的轎車掀翻了。在車翻滾的過程中,身旁的別濟科夫重重地砸在了我的身上,砸得我眼冒金星兩眼發黑,接着頭部又狠狠地撞上了車頂,直接導致了我在轎車完成第一圈轉體運動之前,就徹底失去了知覺。……
睜開眼睛,首先看見的是一片刺眼的白光。在一剎那,我產生了錯覺,以爲自己又回到了那個屍橫遍野的站臺上。我拼命地眨着眼,努力地適應着周圍的一切。隨着視線的恢復,我才發現這是一間雪白的病房。左右看了看,右邊有個牀頭櫃,窗戶下面有一排黃色的暖氣片,屋子裡就我這一張病牀,看來還是個單人病房。
我看了看自己的身體,不禁苦笑,身上的衣服都已經被脫掉,左半身、胸部橫七豎八地纏滿了繃帶。我想坐起來看看這究竟是什麼地方,可剛一動體,一陣劇痛便從左半身傳來,疼得我忍不住哼了出來。
頭皮有點發癢,唯一能活動的只有右手,我擡手想去撓一下,卻摸到了額頭上纏着的繃帶。我暗歎自己的命不好,從來到這個世界開始,都已經記不清楚自己這是第幾次負傷、第幾回進醫院了。
這是房門打開,走進來一位穿着白大褂的護士,見到我已經甦醒過來,關上門後,急忙跑到我的身邊蹲了下來,高興地問:“您醒了,感覺怎麼樣?”
“我很好!”我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和我一起的別濟科夫上校的情況又怎樣了,便接着問:“別濟科夫上校怎麼樣了?”
“您放心,上校同志他很好!”護士安慰我說:“救護隊把你們從車裡救出來的時候,司機犧牲了,您負了點輕傷。至於上校嘛,他傷了一條腿,只要藉助柺杖就能走路。”
“這裡是什麼地方?”
“這裡是37軍醫院,您入院時,我們得到了上級的指示,要給您提供最好的病房,提供最好的治療,所以就給你安排到這個特別病房來了。……”
我正和護士一問一答的時候,外面傳來了敲門的聲音,護士起身過去開了門。隨即我聽見了護士的聲音:“您好!上校同志!”
“奧夏寧娜中校醒過來了嗎?”問話的人聲音很熟悉,我一聽就知道是別濟科夫。
我連忙把蓋在身上的被單往上拉了拉,遮住自己**的身體,然後對外面說了聲:“門口是別濟科夫上校嗎?請進來坐吧,別站在門口了。”
護士側着身體讓開了路,別濟科夫柱住柺杖,一瘸一拐地走進來。衝着我大聲地說:“謝天謝地,你總算醒過來了!”
我把右手從被單下伸出去,衝他擺了擺,說:“上校同志,我的耳朵沒受傷,您用不着說那麼大聲。”
護士走到牀的另一側,輕聲地對我說:“上校同志的耳朵被爆炸聲震聾了,說話聲音太小的話,他聽不見。”
既然護士這麼說,我只能提高嗓門和他說話,同時示意護士出去並把房門關上,我可不想我和上校之間的談話弄得路人皆知。我問坐在牀邊椅子上的別濟科夫:“上校同志,情況怎麼樣了?”
我的本意是想問問外面的空襲結束沒有,哪知道他誤會了我的意思,使勁一拍大腿,說道:“簡直是糟透了。沒想到德國佬今天會連續發起兩次空襲,本來按照最初的時間表,這個時候,你應該在克里姆林宮裡收到斯大林同志的接見。沒想到你又負了傷還昏迷不醒,這次接見已被臨時取消了。”
“什麼?”這個消息讓我大吃一驚,斯大林要接見我,真是難以想象。我用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不敢置信地反問了一句:“斯大林同志要見我?”
“是的。”別濟科夫用肯定的口吻說:“讓你回莫斯科,就是斯大林同志下的命令。”
聽他這麼一說,我頓時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心裡暗想這個時候招我回來,是不是又要加官進爵了,先授兩枚勳章,然後再給個將軍噹噹,那就不虛此行了。
我正在做黃粱美夢的時候,但別濟科夫接下來說的話,一下就讓我如同掉進了冰窖。“我還有個不好的消息告訴你,”他不緊不慢地說道:“我們的車隊在從地鐵站出來不久,就被敵機發現了。也許是被敵人當成了新到的增援部隊,所以敵機對車隊進行了輪番攻擊,除了少數負傷的戰士僥倖逃生外,其餘的人都遇難了。”
我難以置信地問:“是運載地鐵列車上乘客的車隊嗎?”
“是的!”別濟科夫淡淡地說:“不光是他們的這支車隊,就連我們警衛團護送那些機械技術人員和工人的車隊也遭受了轟炸,幾乎所有的人都在空襲中犧牲了。”
我愣了許久,忽然想起他用到了“幾乎”這個詞,於是心懷僥倖地問:“那弗洛寧高級工程師呢?還有叫……叫謝列金,好像是叫這個名字的工程師呢?他們也都遇難了嗎?”說完就目不轉睛地盯住別濟科夫,看他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看到如我所期盼的那樣搖搖頭,我暗鬆了一口氣,心裡的大石頭算是落了地。哪知道,他接着又說:“雖然他倆坐的轎車沒有和車隊一起走,但是也遭到了轟炸。”
我的心驟然提到了嗓子眼,呼吸也不由自主地急促起來,右手不自覺地握緊了牀單,良久,我才弱弱地問道:“他倆沒事吧。”
“謝列金工程師的頭部被彈片削去了一半,當場就死了。而弗洛寧高級工程師的命大,被爆炸的氣浪震暈了,頭部負了上,手腳也有不同程度的骨折。經搶救,醫生說他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暫時還處於昏迷中。我們已經把他安置在隔壁的病房裡了,你有空的話,可以去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