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奎今天早上覺得從未有過的神清氣爽,像喝了兩杯小酒,有些飄飄然,又有些亢奮的那種感覺。
從醫院回來,這種感覺就一直充盈在骨髓裡,就連今天的天空,他都覺得比往日藍了許多。
在病房裡,錢凡主動和他提起了開發區服裝城項目事宜。這讓趙奎有些意外,他以爲即便錢凡找不到什麼理由來反對,也絕對不會讓這項目如此順當。將臨海區服裝一條街納入第三季度安全生產整治重點開始,趙奎就知道開發區服裝城項目必定又是一波三折。
按照李亞文一貫以來的做法,一定會到錢凡處訴苦,避免自己轄區的納稅大戶被取締掉。
話又說回來,趙奎壓根兒就沒想過能取締臨海區的服裝一條街。他深知,如果自己真的要取締服裝一條街,恐怕又要面對錢凡的阻撓,倆人免不了又要明裡暗裡較量一番。
和錢凡這隻老狐狸鬥,趙奎多少是心有餘悸。
之所以把這件事擴大影響,放在市長信箱裡作爲這期的選材,不過是做一個籌碼而已。好比去市場買菜,菜販子開價一塊,自己心裡承受的價位是五毛,可是還價可能是兩毛,大家協商一下,最後選擇一個都能承受的價格達成交易。
現在,錢凡就是菜販子,自己就是那個顧客。菜在錢凡手裡,自己拿着取締服裝一條街這個籌碼去還價,最後大家各退一步——新服裝城上馬,老服裝一條街也不取締,皆大歡喜。
今天錢凡居然這麼快就答應了更改土地使用性質的問題,實在出乎自己意料之外,因此當錢凡提出臨海區的服裝一條街還是以整治改造爲主,不宜取締的時候,趙奎也讓出一步,一口答應下來。
回到市裡,趙奎馬上召開了規劃委全體委員會議。錢凡不到場,趙奎感覺無比輕鬆,在會上談笑風生,和以往出席這種會議時的情形判若兩人。
會議結束,趙奎把列席會議的開發區管委會書記兼主任王增明叫到辦公室裡,倆人談了好一陣。
趙奎告訴王增明,這個項目要儘快辦妥上馬,兵貴神速,以免夜長夢多。談到最後,又問,小林呢?是不是還在陪着投資商?
王增明說:“沒錯,昨天我跟他通過電話,他今天要陪港商去太平鎮那邊玩一下,我同意了。”
趙奎奇道:“太平鎮?那地方偏僻得很,有什麼可玩的?”
太平鎮是濱海市最靠西的一個鎮,隸屬城關縣管轄,有着很長的海岸線,並且和鄰省交界,是錢凡搞農業戰略的重要試驗田之一,趙奎對太平鎮一帶有着天然的反感情緒,所以一直就沒去過。本小說手機移動端首發地址:【..】
王增明想了想,說:“太平鎮的海邊據說有一片天然的珊瑚區,很漂亮,以前有人提出過搞旅遊,可是錢書記在那邊搞了一個旅遊項目,不過半途就荒廢了,現在那邊都是搞養殖業和水果種植業爲主。噢,對了,聽說還養羊。”
趙奎呵呵一笑,忽然又想起了躺在病榻上的錢凡。早上離開時,錢凡靠着枕頭,雙鬢斑白,一副病懨懨的模樣,有那麼一瞬間,趙奎的心閃過一絲柔軟。
他和錢凡之間,不存在什麼你死我活的私人恩怨。說到底不過是理念不同,政見不同,還有就是對權力的控制衝突。如果自己不是市長,錢凡不是書記,倆人或許是一對忘年之交。
這一絲柔軟僅僅是剎那間滑過,趙奎的心又變回了岩石那麼堅硬。只要自己鬆懈一點點,退讓一點點,軟弱一點點,那麼在濱海市,真的就沒自己的立錐之地了。
況且自己身後還有一羣人和自己榮辱與共,唯自己馬首是瞻,這不單單是和錢凡之間的個人問題,而是兩股不同官場勢力之間的博弈。
雄獅也有老去的時候,俗話說得好,拳怕少壯,錢凡再高明也敵不過自己的歲數。趙奎忽然覺得年輕真好,這是自己最大的本錢,當初被錢凡壓制的時候,不也是一直這麼在心底說服自己的嗎?
……
林安然接到範天來的電話時,這位鹿泉街道的書記一改往日不苟言笑的領導模樣,像個上學被老師獎勵了一朵小紅花的紅領巾小學生。
“小林!咱們的項目批了!批了!哈哈哈!”
這句話倒是讓林安然愣了一下,腦子一下沒轉過彎了,自己什麼時候和範天來合作什麼項目了,在不到半秒鐘後又猛然醒悟,“咱們的項目”指的是服裝城的項目。
林安然乾脆順着他的話頭,恭喜道:“恭喜範書記了。”既然範天來把項目當成自己的,其中的意義實在妙不可言。事成之後,提成獎勵自然不能少了他範天來的,而且功勞政績更是不能削了他的份兒。
範天來如此喜出望外,林安然估計最大的原因是紫荊花集團老闆衛國慶承諾的兩臺皮卡。
範天來又問:“小林,你現在是在陪着秦小姐嗎?”
林安然說:“是啊,我陪着她呢,今天她想去太平鎮海邊玩玩,吃吃海鮮。”
範天來顯得很不放心,小心翼翼打探:“你覺得,秦小姐會不會臨時變卦?”
林安然大把大把給他喂定心丸,說:“書記,您放一百個心。只要市裡同意方案裡的條件,她這邊絕對沒問題。”
範天來聽得心花怒放,嘴上連連道:“當然沒問題,今天早上趙市長已經召開了規劃委會議,同意變更土地了,王書記剛纔給我打電話了,市裡估計這個禮拜就能辦妥手續。趙市長還一再叮囑,讓我們兵貴神速,免得夜長夢多。”
林安然心想,趙奎的行事作風果然利落,不愧是南海省官場上少壯派高幹裡有名的人物,若不是這幾年錢凡對他處處制肘,只怕這人的政績不會只是今天這般模樣。
這邊想着,那頭應道:“書記,您放心,我有一盤子計劃,不會讓你失望的。”
範天來聽了,心裡像灌了蜜,又甜又糯,笑道:“你辦事,我放心!今天你好好陪陪我們的財神爺秦小姐,對了,今天去太平鎮玩,吃飯記得開發票,回來單位給你報銷!”
去太平鎮郊遊,原本也不是林安然的主意,只是搭了皮小波的便車。自從見過餘嘉雯之後,皮小波對別的女人再難入眼,很有點兒六宮粉黛無顏色,眼中只有一枝花的意思。
爲了面子,皮老闆連原來的皇冠都不開了,直接鳥槍換炮,不知道哪弄來一輛奔馳s320,這車是進口貨,國內極少見,價格過百萬元,濱海市裡最多不超過三輛。
王勇見了車就捂着嘴暗笑,林安然問他笑什麼,王勇道:“昨晚皮小波跑到我家裡借車來着,這車是我媽的。”
林安然恍然大悟,覺得皮小波還真是煞費苦心,看來對餘嘉雯是來真的。
一行人都開着車,林安然和秦安紅帶着王勇和樑偉華,開着軍牌的奧迪a100,皮小波開着奔馳帶着餘嘉雯,尚東海兩口子帶着鍾惠,浩浩蕩蕩朝市郊開去。
也不知道是皮小波運氣不濟還是老天爺故意跟他作對,纔到城郊,奔馳就趴窩了。水溫嗖嗖升到最高,嚇得皮小波趕緊下車查看,發現水箱風扇不轉了。
王勇檢查了一下,笑道:“小波,前段時間我就說這車風扇有點兒問題,我媽就是不聽,沒想到你還敢跟她借這車,趕緊找地方修理去吧!”
能修理奔馳車的店,濱海市只有兩家,皮小波尷尬之餘只好叫了拖車,進了修理廠,人的臉就像煮熟的豬頭一樣紅。
也難怪,本想在餘嘉雯面前拉風一把,沒想到還沒出市區,車就壞了。王勇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當面說這車是借來的,皮小波的臉算是丟大了。
修理廠的師傅檢查完,說是馬達和皮帶壞了,一個水箱馬達得九千多塊,皮帶進口的一千三,國產仿製的也要七百。
皮小波雖然稱得上腰纏萬貫,聽了也倒吸一口涼氣,心想這他孃的是宰人啊!可這車是壞在自己手裡的,又不能讓王勇付賬修理,只能直人倒黴。
於是涎着臉跟修理廠老闆講價,說:“我說老闆,這玩意咋那麼貴?能不能便宜點?”
修理廠老闆頗有點牛氣,直接把奔馳蓋上發動機蓋,手一揮,嘴一撇,說:“便宜點?那勞煩老闆你另請高明吧,不是我吹的,濱海市也就沒比我這裡更便宜的。”
這倒是大實話,全濱海能修理奔馳的就兩家廠,去另外一家也不見得就比這家便宜,況且其他人都在看熱鬧,自己這時候裝孫子豈不是在餘嘉雯面前自毀形象?
於是一咬牙,裝作豪氣,心裡卻割肉一樣疼,說:“修!趕緊修,咱們還趕着去玩呢。”說罷從手包裡抽出一疊四人頭遞給修理廠老闆,說:“你看夠不?”
修理廠老闆也不囉嗦,直接拿過來蘸着口水就點,點完說:“一共要一萬一千二百,你這裡少兩百,不過我給你免了算了,當是打個折扣。”
餘嘉雯覺得不好意思,低聲對皮小波說:“皮總,真不好意思,如果不是送我……”
皮小波見女神垂詢,頓時精神百倍,豪氣沖霄一揮手,說:“沒事!錢是王八蛋!”
衆人聽了呵呵笑起來。
修理廠老闆招呼衆人進辦公室喝茶,等人散去,皮小波趕緊扯住走在最後的王勇,問道:“勇哥,能先借點現金嗎?”
王勇一愕,笑道:“皮總你還缺錢?”
皮小波的臉像只曬乾的檸檬,要多酸有多酸,說:“這不……都花在修車上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