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界, 容華山。
容華山前不需要任何限定詞。一說容華山,衆人就瞭然,這是那兩位至尊的道場。
這兩位至尊, 一位是妖都的容成妖皇, 一位是中州的九華尊主, 皆是翻手成雲覆手爲雨的大人物。
很顯然, 容華山之名是合兩人尊號而取。
沈純玉作爲容成妖皇與九華尊主的幼子, 十七歲前出容華山幾乎都是通過傳送陣直接到天衍宗,少數的幾次不去天衍宗,也是有兩位父親或兄長的陪同。
他第一次獨自下山, 是在十七歲那年。因境界久久停滯不前,他欲下山尋找突破。
下山前, 他去向兄長章華君謝斐玉說了自己的想法。
白玉高臺, 雲霧繚繞。
沈純玉上去時謝斐玉正一手拈着朵曼殊沙華把玩, 一手負在身後臨風而立。血紅廣袖華麗長袍被風揚起,似要乘風而去。
聽到動靜, 謝斐玉轉過身來,昳麗至極的臉上笑意盈盈,“終於捨得出關了?”
“嗯,出關了。”沈純玉一本正經地回道。
聞言,謝斐玉有些苦笑不得。他這是打趣吧?自家弟弟真是……一本正經得可愛。
把那朵曼殊沙華收起, 謝斐玉向自家弟弟招了招手, “過來, 讓大哥仔細瞧瞧。”
沈純玉乖乖地走過去。數月不見, 他也有些想念大哥。
他是從小被他大哥照顧着長大的。他大哥長他幾十歲, 幾乎是把他當兒子養,手把手教他識文學禮琴棋書畫以及指點修煉。
“瞧瞧這小臉瘦的, ”謝斐玉輕輕捏了一下自家弟弟水嫩的臉蛋,眉頭輕蹙,看起來心疼痛惜極了,“怎麼連嬰兒肥都沒了?”
聽到後面一句,沈純玉默默地把方纔生出的感動依戀收了回去。其實他大哥只是可惜他瘦下來的臉沒以前那麼好揉吧?還有,嬰兒肥是什麼鬼?
沈純玉無奈地反駁,“大哥,我這是長大了。”
謝斐玉一哂,摸了摸他的頭,“你還小呢。”
“我已經十七了,”沈純玉目光堅定地開口,“大哥,我欲下山尋找突破。”
“行啊。”謝斐玉聞言不假思索地說,“想去哪?大哥陪你。”
沈純玉知道大哥想岔了,搖了搖頭,“大哥,我想獨自下山。”
“不行。”謝斐玉一甩袖,“你一個人下山太危險。”
沈純玉默不作聲,看着他大哥的眼神執着而篤定。
這祖宗!謝斐玉嘆了口氣,“不是大哥不讓你去。只是這陣時間鬼域出了點亂子,外面不太平。”
見大哥語氣有些鬆動,沈純玉趕緊趁熱打鐵,“大哥,你就放心吧。我會帶足夠法寶,自己注意安全的。而且父親和阿爹都在我身上留了神識,真不會有什麼危險的。”
保證絕對安全後,沈純玉小心地牽住了他大哥的袖子,桃花眼水潤潤亮晶晶地看着他大哥,語氣又甜又軟,“大哥~”
少年的沈純玉,該有心機時絕不傻白甜。那時他還沒那麼重的偶像包袱,需要時偶爾撒嬌甚至賣萌,還是可以信手拈來的。
見自家弟弟連撒嬌都使出來了,謝斐玉只得妥協,“好了,答應你了。”又捏了捏他水靈滑嫩的臉蛋,打趣他,“要是回來時沒把臉上的嬰兒肥養回來,下次就不讓你下山了。”
明知大哥最後總會答應,聽到允許時沈純玉還是忍不住露出欣喜的神色,嘴角不禁微微揚起。
“你就應該多笑笑,笑起來多好看。”謝斐玉被這笑容晃了一下,又手癢地捏了一把他的臉,“別學阿爹高冷禁慾那一套。”
沈純玉收斂了笑容,毫無氣勢地瞪他一眼,“你再打趣我就生氣了。”
“好好好,不打趣。那,預祝我們純玉此番下山諸事順遂,得償所願?”
諸事順遂當然不可能,不過倒也算是得償他一樁多年夙願了。
那時的修真界其實還算平靜,雖說鬼域出了點小亂子。
只是誰也沒想到,很快的,風雲變幻,這亂子越來越大,甚至最後到了波及半個修真界的地步。
若是知道,怕是謝斐玉不會答應沈純玉獨自下山,也許沈純玉就不會恰恰在那時、那裡,遇到顧河清。
對的時間,對的地點,剛好遇見對的人。
當然,就算這時候沒遇到,之後也必然會遇到。只是,能不能結下深厚的友誼,就不得而知了。
半月後,雪幽山。
漫山瑩白,細雪紛然,山月蒼涼。
沈純玉到雪幽山是來尋雪幽鐵的。傳聞雪幽山上有雪幽鐵,寒如冰,冷如雪,瑩如玉,至堅至寒,乃是鑄劍的絕頂材料。
雪幽鐵只是個傳聞。沈純玉路過雪幽山,想起雪幽鐵,抱着看看也無妨的心態,也就踏入了雪幽山。
從一側狹窄山路走出,沈純玉頓住了腳步。
前方不遠處一個白色背影映入眼簾。看背影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白狐裘,墨玉冠,白淨細小的雪花落了他滿頭滿身。
是個奇怪的人。要不然怎麼不用法術隔離雪花,而是任由雪花落了一身?
他沒想到在這雪夜荒山,竟還有其他人。明明之前神識掃過,並沒有發現人。許是跟他一樣,有善於隱匿蹤跡的高階法決或是法寶?
前方之人也頓住了腳步。
“勞閣下不遠萬里追來,顧某慚愧。”
聲音低沉醇厚,語調溫雅從容,聽起來極有韻味。
不知道是不是雪的緣故,沈純玉覺得這聲音似乎也沾染了雪的涼意,沁涼,幽冷。
聽這人話裡的意思,似乎把他認成別人了?
那人伸手輕輕彈了彈肩上的細雪。
一隻蒼白瘦削、指節明晰的手。
“閣下可有遺言否?”
沈純玉:“……”
這人怕不是有病!隨隨便便逮着個人,連看都沒看,就認定是仇敵。這人的仇敵到底是有多少?
接着,這人不疾不徐地轉過身來。
雪光與月光的交相輝映下,沈純玉看見這人完美至極的一張臉。臉部線條柔和,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給人一種款款溫柔的錯覺。
玄色廣袖華服外面披着華貴白狐裘,頭戴墨玉冠,全身上下一絲不苟,整整齊齊。
雍容端雅,龍章鳳資。
沈純玉與他對視了一剎那。那雙眼眸色較常人要深,幽沉深邃,靜寂無瀾,看着與年齡不太相符。
是個有些矛盾的人。
與沈純玉對視後,這人目光微怔,眼裡似乎閃過一絲……懷念?
許是意識到這並不是仇敵,這人客氣有禮地向沈純玉遠遠一拱手,“驚擾了,小閣下。”
沈純玉暗暗納悶,明明都是差不多的年齡,這人卻稱他一聲“小閣下”。
少年老成,奇也怪哉。
“無妨。”沈純玉自認並不是什麼心胸狹窄之人,只是因誤會而起的一兩句冒犯無忌的言語,何須太過計較。
“多謝小閣下海涵。”這人對着他又是一拱手,“顧某有事先走一步。別過了,小閣下。”
說罷,這人施施然轉身離去。步子看着悠閒而從容,實際上走得極輕極快,轉眼已是掠出好一陣距離。
看得出這人的身法極好極妙,甚至還蘊含着一絲高階劍意的氣息。年紀輕輕就能做到這種程度的人極爲罕見。
沈純玉的目光有些火熱。此番下山不就是爲尋突破嗎?好不容易棋逢對手,哪能輕易放過?
“喂!你就這麼走了?!”沈純玉不假思索地衝着這人的背影出聲叫住了人。
“小閣下,”這人回過頭來,語氣有幾分無奈,“實是情非得已,後面還有人追着要顧某的命。”
“你很強,”沈純玉目光灼灼地盯着人,“我們來打一場。”
至於這人的仇敵,沈純玉表示並不是什麼問題,他的空間芥子裡被他大哥塞了一堆法寶。
聞言,這人輕笑一聲,眼裡卻沒有笑意,“小閣下強人所難了些。”
沈純玉沉吟片刻,也覺得平白無故地就抓着人打一場,似乎有些無理。不過,他不想放棄。
眼睛定定地盯着人,沈純玉道,“那麼閣下要如何才肯跟我打一場?只要閣下提出要求,我會盡量滿足。”
“要跟顧某切磋,起碼先讓顧某看看小閣下是何人吧?”
沈純玉瞪大了眼,“閣下怎麼看出來的?”
他此次下山是爲尋突破,並不想暴露身份,是以吃了幻容丹。
幻容丹比易容丹更高級,不易看破,也並不改變容貌,而是改變其他人對這容貌的印象。在本人看來臉還是不變的,就是爲了不讓本人看着隔應。
“並沒有看出來,只是猜測。”
沈純玉:“……”
看着端雅內斂、冷靜自持的人,竟也會拿言語欺詐人?
關鍵是他竟然還傻乎乎地被人套出話來……
而且,這人有必要這麼耿直地、一本正經地說出真相嗎?看破不點破懂不懂?
“小閣下既然不願以真容示人,那麼顧某可以先走了吧?”
“慢着。”沈純玉把人攔下,“不就是一張臉,有什麼不可看的?”
他輕輕往臉上一抹,之前在外人看來清秀的臉立刻大變樣。
面容溫潤精緻,眉眼清雋如畫。十七歲的臉還帶着些許青澀,卻已是能看出日後的風華絕代來。
“怎麼樣?現在可以履行諾言了吧?”沈純玉目光幽幽地看着這人。
卻見這人瞳孔驟縮,神情恍惚,不敢置信地脫口而出一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