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劬租住的小院來了一個身穿短褐的十七八歲少年,少年手提兩斤羊肉,像走親戚,大大方方敲了門,門開了一條縫,裡面的人低聲問了一句什麼,放他進去了。
少年把羊肉交給來開門的小廝,直接朝唐劬的臥房走去,看來不是第一次來。
唐劬身上纏了麻布繃帶,像木乃伊。他直挺挺趴在牀上,臉色陰沉得可怕,見到少年,沉聲道:“太常怎麼說?”
少年是張勉的書童。
“我家阿郎說,陛下既讓他整肅吏治,那便是讓他成爲衆矢之的,長史定然大有作爲,您只要這樣……”少年壓低聲音說了幾句話。
唐劬臉色越發陰沉了,沉默有傾,冷笑道:“你家阿郎如何協助?”
讓他更改文件,拖延文件,隨時通風報信,那張勉呢?他做什麼?
少年道:“長史,你只不過出來一會兒,便受此重責,難道丞相對你沒有惡感麼?難道你願意這樣看他的臉色,戰戰兢兢過日子?現在有太常爲您撐腰,您還怕他做什麼?”
得知唐劬被笞,張勉心情大好,雖然沒有浮一大白,還是笑容滿面,這個倒不用告訴唐劬。少年想着,脣角便忍不住溢出一絲笑意。
唐劬“哼”了一聲。他也一直在想,是不是以前程墨過來時,他無意中得罪了程墨,可想來想去,並沒有得罪程墨,惹程墨不快的地方。他成爲丞相長史只不過兩個月,程墨又不時常過來,總共只有一面之緣,談何得罪?
“你回去告訴你家阿郎,過兩天我去見他。”唐劬道,沒有商量出妥善的辦法,他哪敢下手?再讓程墨抓住把柄,只怕前程盡毀,小命不保。
少年還想再說,唐劬高聲喊小廝送他出去。
如此重大的人事變動,羣臣無不翹首以待,靜觀程墨第一把火燒在哪兒,屁股底下不乾淨的,不免忐忑。
他們沒有等太久,第二天上朝,程墨便上了奏摺,請求成立考功司,這考功司便掛靠在丞相公廡名下,爲丞相屬官。
考功司專司對在京及全國各地官員考察評分,分爲優、中、差三級,每三年評一次,評爲優的,升官指日可待,評爲差的,極有可能降職貶官。
奏摺一遞上去,滿朝譁然,他們還從沒聽說當官的得被考察。誰有資格考察他們這些官呢?一時間,羣臣議論紛紛,有那自認爲沒有可能被評爲優的,散朝後直奔自家衙門,寫奏摺反對去了。
張勉很意外,他沒想到程墨會搞這麼一出,在他想來,程墨雖然有霍光和蘇執的人脈,但實在太年輕,只要霍禹出面,霍光的人脈將會散去大半,而蘇執一向是擺設,手底下可用的人不多,不足爲患,只要沒了霍光的人脈支持,程墨翻不出多大的浪,加上他在暗中使絆子、拖後腿,程墨的政令將難以實施。
程墨畢竟太年輕了,威望不足,只要拖過最初的一兩個月,再發動羣臣彈劾程墨不稱職,羣情洶涌,劉詢迫於壓力,定然放棄程墨,罷他丞相之職,那時,他已有充足準備,下一任丞相必然是他無疑。程墨以一個笑話,如曇花一現般留在史書上。
可現在程墨弄出評分這一套,必然分化一部分人,羣臣倒難以鐵板一塊,一致反對了。那些被評爲優的人,升官有望,定然擁戴他了。
散朝後,他捋着鬍子慢慢踱出殿,走下臺階時,後面一人叫住了他:“太常,張太常,請留步。”
是左豐。他們四人組的目的何其明確,左豐投靠張勉,原指望擼下程墨,扶張勉上馬後,他得以一展平生抱負,沒想到程墨來會出此舉措。他最性急,卻是再也等不及去張勉府上商議了。
張勉回頭一看是他,臉色微變,左右看看,沒人注意,程墨更是一散朝便隨劉詢去宣室殿,於是站在原地等他,待他走近,低聲道:“嚷什麼?”
左豐也跟着左右張望一下,發現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便咧嘴一笑,道:“下官想過府拜訪,不知可方便?”
太史令是太常的屬官,負責觀星看黃曆,他若是大大方方到張勉的公廡求見,原也沒人疑心,無奈他情急之下慌張不已,方寸大亂,大違常規地說了這句話,實在讓張勉無語。
這人不足以謀大事啊。張勉腹誹。他挑上左豐,原想必要時,讓他在劉詢面前裝神弄鬼一番,說什麼丞相不稱職,天意顯現之類的話,現在還沒用上呢,這人卻來自亂陣腳。
“有什麼事,到本官公廡說吧。”他一本正經,目不斜視道。
左豐倒也不太笨,立即意識到自己失態了,於是正了正身子,嚴肅地道:“諾。”
發生在臺階上的這一幕,程墨沒有看到,他正在宣室殿和劉詢陳述考功司的職能。考功司是他仿照明朝設立的,成立這個司,由專人來評優劣,又是放在丞相公廡的下屬,考功司郎中爲丞相屬官,或要把某個官員挪個位置,或貶某人,只要評爲優或差就行了。起碼做到表面上的公平,讓人挑不出毛病。
劉詢聽得不斷點頭,他也有些好奇程墨會怎麼做,甚至想過,若程墨成爲衆官公敵,他要如何保他,要不然爲何衛尉一職讓他兼任呢?就是預防一旦引起衆怒,有個退步之處。
“大哥要把這個考功司交給誰?考功司考評天下官員,是最得罪人的差使了。”
程墨卻知,完全不是這麼回事,這是個最肥的肥差了,只要運作一次,以後有的是人打破了頭往裡頭擠。
他道:“臣舉推薦武空,他爲人嚴謹,剛正不阿。”
這些年,和他摸爬滾打在一塊兒的,多是勳貴,吳朝又沒有勳貴不能爲官的規定,自然要用自己人了。
武空當過幾年羽林郎,又常去程府,劉詢對他印象不錯,聽程墨這麼說,想了想,道:“好,就依大哥。”
“謝陛下。”
武空在忙着預埋冬天供暖用的管道,突然接到程墨的命令,讓他到丞相公廡。